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田氏的鼻子动了动,再次睁开眼睛,“这是什么?”
  张嬷嬷尴尬的扯扯嘴角:“老奴还在想法子打发那丫头,她一听说夫人您不见,爽快利落的就走了,只请老奴将这个送进来。”
  田氏盯着盅子,半天没说话。
  张嬷嬷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周到,想她在夫人身边多年,一直都是贴心又细致。要怪只怪这二小姐不按照常理来,本以为她是要来巴结讨好夫人,没想她真的只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毫不废话。
  她该多问一句的!
  “她来的时候只拿了这一只盅子?”
  糟糕,这个也没注意。
  张嬷嬷很是羞愧:“老奴……老奴方才想着打发她,并未注意别的。”
  田氏忽然改了主意:“把她叫回来。”
  ……
  走到半途被叫到侯夫人面前,香莲和宋嬷嬷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她们要攻克的大主子!
  田氏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盅子还未动过,她看着孟云娴:“这是什么?”
  孟云娴:“回夫人,这是汤冻子。”
  “汤冻子?”
  田氏低头嗅了嗅。
  很香,香的很特别。
  深色的汤汁飘着油粒子,上头浮了几颗绿油油的小葱,被热汤一烘,香味四溢。
  “汤冻子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孟云娴一字一句认真道:“回夫人,汤冻子……就是用鱼,猪皮这样能凝出胶质的食材熬出的高汤,加以辅料,晾凉后多番处理,做成的冻子快。我、我们家一年到头吃不到些肉食,偶有肉食,就连汤都是好的。我偶然间发现汤竟然能凝成冻子,便想了好些法子来储存这些冻子,天气冷了,只要烧热水加汤冻子,上面撒几颗小料,一碗喝下去便暖和又舒服。”
  张嬷嬷有些听不下去了。
  胡来!这不就是剩菜剩饭的汤汁做成的冻子吗?根本就是上不得厅堂的下作食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投毒。张嬷嬷正准备劝说夫人将东西给倒了,下一刻就如遭雷击般看着夫人捏着瓷白小勺舀起一匙。
  “夫人!”
  喝、喝不得呀!要喝也得测个毒哇!
  田氏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孟云娴偷偷瞄着,忍下满心不舍之痛。
  今年的汤冻子,周恪哥哥只帮着做了这几个,喝完就真的没有了。可是没办法,非常时刻,只能弃汤冻子保名誉了。
  田氏只是浅尝一口,整个人都一愣,接二连三的又喝了好几口,看的张嬷嬷着急忙慌的阻止:“好了好了,夫人您慢慢喝。”
  真的中毒了也要控制毒量呀!
  小半刻功夫,田氏已经喝了半盅,那在口中回味的余香,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正如孟云娴所说,喝下去之后浑身都热乎乎的,十分的舒服,关键是还有果腹之效。
  只是……
  她看了看剩下的半盅汤冻子——可不是什么剩饭剩菜的汤汁凝成的冻子。
  第5章 化解
  “夫人,您为何让下人帮着将东西送到各院?”张嬷嬷有点弄不懂田氏在想什么。
  田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因为喝了汤冻子的缘故,脸蛋和嘴唇都红润润的,她捧着手里的佛经,温声道:“这东西有好处,给孩子们喝一喝也好。”
  张嬷嬷:……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汤水哟。
  ……
  孟云芝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娘,这东西味道太奇怪了!”她捂着嘴巴:“我不喝!”
  曹氏眼珠子一瞪:“不喝试试看,我将你的那些个小零嘴全扔了你信不信。”
  孟云芝欲哭无泪:“可是味道真的很奇怪!”
