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当初在紫麟宫内喝下那杯毒酒之后,那种濒死的感觉,却像极了今晚上从冷雨之中跑回来似的,阴冷而僵硬。
  等徐悯再度醒来,却发现天翻地覆。
  莫名其妙的,她竟然成了仙草。
  浑浑噩噩之中,又给皇帝一句话,把她打发进了冷宫。
  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身边是昔日的“皇后娘娘”,以及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对当时的徐悯而言,这种境遇,如真如幻,却也宛若地狱黄泉了。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缓过一口气来。
  仙草追随她去了,偏偏她竟成了仙草。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老天偏偏竟给了她。
  且一块儿给了她的,还有那些属于仙草的记忆。
  徐太妃一直觉着,仙草是个很单纯的孩子。自从她把仙草从浣衣局救出来之后,仙草就对她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仙草没什么心机,如果离开了徐悯,只怕很快就要给宫内的人捉弄至死。
  但是在徐悯的照看下,仙草几乎可以在宫内横着走。
  她只听徐悯的话,也只做徐悯交代她做的事。
  但是直到死过一回又活过来,徐太妃才知道……原来,那么单纯拙直的仙草,也有徐悯原先所不知道的“秘密”。
  徐悯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不能见人的秘密,自己才得了那杯毒酒。
  唉,如果能早一点知道真相该多好。
  那个傻丫头居然也从没有跟自己解释过,倘若一早告诉她……也许,徐悯会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至少可以亡羊补牢。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23章
  雪茶正惦记着再吃点,却瞧着仙草脸上神情恍惚。
  他抬手在她跟前儿挥了挥:“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想到了?”
  仙草回过神来,忙拈了一块儿琉璃肉,亲自送到雪茶嘴边儿:“奴婢向来笨笨的,到底要公公指点明路。”
  雪茶眼睛虽然嫌弃地瞥着她,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含住了。
  飞快地把肉咬碎,雪茶才说道:“看在你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我就再提醒你一句,那下雨的晚上,你怎么得罪了皇上就跑了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尽量回避想要忘记的,偏偏又提起来。
  “我哪敢得罪皇上啊,”仙草忙陪笑,更是死也不能说出那种糗事的,“只是皇上的心太难猜了,除了您,我们这些人又很难揣摩清楚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许哪里得罪了皇上也不一定啊。”
  这顶高帽子戴过来,让雪茶颇为受用:“那你总该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你跟皇上怎么了,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真没什么,就是、皇上问我怎么去冷宫,还骂我不知体统之类,我看皇上越发动怒,心里害怕,索性就逃了。”仙草搪塞着。
  雪茶啧啧两声:“你可真行,宫内就你一个人敢从皇上身边逃走,就凭这个,皇上没把你腿打断,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仙草敷衍地笑:“公公,这个真的跟皇上冷待我们婕妤有关?就算是我得罪了皇上,也不关主子的事儿啊,再者说,皇上若生我的气,把我打发了就是了……”
  “打发了你?”雪茶转头。
  仙草道:“是啊,自古以来都是奴才跟着主子沾光或者受罚,没有主子跟着奴才受冷落的吧?”
  雪茶斟酌地看她:“说的也是。”
  仙草笑道:“雪茶公公,皇上最信任您了,我们婕妤又是那样难得的好人,能不能求你在皇上面前……”
  雪茶皱眉:“你想让我在皇上面前给罗婕妤说好话?这招我上回做过了,我怕皇上一眼看穿了。”
  仙草把食盒举高,又向着他使眼色。
  雪茶看一眼盘子里的好吃的,咬牙道:“你可真是个害人精,算了,我就再帮你一回。”
  仙草忙躬身道:“雪茶公公英明。”
  “呸,”雪茶忍笑啐了她一口,接过食盒,将转身的时候突然问:“你方才说打发了你,我可劝你小心点儿,这话不能乱说,你也别总考验皇上的耐心,我问你,你难道真的不怕再回冷宫去,然后死在那里?”
  仙草神色闪烁,竟不能回答,回冷宫自然非她所愿,当初去了那里,在那种情况下其实也是保命之举了。
  雪茶叹了口气,喃喃道:“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何必想不开呢?皇上现在对你……还算是开恩相对的,倘若有一天他不想再容你了,你可怎么办?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想想吧。”
  仙草没想到能听到雪茶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一时愣住。
  雪茶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却又哼道:“如果换成是以前的你,我自然不会多说这些,只是我隐隐觉着,你跟先前真的不同了,我估摸着皇上之所以对你还不坏,应该也跟这个有关吧。”
  雪茶虽不知道那天晚上乾清宫发生的事,但他毕竟是赵踞的身边人,好歹也能看出几分。
  他原本极痛恨仙草,但是自打跟她这来来往往的交际……心中不知不觉竟也对她有所改观。
  雪茶说完后,提着食盒走了。
  仙草在原地徘徊了片刻,终于也低着头去了。
  ***
  雪茶提了那一盒子吃食回到御书房门外。
  这种吃食好虽是好,就有一点不妙,倘若天儿一热外面的糖就容易化开,一化就会变软,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口感。
  虽然最近天转冷了,但雪茶还是放不下,又不想当着那些小太监的面做饕餮状大吃特吃,听里头没有动静,便提了盒子悄悄地拐到里间。
  突然里头传出了一声清亮的笛音,把雪茶吓的手一抖,食盒几乎跌在地上。
  忙回头,身后的小太监悄悄说道:“公公不知道,方才小国舅来了,正在里头跟皇上说话。”
  雪茶骂道:“怎么不早说!”
