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朵这时候才怕了,又去求那老头子:“爷爷,我真的没捡到,你帮我和娘子说说,叫她出来帮帮我。我是她的丫头,她不能不管我。”
  看门的老头子虽是气三朵不知好歹,又手脚不干净,只是他自来心软,也不能眼睁睁就看着这丫头被人带走不管,于是同萧太太作揖,赔笑道:”求太太容个情,待老汉去叫了家主来。“萧太太冷笑道:”不是说主子不在家吗?这会儿倒在家了!”眉毛一竖,厉声道:“去叫,我倒要看看,能教出这种下人的主子,又会是个什么好东西?“萧淑云坐在廊檐下,看院中石榴树打出了花苞,有些已经绽放在了枝头之上,红殷殷的一片,霞光一般灿烂。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当年她娘最爱在院子里种石榴了。她虽是不愿意再和她相见,可她心里,那总归是她的亲娘。见树如见人,也是睹物思人罢了。”娘子,娘子。“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灼的喊叫传了过来。萧淑云看过去,却是一个丫头跑得几乎快要断气了,看见她就喊道:”娘子快去救救三朵吧,外面有个厉害的太太,非要抓了她去衙门里见官。“听见衙门两个字,萧淑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才问道:”你慢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丫头喘了口粗气儿,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萧家是嵩阳城的首富,萧太太岳氏虽是为人厉害,却不是个小气鬼,便是家里头的丫头失手打碎了值钱的玩意儿,顶多挨顿训斥,罚半个月的工钱,这事儿便了了。若是碰上岳氏心情好,只怕连训斥和罚钱都要免了。
  绿莺扶着门框叹气:”怪道太太不依不饶呢,那玉璧可是当初花了重金才买来的,太太又拿去观音寺找了大师开光,娘子出嫁的时候,太太把那玉璧撅成了两半儿,一半儿给了娘子带去了林家,一半儿自己个儿留着,做了念想,如今丢了,怎么可能不着急上火。“萧淑云心里难受极了,看了那丫头,问道:”你可知道,那三朵到底捡了那玉璧没?“丫头回道:”那丫头素来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倒是门上的刘大爷,是个敦厚的老实人,他既然说那三朵八成是捡到了,那就错不了了。“萧淑云点点头:”那你猜着,那三朵可能把东西藏在了哪里?“丫头想了想:”估摸着是枕头里,我瞧见过她把铜钱塞了进去的。“萧淑云偏过头:”绿莺,你跟着去瞧瞧。“丫头们都住在后头的罩房里,那丫头前头带路,很快就到了那三朵的屋子里。
  因着家中仆人不算多,分了男女后,都是两人一间,住的格外宽绰舒服。推开门,里面的家私,也都是半新不旧的,床褥枕头也都是新的。
  那丫头指着东边儿的那木床说道:”这就是三朵的床。“绿莺点点头,上前拎起枕头,便觉沉甸甸的坠手,翻过来一看,那枕头果然被拆开了一道长缝儿,那半块儿玉璧,便藏在里头的棉花芯里。
  拿出了玉璧,绿莺便转身回去复命。
  那玉璧当初是花了大价钱买的,水头儿极好,如今又被岳氏拿了赤金镶嵌了一圈儿,缀上了穗子,看那表面的水滑润手,想来是不时就要被拿出来在手里摩挲的。
  萧淑云鼻尖有些酸涩,将那玉璧在手里重重握了两下,递给那丫头道:”去吧,还给那位太太,至于那三朵,她品行不端,我不屑于为她说情。若是那太太不肯善罢甘休,就叫她带了三朵去衙门,随县老爷处置吧!“等着那丫头去了,萧淑云转头问道:”那三朵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我当时买了这丫头?“绿莺回道:”娘子忘记了,这丫头是后来跟着浆洗的章婆子来的。那婆子前来求娘子容情,给她孙女一个容身之处。“萧淑云这才想起来,那章婆子不舍得让孙女也卖身为奴,便将自己个儿给卖了,然后再来求她,叫她行行好,把这丫头也给收留了。
  果然,岳氏拿回了玉璧,却因着心中憎恶她这儿子的外室跋扈没礼数,偏不肯轻易放过了三朵,非要拉了她去衙门见官。
  那章婆子从报信儿的丫头那里知道了,萧淑云不肯管她那孙女,就跑进内院里,跪地求饶了。