  曹氏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也皱起眉头来。入口是有些鲜香,但是很快就觉得辣,还有一道说不出的味道,很是奇怪。
  “这是你婶母派人送来的,若是婶母问起,你说不出这是个什么味儿那该怎么办,听话,全都给喝了。”
  孟云芝的脸都快皱成小包子了,好不容易喝完了逃出生天,便急匆匆的去找楚绫了。既然是婶母赐下的,必然是跟以往一样,人人都有。果不其然,楚绫也喝得十分为难,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咬着牙一口一口喝完了。
  “我真是佩服你!”孟云芝双手托腮:“这么怪味道的汤药也能喝下去。”
  楚绫用帕子揩嘴,笑道:“味道虽然怪了些,但是喝下去的确是热乎又舒服,况且这是侯夫人赐下的,不可怠慢。”
  这一点,孟云芝心里也清楚。楚绫喝完了汤水,笑道:“说起来,也不晓得二小姐那边的送到了没有。今日是二小姐第一日入府,上至夫人下至奴仆,恐怕都没能适应过来。听闻二小姐方才派人去大灶房要热水,大灶房的奴才给拒了,还是少管家急忙忙的送了澡桶和热水过去。”
  “李护给她送洗澡水!?”孟云芝的调子猛然拔高了三个台阶,脸色都气的不好了:“这个小妮子还要脸不要脸,竟找李护要洗澡水,祖母才说了要守侯府的规矩,她就敢去大灶房要热水?不行,我要去告她一状,让祖母好好的罚她!”
  楚绫拉住她,“你这个状告的可没有道理。她到底是第一日进来,一路风尘仆仆的,要洗漱一番是常理,即便你告诉了祖母,祖母也未必会重罚,顶多是警告,最后还要让你落得一个刻薄之名,不值得的。”
  孟云芝气的脸红:“我才晓得前几日是李护亲自去接的她,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一路上定是赖着李护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如今回来了,连洗澡水都直接找李护要。”
  楚绫意味深长:“你也说了这一路都是少管家照顾,她……自然要与少管家熟稔些。”
  “那咱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孟云芝坐不住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告她一状!”
  ……
  “二小姐,这热汤是用来给您沐浴更衣的,您怎么用来做汤水了?”香莲把剩下的水倒在木盆里,端过来给她净手。
  宋嬷嬷沉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二小姐做事!”
  香莲赶紧跪下:“二小姐恕罪。”
  孟云娴本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宋嬷嬷拦住:“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香莲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只觉得十分委屈又无处可说,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微微一笑:“嬷嬷不必这般严苛。”
  宋嬷嬷一本正经道:“二小姐,咱们都是您的奴才,与您同气连枝,若是咱们都怠慢,不将您奉为主子,又怎能让旁人信服呢。香莲的年纪还小,没做过几年贴身的丫头,许多规矩都要学。”
  孟云娴无话可说,默默地点头。
  剩下的水是不够痛痛快快沐浴一番了,孟云娴简单的净面洗手后,索性小睡片刻,一直等到下人前来传饭。
  侯府一日只有两餐,都是在专门辟出来的饭厅用的,气派的八仙桌,按照地位辈分坐下来,孟云娴排在最次的位置。王氏与瞿氏母女终究不是侯府的血脉嫡亲,所以除了年节之外,很少会这样上桌子用饭。
  孟云芝搀扶着韩氏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侯爷因为有公务在身,尚未回府,田氏按照侯府的开饭时间准时开饭,丝毫不在意男主人还未归家,只让小厨房留了饭菜。
  刚一坐下,韩氏就叹了一口气。
  田氏看了她一眼:“婆母何事哀叹?”
  韩氏:“我本就是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如儿媳你这样的出身,多年来只能劳你费心府中之事,我这个老婆子,也只能在小事上帮你督促督促。家规本就为了严束家风,可有些人,明知故犯,全府上下,也只有儿媳你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回回什么物什都想到我。”
  田氏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其他人见状,纷纷放下筷子,孟云娴扫了一眼众人,同样跟着放筷子。
  “您怎么忽然这样说?”
  韩氏目光投向了一脸无措的孟云娴:“不如你问问她。”
  田氏顺着看过去,孟云娴感觉到两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立刻起身:“祖母……嫡母……”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先时我说的很明白,进了侯府,就要将侯府的规矩奉于头顶,半点都不能违背,可你是怎么做的?前脚装模作样的听了,后脚就大大方方的违背,你是觉得你刚到侯府,盯着一个不熟悉的幌子,就能随意胡来?”
