第10章
  “我不喜欢吃梨。”阿悦诚实道,她有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认真看人时尤其漂亮。
  傅文修并不恼,收回手,“那阿悦喜欢吃什么?”
  “阿悦体弱,不能吃多凉物。”帘外传来轻淡的少年声,魏昭一步迈入,“傅二叔半个时辰前说有要事回府,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好了,还直接来了阿悦这儿。”
  他又微笑道:“阿悦,怎么能缠着傅二叔喂呢。”
  傅文修放下匕首,“阿悦纯稚乖巧,让人见了便忍不住疼爱。既叫我一声叔父,喂她吃些东西又有什么。”
  “总归是失礼。”魏昭笑意淡了,对阿悦招手,“过来。”
  像找到了依靠,阿悦忽略了傅文修的眼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小步跑到了魏昭身边,小手主动勾上去,被稳稳握住的感觉无比安心。
  看着躲在少年身后的小阿悦,对着自己时带着怯生生的模样立刻变成了放松,傅文修眼底戾气翻涌,阴郁暴躁想要砸碎一切的情绪席卷全身。
  他死死地盯着这两人。
  如果说重活一世后有什么东西最能打破他的忍耐,无疑就是阿悦同魏昭待在一起的画面。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面对抉择她似乎都会毫不犹豫地选魏昭。
  他脸色沉得可怕,腾得站起身,连带木凳发出巨大的倒地声。阿悦也跟着瑟缩了下,发颤的手被魏昭握得更紧,像是在告诉她不要怕。
  把阿悦畏惧的神情看入眼中,傅文修硬生生止住了胸腔中那股急欲喷发的怒气,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实在难以做到。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吞了下去,急急大步离开,最后在空中留下冷冰冰的一句,“有事先行一步。”
  带着阿悦在原地等了会儿,魏昭才收回目光,抚了抚她惊颤未定的脑袋,“以后离傅二叔远一些。”
  “……嗯?”阿悦没听明白,疑惑抬头。
  魏昭风轻云淡地吐出几个字,“他有病。”
  第13章
  很难想象魏昭这样的君子口中会吐出对他人的刻薄评价,所以阿悦一时竟分不出他这是在阐明事实还是真的在讥讽傅文修。
  不过有件事还是很容易明白的,这对名义上的叔侄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见面时基本都是皮笑肉不笑,交谈间很有种政客的虚伪。
  对上小表妹懵懂的神情,魏昭笑了笑,没再解释什么。
  他不喜欢傅文修一是因为此人的父亲傅徳就让人很难有好感,但傅徳曾救过祖父性命,深得其信重,魏昭身为小辈不好置喙。二则是傅文修本人的冷漠阴戾也不为他所喜,自然是敬之远之。
  在屋内陪了阿悦片刻,随后魏昭把匆匆赶来的魏俞训斥了一顿,内容自然是指责他只顾自己而忘了年仅五岁的表妹,连她被人带走也没察觉。
  魏俞垂首认错,脸红得厉害,内心愧疚难当,且保证绝不再犯。
  阿悦倒不怪他,在她看来魏俞发现没发现都没区别。以傅文修的□□强横,年少的魏俞根本无法抵抗。
  …………
  一转五日,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兖州启程前往临安。除去魏府上下百余人,还有跟随魏蛟起事的幕僚及家将亲属,加上仆婢、亲随、护卫,总计有千人之众。
  路途中,阿悦见到了好些和现在的自己同龄的小孩,看上去都很想同她一起玩耍。文夫人倒不曾拘束她,可惜身体不争气,路途颠簸,天气又不美,阿悦最常做的事还是脸色泛白地躺在马车内,每日喝的药也从一碗增到了两碗。
  另一碗是给她止晕的,出发第一天阿悦就呕吐不止,医女本不想让她多喝药,见状也不得不添了一种,让她能稍微好受些。
  文夫人也每日陪着待在车内,时而抚上阿悦额头,神色忧虑。
  阿悦的身体太柔弱了,她总担心这个小外孙女会随女儿而去,好几次夜里惊醒都要看一眼阿悦宁静乖巧的睡颜才放心。
  入暮时分,天色昏黄,文夫人被请去了别处议事,留下阿悦同莲女待在马车内。
  车队停留时外面嬉闹声极盛,莲女年岁不大,目光总忍不住往外流连,阿悦见了好笑,轻道:“打开帘子没事的,现在也无风,我不冷。”
  “不行。”莲女回过神正襟危坐,给阿悦掖了被角,“夫人嘱咐必要悉心照看小娘子,不得有半点差错。”
  阿悦便也随她。
  以阿悦前世的经历而言,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独处,也不会觉得寂寞,不过倒是不好意思让人干巴巴地陪着自己。
  马车忽然轻轻颤动,有人踩了上来,挑开车帘,“阿悦果然还在。”
  “阿兄。”阿悦双眸明显亮了些,很是高兴他的到来。
  魏昭扬唇,“整日躺着也累,外面已生了火,风也不大,不如出来走走?”