  萧淑云自来是知道自己亲娘的秉性,她既是已经惦记上了自己,又找上了门儿来,定然会手段百出,非要见得自己的面不成。心中微微一叹,算了,知道便知道了吧!也省得一而再的闹出烦心事来。
  看着那痛哭流涕的章婆子,萧淑云说道:”既是你苦苦哀求,我可以去求情,但是,我这宅子里,却是容不下这种偷盗藏赃的事情,等着事情了却,你便和你孙女收拾了行囊,另求出路去吧!“章婆子是个知好歹的,晓得这等慈善的主子不好遇上,在这里,活儿轻吃得还好,她根本不舍得离开。于是还是苦苦哀求,把地面磕得“咚咚”作响,额上都磕出了红印子来。
  绿莺最是见不得这等做了错事,却磕头胁迫着主子饶命的,恼道:”当初瞧你可怜,才留了你孙女在家里头,除了传个口信儿跑个腿儿的,甚活儿也不曾叫她干过。可你们倒好,捡了东西不还,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娘子大度,也不责怪只是叫你们离开,你竟还有脸求情?“那章婆子哭道:”老奴知道娘子是个好人,可求主子看在我年迈,孙女还小的份儿上,就饶了我们这一遭。若是以后再犯,不必娘子出言,我便亲自把她赶了出去。“见那婆子一脸可怜的模样,萧淑云到底还是心软了,说道:”我听说,那三朵手脚颇有些不干净,你若要她留下,就和她一起住在一进院子里吧!以后内院再不许她进。“章婆子哭得涕泪满面,连连磕头。
  萧淑云便叹了口气:”绿莺,你去吧!“岳氏正站在门口,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心里的怒火愈发旺盛。这时候倒不是只惩罚一个丫头的事情了,今个儿,她非要见见这个性子刁滑眼睛长到头顶的贱妇不行!
  绿莺来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三朵被一个汉子扭住了双手,正蚂蚱一般蹦跳得厉害,嘴里骂骂咧咧的,很是难听。眉头先是一皱,心中就不喜欢了。
  那门口围着的下人们看见绿莺来了,忙都往后头退开了去,绿莺上前去,对着岳氏福了福,喊道:”绿莺给太太请安。“岳氏本是牛气哄哄的脸上登时一凝,她悚然转过头来,看着面前黑黢黢的一头乌发怔了半晌,忽的尖声喊道:”你抬起头来。“绿莺微微叹气,就抬起了头来。
  岳氏怔在了原处,而后厉声尖叫道:”你怎么在这里?“眉头一竖,眼中怒火中烧:”好你个不忠不义的贱人,你竟敢叛主?“绿莺无奈地看着脾气还是这般暴躁的岳氏,低声叹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没有叛主,奴婢的主子自来就只有一个,就是萧家的三姑娘。如今奴婢在这里,自然也是因为主子在这里的缘故。“岳氏只觉得头一昏沉,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采青,缓过劲儿来问了一句:”采青,我没听错吧,这里头,住着我的宝贝闺女?“采青也是震惊得不行,看向绿莺急声问道:”姑奶奶不是在朝和县林家吗?怎的回了嵩阳城了?“绿莺又福了福,回道:”这些事情,二爷知道的最是清楚,太太不如去问问二爷,就什么都知道了。“岳氏一听这话,立时推开了绿莺,就往院子里冲。
  绿莺挣扎着站稳了身子就撵了上去,终于在垂花门前面拦住了岳氏,拉住她,急道:”太太真要进去吗!“那岳氏身子一怔,便凝在了原地。
  眼泪从她眼眶里慢慢流了出来,岳氏看着不远处的垂花门儿,忽的嚎啕起来。
  她的女儿不愿意见她,她的心肝儿不能饶恕了她的罪过,她都知道,她都是知道的。
  岳氏伏在绿莺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萧淑云隔着一道墙,也哭得气噎声堵。
  好一会儿,岳氏才终于止住了泪,抽出帕子拧拧鼻子,对绿莺道:”你好生照料你家姑娘,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萧家找我,记住了?“绿莺眼中湿润,眼眶微红,点点头回道:”知道的,二爷天天来的,娘子在这里,过得很好。“顿了顿,续道:”比在林家好多了。“岳氏一听那”娘子“两个字,便猜着,自家这姑娘,八成是和离大归了,又听绿莺加了后头那一句,猜着是她那女婿死了后,她女儿做了寡妇,无儿无女的,叫人给欺负了。