  这会儿,御书房内又有几声笛音响起,然后是颜如璋的声音笑道:“我之前特意跟人学了几天,勉强能吹奏个不成调的曲子,免得污了皇上的尊耳,就不献丑了。”
  “尊耳……”赵踞嗤地一笑,“少矫情,快吹。”
  颜如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话间,便吹了起来。雪茶在外听着,觉着这调子清新俏皮,却也还算中听。
  一曲吹罢,赵踞说道:“这是什么曲,听着这么新奇。”
  颜如璋道:“这个不是词的韵调,是民间的小调,叫什么《山坡羊》,因为最容易学,我便学了这个。”
  赵踞点头道:“也是难得了。朕却不会。”
  颜如璋道:“皇上怎么对这个格外感兴趣?”
  赵踞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以前有个人会吹曲子,朕一时记住了,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皇帝仿佛是怕颜如璋追问似的,道:“雪茶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雪茶正在静静地听着里头说话,听见皇上问自己,本能地就往里跑去,跑了七八步,猛地想起自己还提着东西呢,转身就要先放好。
  不料赵踞眼尖,已经瞧见了:“你跑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雪茶只得又提着食盒,躬身上前:“皇上,是奴婢方才拿的一点吃的……没什么。”
  “点心?”赵踞随口道:“拿过来吧,朕正想吃点。”
  雪茶满脸苦色:“这个东西皇上吃不得,皇上既然想吃点心,奴婢让人拿来就是了。”
  他才要回头叫小太监,赵踞见他遮遮掩掩,反而更起了疑心:“混账,朕要吃,用你多嘴?”
  颜如璋在旁笑道:“雪茶公公,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呢,公公难道要留着自个儿吃独食儿?”
  “瞧国舅爷说的。”雪茶无可奈何,只得提着食盒上前,把盒子打开。
  颜如璋早站在桌边低头看去,但他是个高门大户里的矜贵公子哥儿,平日里山珍海味还吃不过来,哪里见过这一口,当下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里怪气的。”
  赵踞盯着里头这盘子琉璃肉,丹凤眼微微眯起:“哪里来的?”在瞬间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
  雪茶心中大声叫苦:之前才答应了仙草要替罗红药在皇帝跟前“美言”,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给贿赂的事情就要曝光了。
  雪茶只得说道:“这、这是御膳房里孝敬奴婢的。”
  赵踞皱眉道:“御膳房里懂做这个?又特做了这个给你?”
  雪茶说道:“是是是……是啊皇上。”
  赵踞喝道:“说实话!”
  雪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只得把方才仙草过来送东西、求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踞早就猜到了几分,听雪茶说了来龙去脉,冷笑道:“她可真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连朕身边的人都想着笼络……”
  还未说完,就听得“咔嚓”一声。
  赵踞一怔抬头,却见颜如璋不知何时已经伸手拿了一块儿琉璃肉,这会儿竟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小国舅本着勇于尝试之意吃了口,本做足准备,倘若难吃便立刻吐出来。
  没想到才入齿颊,便觉着酥香之气迅速蔓延,他情不自禁地嚼了两口,又把剩下半块扔进了嘴里,竟是肥而不腻,又甜又香,那种甜意跟酥香混合缠绵,滋味销魂,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个不错啊,这是什么?”颜如璋吃惊地问。
  突然对上赵踞的眼神,小国舅才反应过来:“皇上……我、我是替您试一试,若是有毒,一下子就试出来了。”
  “你还真不怕给毒死。”赵踞冷冷地说。
  颜如璋正色说道:“我是忠心耿耿嘛,一块只怕不够,再吃一块试试。”
  “放肆!”赵踞断喝一声。
  颜如璋把伸出去的手又讪讪地缩了回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底下雪茶心想:“活该,竟跟我抢吃的。”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也忙说:“皇上,其实国舅爷说的也有道理,奴婢把这个拿去扔了吧。”
  殊不知赵踞最想做的事情,是把这两个人先扔出去。
  ***
  自从那天在御花园内偶遇到徐悯之后,赵踞心中虽然仍一如既往的恨她,但与此同时,却又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后来有段时候,听说徐悯病了,那天在经过紫麟宫的时候,赵踞特意留心了一下,无意中却看到鹿仙草鬼鬼祟祟的抱着一包东西匆匆地自宫道上走来。
  赵踞一看她就害怕,忙躲在旁边的门海之后。
  果然鹿仙草并没有瞧见他,她兴冲冲地从门海前经过,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正要进门的时候,却偏偏里头有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