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会儿那蒙面的头子反应过来了,他仿佛听见了个笑话似的哈哈大笑,“区区几十两银子也想打发我们?便是将你捉去卖给妓院,也远远不止这些银子了!”
  “哦?”席向晚按住碧兰,轻声漫语道,“你见到我是什么样子了?”
  蒙面头子上前了几步,他握着手中的连环大砍刀,“我这就来看看,贵家小姐到底和妓院里的娘们有什么区——”
  他说着,大步向马车走来,伸手就粗鲁地掀起了门帘,迎面就见到了坐在靠车门边上笑意盈盈的席向晚,最后一个字惊得卡在了喉咙里。
  她本就是倾国倾城的人,在这般危险情景下仍然沉静如初,反倒更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来。
  然而就在蒙面头子被美色所摄的那一瞬间,席向晚微微欺身上前,藏在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着对方的脖子刺了过去——那里是致命的地方,又极为柔软,只要是人,一定会下意识躲开对脖子的攻击。
  匕首刺入对方脖颈的那一瞬间,席向晚不顾溅在自己身上的大捧鲜血,拔出匕首的同时轻声喝道,“走!”
  车夫被她喝令得一抖,下意识一扬缰绳抽在了马儿身上,马儿吃痛,扬蹄向前奔去,直直向着包围圈的缝隙而去,席向晚持着匕首扶住车门,眼底镇定地望着眼前几个悍不畏死想要挡住马车的蒙面人,脑中飞快地转动着思索如何甩开他们。
  她虽为了避免牵扯家人而孤身犯险,但也绝对没有受樊子期这份恩情的意思!
  隐身在一旁刚刚要找准英雄救美最佳时机出场的樊子期被席向晚出手见血的狠戾劲吓了一跳,顿时错失了救人的机会。眼看着席向晚的马车向前疾驰而去,他咬了咬牙,“走!”
  就算不是最好的时机,只要能将追击席向晚的人拦下,也总归是——
  樊子期的念头还没在脑中跑完,场中情景就已经飞快地再度转换。
  席向晚正要扬手将匕首瞄准一个蒙面人的脑袋扔去时,手腕还没使劲,挡在马车前方的三名蒙面人背后同时喷溅出鲜血,蹬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面前一同倒了下去。
  车夫心有余悸,驾着马车直接从那三人身上碾了过去,突围而出,却察觉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站了一个红色身影,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没从马车上掉下去。
  那人握着染血佩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停车。”
  第87章
  “宁端?”席向晚惊讶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不消片刻便反应过来, “你知道了?”
  宁端却没回应席向晚的话, 他只略略半侧过脸盯了她一眼,眉眼之间恍惚像极了那位不近人情的未来首辅。
  席向晚有些茫然,但在这紧要关头还是专注正事, 低头吩咐车夫道, “停下来吧。”
  车夫应了声是, 勒住了马儿, 战战兢兢往自己手臂上摸了一把, 果然上面已沾了鲜血。
  “停在此处不要动。”宁端低声吩咐完,纵身跳下马车。
  席向晚这才发现宁端的坐骑就在不远处等着,只他一人, 立刻跟着探出身子去, “他们人多,你——”
  话音未落,宁端已经翻身上马, 一手持刀,低喝一声策马往那群蒙面人的方向冲去。
  席向晚咬咬嘴唇,开始有些暗恼自己坚持独自出门的举动了——她若是喊一声王骞, 也不必使得来救她的宁端也一道落入险境!
  宁端只有一个人,樊家埋伏在此的,却远远超出了两只手掌的数目。
  席向晚心中一急,握着匕首出了车厢,焦急地往后头看去, 却见宁端的身影已然冲入了蒙面人的包围圈中,仿佛杀入敌阵单枪匹马取敌首级的猛将,以一敌众不仅不显得弱势,反而以精湛的武技占了上风。
  可这些人八成是樊家专门培养的死士,悍不畏死,即便宁端身手再好,也难免受伤;再者,此处的事情闹这么大,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宁端这些年的隐忍低调就白费了!
  席向晚的手指紧紧捉住车厢的门框,脑中急急思索着应当如何解围眼前两难的局面时,只听又一声唿哨,那群蒙面人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毫不恋战,极有秩序地一同退了开去。
  宁端斩了四五人,这些尸体也被蒙面人一同留在了地上。
  宁端没有去追,席向晚的马车仍在不远处,他若是跟着离开,或许会有人对她再次出手。
  思及此,宁端挥动手腕将佩刀上的鲜血甩落,收刀入鞘后,才让马儿掉头回了马车旁边,默不作声地垂眼看向席向晚。
  “你受伤了没有?”席向晚担心地将宁端浑身上下看了一遍,他那一身红色的曳撒上却极难辨别出是不是溅上了鲜血。
  宁端心中仍有闷气,但见到席向晚担忧的神情,还是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脸,“你呢?”