  心里先是一疼,后是一怒,岳氏哭着埋怨道:”那丫头就是个倔!那林家小子没了后,我就给她捎了信,叫她回家来,我再给她寻门儿亲事,以后还是和和美美的好日子。可她偏不听,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好年华,如今却又回来了,偏又不肯回家去。你说,她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吗?“说着又痛哭起来。
  萧淑云在里面听得清楚,捂着帕子泪流满面,忽的抬起脚来,往那垂花门儿处连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了脚。”孽种!“脑子里忽然浮现了大哥萧福全恶狠狠的模样。
  萧淑云将帕子死死按在口鼻上,双眼猛地一闭,落了两行泪出来,却终究,还是没有走出去。
  垂花门外,岳氏哭得精疲力竭,恋恋不舍的往垂花门那里看了一眼,才转身走出了大门,坐上了轿子。
  绿莺抽出帕子试了试眼角,送走了岳氏,回过身来看见三朵那丫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不由得眉头一皱,厉声道:”三朵你过来!“三朵正是瞧热闹瞧得高兴,那刚才还恶狠狠欺负她的臭女人,转眼间却哭成了一条狗,看在她的眼里叫她真是欢喜。
  可如今看着这个主子身边儿,最是得脸的大丫头一双杏眼圆瞪,满脸怒容,三朵立时蔫了,一步一蹭挪了过去,就被绿莺一把拧住了耳朵。
  三朵立时尖叫出声,却也不敢反抗,泪水涟涟被绿莺提着,就往院里走去。
  章婆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也知道,自家这孙女被自己给娇惯坏了,也着实是该得了教训,抹了一把眼泪,就跟在后头,也不敢出声。
  不提绿莺这里如何教训这丫头,萧淑云却是哭得浑身酸软,终于停住了眼泪。转过身慢慢走回了屋里,在软榻上躺下,轻轻闭上了眼。
  第035章
  岳氏一路走一路哭, 等着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已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泪也干了,只剩下干嚎了。
  是她的孽,她做下的孽, 最后却报应到了她儿女的身上去了。
  岳氏退下了所有的丫头,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 去了佛龛前, 跪了下来。
  她这一辈子, 生了两儿三女。和前头那个死鬼生的大儿子和那对儿姐妹花,早已是不认了她这个当娘的。
  只剩下了她和萧满仓生的一儿一女, 被她当成了眼珠子,心头宝的养着。
  结果,小女儿也知道了那回事儿,和她闹了几年后, 出嫁了,然后就如那放飞了的风筝,再也收不回来了。
  而她的小儿子,却是鬼迷心窍, 把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当成了掌心宝, 成亲四年之久,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
  佛龛里, 菩萨微笑拈花,笑得慈眉善目。岳氏虔诚地伏拜, 恳求菩萨,若要降罪,就都降到她的身上去,不要怪罪到她那一儿一女的身上。
  因着岳氏的突然造访,萧淑云要去朝和县的打算,便被搁置在了一旁。她傍晚的时候,就病了,恹恹的,提不起神来。
  萧明山来看她,坐在床前,目光沉凝,也不说话。
  萧淑云沉默半晌,叹道:”你想知道,我为何和爹娘避而不见的原因?“萧明山没出声,却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萧淑云叹气:”我不肯告诉你,是为了你好。若是你知道了,但凡你是个有良心的,你都会和我一般模样,无法再去面对他们。他们已经失去了我,就不要再失去你了。你自来孝顺,便好好当个孝子,替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多尽一份儿孝,我这个当姐姐的,会对你心存感激的。“萧明山虽然心中很想知道,可萧淑云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也就很聪明的,不再想去探个究竟了,点点头站起身:”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等着萧明山到了家,龙氏早站在廊檐下等着他了,见得他回来,鸟儿一般就飞到了他的跟前,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扯到了一旁,低声问道:”那院子里住的,是咱们的三姐?“萧明山少气无力地点头:”你都知道了?“龙氏点头:”家里头都传遍了。“