  他并不赞成医女让阿悦闷在马车不出去的建议,认为还是要多走动才好。
  “不……不可。”莲女鼓起勇气阻拦,目光很有些警惕,“郎君,夫人说过让小娘子好好歇息的。”
  不期这个婢子竟会拦住自己,魏昭挑眉,“祖母可说过要把阿悦拘在马车内,不允她出去看看景色?”
  莲女讷讷,“这……”
  绞尽脑汁时,人已经绕过她到了阿悦身边,低声道:“阿悦自己觉得呢?”
  犹豫了下,阿悦点头,“我想去。”
  莲女顿时一副小娘子怎么如此不顾身体的忧心神情,想劝阻却不敢上前。她觉得郎君虽然温和好相与,从不胡乱发作下人,但通身有种清贵之气和隐隐的威势,令人不敢随意忤逆。
  她只能呆呆看着二人离开。
  因阿悦在马车上闷了两日,随行的傅文修也一直没找到见她的机会。
  如果队中只有魏昭,他丝毫不会在意,但文夫人时常伴着阿悦,让傅文修不好轻易有所为。
  他一直关注阿悦所在的车驾,见她随魏昭出现,身形立刻一顿,迈步就要朝那儿走去。
  “郎君若想把人吓出好歹,尽管前去。”身后凉凉的声音传来,其主人是个胡须斑白的男子,人唤郑叟。
  晃动着手上药瓶,郑叟随手拾起长杖斜在傅文修身前,使他转过头来,“这小娘子是魏侯与文夫人的心肝肉、掌上宝,自幼患有心疾,受不得惊吓。郎君前几日要不是及时含药忍住了,啧……”
  郑叟正是在傅文修七岁那年诊出他有狂躁之症的医者,从此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他制药,防止他因克制不住而胡乱伤人、闯出祸事。
  这么多年了,郑叟对傅文修极为放心,觉得他虽天生有此棘手之症,但行事向来都在掌握之中,并没有发生过其父担忧的事。
  可眼下魏氏的小娘子明显不好招惹,又是个才五岁大的小娃娃,郑叟着实不明白郎君为何突然对她起了兴趣。
  疼爱小辈?郑叟并不信,对傅府的那些小郎君小娘子,郎君可从没有过耐心。
  傅文修因他的话沉默了下,视线依旧随着那两人在动,忽然道:“你这两日制的药呢?”
  “嗯?”郑叟不明所以,如实道,“这药还没完全成,有几味分量放得不对,和记载有些出入,药性比我想象要烈,可能会伤身,还需重新琢磨……”
  话没说完怀里的药瓶就被一只手掏出,傅文修随意抛接两下,“药性烈,就是很有用?”