  孟云娴立刻跪下:“祖母息怒,我……”
  韩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落她的罪状:“就是这个小妮子,刚刚回房,就要大灶房兴师动众的帮她烧洗澡水,大灶房按着规矩不给,她的丫头便说大灶房不懂变通,竟还比拟我这个祖母,胁迫大灶房给她烧水,一个刚刚入府的庶出女,半点教养都没有!最后还让李护这个年轻男子送了两桶水过去。”
  田氏伸出手,张嬷嬷赶紧递过来帕子,只见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我谴下人往各院送了一忠汤水,可都用了?”
  韩氏一愣。
  好好地,怎么扯到汤水上了?
  不料话音未落,孟竹远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欢腾起来:“饮了饮了,味道极好!母亲,还有吗,我还想饮一些。”
  孟云茵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转了话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忠汤的确有奇香,从前从未喝过,远弟平日里贪玩,喝汤水总能闹得遍地泼洒,说来,今日竟是一滴不剩的饮了。”
  韩氏:……
  孟云芝心中叫嚣——那样奇怪的味道,远弟竟然全都饮了?连阿茵也饮了?还觉得好味道?
  你们莫不是舌头被猪油蒙了吧。
  韩氏自来不会拂儿媳妇的面,方才还感激她事事想到自己这个婆婆一份,眼下更是要客气几句。
  “汤我饮了,虽从未饮过,但正如远哥儿说的那样,饮下十分舒畅。可是儿媳,我眼下说的是这小妮子……”
  田氏垂眸一笑:“云娴这孩子刚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不熟悉,纵然她知道要守规矩,可并不晓得规矩到底是些什么,今日她送来这味道特别的汤水,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实在不懂规矩,我正想借着此刻的机会与她细说府里的规矩,顺道问问那汤水是什么配料做的,不想让婆母抢了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然不已。
  田氏……田氏这是在帮她说话?
  韩氏愣了一下:“那、那汤是她……”
  田氏收起笑容,平静的看着孟云娴:“你讨热水难道不是用来做汤?怎么又变成讨洗澡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孟云娴对着田氏和韩氏磕了一个头,温声道:“回祖母,嫡母,那道汤羹,是云娴十分喜爱的一道冬日菜。叫做汤冻子,用热水化开做好的汤冻子,撒些调料便可饮用。冬日里喝,能……健脾消食,暖身化痰。云娴出身卑微,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得体的礼,本是想找灶房取些热水化汤冻子送给各院,大抵是第一日入府,灶房不认生面孔,便未给热水,后李护少管家闻得此事才帮了忙。因一路劳烦少管家许多,衣食住行皆是麻烦事,他误以为是要用来沐浴更衣,便送水过来了。”
  她诚恳道:“云娴出身乡野,山林草木泉水繁盛,从前想要热水,随手几把柴火一锅热水便有了,初入侯府,自以为要些热水不是什么大事,殊不知是自己无知。坏了规矩是云娴之过,云娴愿意受罚。”
  孟云茵瞧着这个温顺的庶姐,白日里那道羹汤仿佛还齿颊留香,忽然起身对着母亲与祖母一拜:“母亲,祖母,平日里我与远弟习课归来尚且都要沐浴更衣方才舒适,娴姐姐刚刚归家,风尘仆仆,想要沐浴更衣无可厚非。即便是犯了家规,也如母亲所说,娴姐姐并不晓得家规到底是什么,请母亲与祖母饶了娴姐姐这一回吧。”
  孟云芝张大嘴巴看着孟云茵,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帮孟云娴求情!
  孟竹远向来是个亲姐派,姐姐做什么,他即便不懂也要依样画葫芦,这一次也不例外。
  “请母亲和祖母不要生气了,娴姐姐送的羹汤真的很好喝!”
  孟云芝硬着头皮站起来:“是啊祖母,若真要罚……就罚娴姐姐今早学会家规,等到再犯之时,重罚也不迟。”心中已然叫嚣:为何要帮她,为何不重罚,最好这一次就重重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