  萧明山进得屋里坐下,叹了口气:”幸而爹爹出门做生意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又会是怎么一番大闹,爹爹他,很是疼爱姐姐的。“龙氏略一沉吟,在萧明山身边儿坐下,说道:”我问过我妹妹了,不是她说的,是我那妹夫。“萧明山想起那个穷酸书生,不由得眉头皱起:”你妹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个男人就是斯文败类。你看他整日里一副眼睛长到头顶的模样,装的跟个圣人一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烂货。“说着拉住龙氏,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至于你要不要和你妹妹说,你自己斟酌。“龙氏立时捂住了胸口,不安道:”哎呀你快说。“萧明山小声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出去陪人喝酒,便去了花柳巷,就见到了你那妹夫也在那里,和个下等的妓。女纠缠不清。我叫人去问了问,原是你那妹夫嫖资没带够,少了人家妓。女半两银子,他之乎者也说了一通,就是不肯给,人家就不依了,这才吵闹了起来。“龙氏一听便气得站起身来,一拍桌子恼道:”他们家如今都指着变卖我妹妹的嫁妆过日子,竟然还要出去嫖妓。“萧明山见她气呼呼的模样,站起身将她按下,劝道:”既是你妹妹生活困难,你暗地里接济一下,大人苦了不要紧,不能苦了孩子。“说起那个孩子,龙氏便哭了起来:”说起我那外甥女,我就觉得可怜,两岁的小娃子,瘦小瘦小黄腊黄腊的。“萧明山便笑道:”你若是心疼,就带了家来养着,咱们家不怕多双筷子,也备得起一副嫁妆。反正他们家也不喜欢,何必叫孩子在那里挨白眼。“龙氏盯着萧明山:”果真?“
  萧明山笑道:”果真。“说着抱住了龙氏:”听说有些生不出孩子的人家,都会在外头抱养一个,然后隔几年,就会生出孩子了。“龙氏一掌拍在萧明山的肩头上:”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萧明山叫起屈来:”我虽是有私心,但是我也真的喜欢那孩子,心疼那孩子。你不能因为我有了私心,就抹杀了我的一片真意。“龙氏还待说话,便有丫头在外头说道:”二少爷,太太找你去呢!“萧明山脸一丧,眉头就皱了起来。
  龙氏抚了抚他的胸膛,柔声道:”赶紧去吧,娘脾气不好,莫要叫她等久了,又要赖到我头上去了。“等着岳氏听说了,那林榕没死,还娶妻生子了,还有那祁氏,竟然霸占了她闺女的嫁妆不肯给,一时间,气得要死,抬起手就把桌子上的茶碗给摔了。
  浑身抖得厉害,铁青了脸指着萧明山骂道:”这种事情你竟然也敢瞒着不说,还有,你姐姐被欺负成了这模样,你这个当弟弟的,就这么灰溜溜的,带着她回来了?那群恶人,耽误了你姐的青春,又磋磨你姐,你就这么算了,你也是个男人!“说着站起身,”啪“的一声给了萧明山一巴掌。
  萧明山立时跪在了地上,委屈道:”并非是儿子窝囊,不肯替姐姐撑腰,实在是姐姐不肯。那林家大房的太太,是个好人,护着姐姐。她苦苦哀求姐姐,希望姐姐手下留情,莫要把这些事情张扬出去。姐姐是个良善心软的,得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回报,就应了。我又能如何,娘又不是不知道,姐姐的倔脾气。我怕惹了她不高兴,她再偷偷跑了,以后在外头再受了欺负我也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岳氏只觉自己养了个蠢货,气道:”你就不会当面应了你姐,背地里再报复回去?“萧明山立时抬起头,瞪圆了眼道:”这如何使得,要是姐姐知道了,肯定不认我这个弟弟了。“说到不认,岳氏心里一抽,想起她那闺女,如今不就是因着她私德有亏,才不愿意见她的。于是沉默片刻,忽的捂着脸,哭了起来。
  真真是现世报,可为何不报应在她的身上,却都报应在了她的儿女身上。
  *
  街道上,孔辙骑了马,正匆匆忙忙往萧淑云那里赶。