  郑叟吹胡子瞪眼就要去夺回,“未制好的药绝不能——”
  他嘴唇微张,眼睁睁看着傅文修拔掉瓶塞,一连往口中倒了三粒。
  并非是完全干透的药丸,带着些许黏性,黑糊糊的,散着阵阵并不美妙的气味。
  傅文修将其一口吞下,随后不紧不慢地舔去唇边药渍,竟露出了笑意,“我来为郑叟试药。”
  语罢迈开大步,方向正是魏昭和阿悦所在之处。
  在郑叟准备出声大喊前,他又忽得回头,语气异常轻柔道:“放心,我不会伤她。”
  擦身而过的最后一瞬间,郑叟从傅文修阴鸷的眼眸看到了森森火焰。令他心惊又不敢相信的是,那里面饱含的浓烈情感与躁动,竟真的全然是对着那个小娃娃——年仅五岁的魏氏小娘子。
  他呆若木鸡,立在原地怔怔地想,郎君的病……是不是已经彻底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暴躁症+偏执狂,放心,这病肯定治不好了
  傅二叔你咋这么抢戏,居然敢盖过我家小女主,无良作者要强行减你戏份了
  第14章
  郑叟给傅文修制的其实是一种禁|药。
  这种药据传是前朝皇室给死士所用,作为工具,死士不得有过多情感,此药便是用来强行使心绪冷静、减少起伏。
  时日久了,整个人都会变得冷冰冰,宛若木偶。
  撇去其中百害而无一利的成分,郑叟把原药改良,让傅文修得以在受到刺激难掩暴躁时服用。但他也不敢保证长期服食的后果,言明一月不得超过两次。
  傅文修却一次性倒了三颗。
  如郑叟所言,这次的药性确实很强。傅文修几乎瞬间感觉冷水从天而降,浇熄了他眸中火焰,怒气一减再减,直至平静。
  这种平静是诡异的,因为他依旧能够感到自己在凝视阿悦时内心的滚烫和渴求。当药性祛除了躁意,他便能够重拾理智,清楚地了解自己该用何种姿态去面对阿悦。
  前世对阿悦的占有欲和今世对年幼阿悦的怜爱同时交织在心底,致使傅文修的脚步渐渐放缓,甚至能够拥有足够的耐心去观察魏昭和阿悦相处的情景。
  大约是路不好走,魏昭低眸说了些什么,得到阿悦点头后,他便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傅文修望见阿悦迟疑地慢慢抬手环在魏昭脖间,软糯的声音道:“阿兄,会不会很重?”
  “不会。”即便魏昭仍是个少年,但他已经有了足够让人信赖的修长身躯和沉稳,“阿悦就像猫儿一样,轻飘飘的。”
  这倒是。傅文修边走边抽出思绪想,阿悦一直就很轻,他抱过她无数次,每次都感觉像在抱一片羽毛、一团柳絮,让人忍不住担忧她是否会被风吹走。
  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让这亲昵的兄妹二人同时回首看来。
  “傅二叔。”魏昭打了声招呼,阿悦也乖巧跟着叫了一声。
  虽说阿悦是魏蛟外孙女,按理不应是同一个称呼,但阿悦父亲姜霆和傅氏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这么唤是没错的。
  傅文修颔首,在他们面前站定。
  三个人神态都很自然,仿佛同时忘记了前几日傅文修的失控。作为小辈,这也是魏昭和阿悦应做到的体贴。
  “听说阿悦不大舒服,又在喝药。”这是傅文修的开场白,他笑了笑,随之伸出手摊开掌心,“这是我身边郑叟所制的枇杷糖,可祛苦味,不伤药性。”
  嗯???
  如此平和,真不像他的作风。
  阿悦小心地抬眸看了看,对上的眼神竟是意外得淡然,还对她微微一笑,全然不见前两次令人畏惧的霸道。
  他敛下了所有可能会吓到人的气势,像一只主动收起爪牙的猛兽。
  “阿悦不要么?”傅文修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不过是郑叟制出的零嘴,我随手抓了把。”
  魏昭抱着阿悦的手轻轻拍了下让她回神,见傅文修依旧保持着递糖的姿势,她犹豫了几息还是伸出手去,“谢谢傅二叔。”
  柔软的触觉在掌心一触即逝,傅文修能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不够,但他现在已能够冷静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