  这些日子他忙着店铺的事情,根本没时间去找他的萧姐姐联络感情,也不晓得萧明山那臭小子,有没有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等着到了地方,天色已沉,敲开了门,门上的刘老头隔着门问:”是哪个?“孔辙回道:”刘大爷,是我,孔家的小子。“刘老头就把门打开了,见得孔辙就笑眯眯道:”原是孔二爷啊!“随即面上露出忧愁:”孔二爷啊,娘子病了呢!“孔辙一惊:”怎的病了?“
  刘老头摇摇头:”老子头不太清楚,只是今天来了个厉害的太太,在这里哭了一场,绿莺姑娘叫她太太,恍似是认识的。“孔辙心里一转,猜着是那萧太太找了来,忙把马缰递给了刘老头,自己大步就往后院里去了。
  院子里就碰上了正准备往屋里端汤药的绿莺。
  绿莺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孔辙眉头皱了一会儿,忽而一展,叹气:”这一关总是要过的。“说着接过了那托盘:”我来。“绿莺眉心一皱,有些不情愿。说是认了弟弟,可也不曾行过大礼,身份不清不楚的,就叫他一个外男进得娘子的内卧,可是不行。
  孔辙笑道:“我和萧姐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了,不必太过拘礼。再者,我有店铺里的私密事要说,必须单独和萧姐姐谈。”
  绿莺只好把托盘递过去,说道:”那就有劳孔二爷了,我去给娘子做些好克化的素粥去。“进得屋里,桌子上只点了一盏青瓷灯,昏沉沉的,倒显得床榻上的女子,愈发的孱弱可怜了。
  孔辙不曾见过如此娇弱的萧淑云,看她靠在大引枕上,满脸病容,双眼含悲,竟然别有一番风情,心里头先是”通通“狠跳了两下,随即就满是心疼了。
  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把汤碗搁在床前的小几上,孔辙默默看了萧淑云一回,叹道:”萧姐姐,还记得我头回见你,因为顽皮,弄坏了你心爱的山水图,又拒绝给你道歉,你气得不行,就咬了我一口。那时候的你,浑身充满了活力,不似现在,羸弱悲伤,叫人看了心里好难受。“萧淑云想了想,才记起来那回事,不禁软软轻笑:”你也变了许多,小时候的你,恁地可恶,嚣张又跋扈,可是讨人嫌得很。“孔辙便笑了,伸手端起汤碗,用汤匙搅了两下,说道:”药要趁热喝,萧姐姐快些喝吧!“萧淑云笑着接过,眉头紧了紧,然后一饮而尽。
  孔辙拿了荷包里的梅子递给萧淑云吃,接过了碗笑道:”倒是这喝药的气势,却和以前一般模样,干脆利落,不曾拖泥带水的。“萧淑云捏着梅子放入唇中,抿着唇笑了笑:”你这小子,如今怎如此贫嘴。“见得萧淑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孔辙才开始向她说起了那商铺的事情。”店铺我已经找到了,至于管事的和打杂的,我是头回子做,实在手生,便向山哥儿借了个经验丰富的,带带我,也帮忙□□□□里头干活的小子。等我熟悉了,再把人还回去。至于银匠,我也找了十几个手艺好的,已经安排在店铺后面的院子里住下了。姐姐先前给的那些图样子,已经叫他们开始赶工了。“萧淑云笑着点点头:”这事儿都交给你,我放心的。“眼睛看向妆台:”那里有个匣子,你拿了过来。“等着孔辙把匣子拿了来,萧淑云又道:”打开。“里面是卷好摆放整齐的纸张,萧淑云随手捻了一个出来,打开给孔辙看:”你瞧,这是我新画出来的。我想着,到时候咱们做一个册子,就像你们常看的书籍一样,把这些图样子,都装裱进去。咱们店里面摆上一批饰品,看中了,可以直接买了去,若是没看中,也可以给他们看册子上的,或是另有要求,专门订做,都是可行的。“孔辙听罢后笑道:”果然姐姐是个行家,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第036章
  孔辙的赞赏并没有让萧淑云开心起来, 反而让她的情绪忽然间低落了许多。
  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女子, 孔辙试探道:”萧姐姐, 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萧淑云苦笑:”没有,跟你没关系。“将那纸张重新卷起来,放在匣子里, 低声说道:”这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爹。“原来是想到萧老爷了啊!难怪她的脸色这么不好看。
  孔辙是萧家的常客, 自然对萧淑云和萧家父母的事情, 略有耳闻。只是他无心探究, 也不愿意多问,他只想他喜欢的女子, 能够活得开心。
  将匣子抱去妆台放好,孔辙稍一沉吟,转过身便笑盈盈走了过来:”萧姐姐,你可听山哥儿和你说过, 他和弟妹的事情。“萧淑云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好奇来:”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当然有趣。“孔辙在绣墩上坐好:”他们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是山哥儿瞧上了人家女孩子, 就死皮赖脸的, 上门儿求亲去了。“萧淑云掩唇轻笑:”果然吗?“又拧眉想了会儿:”我记得小时候山哥儿说过,说是以后要娶个温婉多情的女子, 却不知弟妹是个什么性情。“孔辙便笑了:”弟妹呀,以前最喜欢出门郊游, 踏青,别看她身量瘦小,原是个甩鞭子的好手。当初山哥儿偷偷跟着人家,还被弟妹误会成了登徒子,好一顿毒打。却是不成想,山哥儿挨了顿揍,却是把一颗心给丢了。最后磨了半年,弟妹还是不乐意,还有龙家的伯父,嫌弃萧家是商门户,也不肯。最后还是伯母拍板钉钉,说是最是难得痴心人,就把弟妹给嫁进了萧家。“这样子的萧明山,却是萧淑云从来不知道的。她出嫁的时候,弟弟才十二,已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因着时常跟随了爹爹出门学做生意,相较于同龄人,很是沉默稳重。倒不曾想,他竟也有这般热烈多情的时候。
  萧淑云眼中不禁露出了艳羡的神情来:”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想起之前弟弟所表露出来的种种,又肯定的加了一句:”一定是很好的。“孔辙笑道:”自然是很好的,特别好。“说着觑着萧淑云:”说起来,人生在世的,若能有幸和心上人比翼双飞,夫妻恩爱,实在是难得得很。这样的姻缘,真是叫人羡慕。“萧淑云点点头,笑叹:”是呀,真是叫人心生艳羡呢!“说着笑看孔辙:”我记得孔小弟和山哥儿一般大,可曾娶亲了?“孔辙心头一紧,虽是面不变色,却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小心斟酌一番,说道:”小弟命苦,之前订了亲事,只是不曾成亲,对方便得了急症去了。之后,小弟便一直未曾娶亲。“萧淑云稍显讶异,不成想,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年郎,却是个鳏夫。笑了笑,说道:”你年轻俊朗,家世又好,必定是不愁娶亲的。“她夸自己年轻俊朗,家世好,孔辙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脸上的笑忍也忍不住,干脆扯起唇摸着脑袋笑道:”萧姐姐过奖了,夸得我都难为情了。“萧淑云也没料到,她不过是客气的一句,却叫这位孔小弟如此开怀,只是看着他笑得恍似三月里最灿烂的一缕阳光,心里也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于是,就笑出了声。
  绿莺端着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情形。眼见自家主子竟是难得的笑了起来,绿莺顿时对孔辙心生出好感来。这位少爷如今大了,却是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还会哄人开心了,真是难得。
  孔辙见得绿莺端了粥过来,忙走过去接过来,看着萧淑云吃下后,才起身笑道:“夜深了,我先走了。萧姐姐好好休息,赶紧把病养好。”
  萧淑云笑着点点头,说道:“绿莺,送孔二爷出去。”
  外头夜色弥漫,等着孔辙回了萧家,才进得院子,就被守在廊下的廖姨娘的丫头翡翠逮了个正着。
  不同于珍珠自恃貌美,一心想要攀着老爷少爷的往高枝儿上去,翡翠却是早早就求了柳姨娘,两年前就把婚事给定了。
  孔辙心喜这丫头行事端庄,瞅见她就笑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翡翠回道:“廖姨娘让我问问二爷,家里头传来传去的事情可是真的?”
  孔辙疑道:“什么事情?”
  翡翠道:”便是三姑奶奶和离大归的事情。“孔辙眉头一挑,那个萧太太行事还真是不谨慎,她不过跑去了一趟,回来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摇摇头,说道:”这事儿我不清楚,等我明个儿问了山哥儿再说。“然而第二天,孔辙只留了口信儿,说是家中老太爷有要紧事寻他,早早儿的就走了。
  廖姨娘知道后,板着脸坐了半日,只看得日头从东边儿到了天中间,才勾唇一笑,冷声道:”果然是个聪明孩子。“萧老爷是两天后的下午回到的萧家,一进门儿,便瞧见了守在二门前头的岳氏。
  岳氏冷冷看着萧老爷只觑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心中早就冷掉的情意半点涟漪也不曾荡起。
  等着萧老爷走得不见踪影了,岳氏转过身同萧明山道:”去吧,把你姐的事情,和你爹说了。“萧明山眼见爹娘两人形同陌路,说不难受那是假的,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柔声道:”爹爹只是路途劳顿,着急回去休息,并不是故意不理会娘亲的。“岳氏呲牙冷笑:”行了,别替你爹遮羞了,他就是惦记着那贱人,一回家,就要迫不及待的去找她罢了。“又无所谓的笑了笑:”娘早就不在意了,快去吧!“然而萧老爷并没有去找岳氏口中的贱人廖姨娘,而是去了书房。等着萧明山找了去,就见他的面前,正站着两个掌柜,说着生意上的事情。
  萧老爷瞅见了门口探头的萧明山,抬手叫两个掌柜下去,叫进了萧明山,问道:”什么事?“萧明山半垂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就把萧淑云的事情给说了。
  萧老爷这辈子,只生得了两男一女,这一女自然就是萧淑云了,是他和岳氏情正浓时,生出来的头一个孩子,自然当做了眼珠子,掌中宝。
  只是他的掌中宝,却是在出嫁的前两年,忽然就开始疏远了他。原本一瞧见他便要笑弯了的眼睛,也不曾再对着他笑过。
  起先他还疑惑,莫非是因着他偏袒了那廖姨娘的缘故,可是他再是偏袒廖姨娘,对她这个大女儿,却依旧是宠爱有加。再者,那廖姨娘早就进门了,之前不恼,怎的忽然就恼了。
  萧老爷想不通,便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了他这宝贝疙瘩,可任凭他如何亲近,他的宝贝女儿却只是愈发的沉默疏远。
  再后来,丫头大了,出阁了,却是真成了泼出门儿的水了,竟是连只言片语都不往家里送。
  便是这时候,她娘岳氏过来告诉他,说是这三丫头,八成是知道那回事儿了。
  那天,萧老爷一天没吃饭,就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的,变黑变沉。
  他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初一时□□上头,就做下了不可转圜的错事。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这苦果,慢慢吞咽了。
  可是,这却不代表,他从小当眼珠子养大的女儿,就任凭别人肆意欺辱了去。
  萧老爷听着萧明山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忽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竟是眼一翻,厥了过去。
  老爷子气昏了,萧家立时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