  “我没事,我身上的血是别人的。”席向晚摇摇头,“可你——”
  “那该我说了。”宁端打断了她的话,伸手道,“上马。”
  席向晚迟疑片刻,见宁端脸上并无往日笑意,一时也分辨不清是不是被杀意所影响,想了想还是干脆地将仍然干净的那只手交到了宁端手里,被他轻轻一拉就带上了马,坐在他的前头。
  “姑娘?”碧兰不安地跟出来唤道。
  “你们只管往回走。”席向晚轻声道,“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刚说完,宁端从她身侧伸手握住缰绳,一夹马腹,马儿就听话地向前跑了出去,速度不快不慢,不常骑马的席向晚也不觉得难受。
  只是宁端今日的言行举止令她有些在意。
  席向晚想了一会儿,还是挑了最不痛不痒的话开口,“你怎么赶来了?”
  “刚刚才查到樊子期的打算。”宁端的声音不冷不热。
  “麻烦你跑一趟了。”席向晚轻叹。
  可宁端这一来,樊子期肯定看见他了——樊子期绝对就在一旁等着,只是没来得及出来。
  樊子期注意到宁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身为被救的人,席向晚也不能不知好歹地对宁端说什么抱怨和警示的话,顿了顿正要再开口说什么,宁端却问道,“如果我不来,你预备如何应付?”
  “只跑出去,他们不会追太远。”席向晚不假思索道,“樊子期设计了这一出,他不会真的伤我。”
  宁端突然勒了马。
  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坐在前面的席向晚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往后整个倒进了宁端的怀里。
  “刀剑无眼。”宁端将她从身前摁住,字句里喜怒难辨,“你不管不顾直接冲出去,万一他们真的伤到你,怎么办?”
  “若真的伤了,正好也是个借口不嫁过去。”席向晚难得有些尴尬,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宁端,谢谢你扶住我,我已经坐稳了……”
  “所以你便孤身犯险,因为受伤也无所谓?”宁端问。
  席向晚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宁端的些微怒气,她想了想才对他解释道,“我不想嫁给樊子期,总要想个办法摆脱他。如果受伤就是一劳永逸堵上他念想的方法,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行。”
  在席向晚看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左右,她根本就没打算和任何人成亲。
  如果残疾毁容,那是正中她下怀的事情。
  宁端却不想理解。
  樊家将今日的埋伏和卖恩情一事瞒得极好,等宁端猛地发现时,席向晚早已经出城好一会儿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骑了马直奔出城,紧赶慢赶才正好撞见席向晚令车夫往外突围的那瞬间,从来四平八稳的心脏差点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万一——
  “我能帮你。”宁端开口道。
  “你已经帮我良多,此事涉及樊家,都察院也不便干涉他人的嫁娶家事。”席向晚以为宁端说的是要都察院出手,她轻轻摇头,劝道,“皇帝也不会愿意见到的。”
  “你不愿嫁给樊子期,那只需要和他人定亲便好。”
  “——”席向晚惊讶得失了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挣开宁端已放松了不少的手掌,扭过脑袋去看这人的脸,却见宁端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假定亲。”宁端冷静道,“只要你和我已经定了亲,樊子期便不能再插足了。等樊家安静下来,你寻到中意的夫家,我随时可以和你解除婚约。”
  席向晚一时间有些动心。
  宁端的地位摆在那里,如果是他的话,樊子期也不敢硬碰硬。可——
  “赐婚。”宁端像是看穿了席向晚的担忧似的,他垂眼看着她道,“樊家也不能明目张胆抗旨。”
  席向晚笑出了声,“赐婚哪里来得这么容易?”
  赐婚大多并不是皇帝单方面地乱点鸳鸯谱,而是在两家人已经有意联姻之后,皇帝看重双方,才另外下一道圣旨,表达的多的是赞美鼓励,代表的是荣耀。
  皇帝真会给宁端赐婚?在这四皇子还没有成为众人公认储君的时候?
  “可以。”宁端认真道,“只要你说一句好。”
  听出宁端话中的认真,席向晚也逐渐敛了笑意,她偏着头打量自己身后仍然处于青年和少年模糊界限之间的宁端,想到方才危难之中,他毫不犹豫执刀护到她身边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软。
  “我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了。”她摇了摇头,“今日樊子期见了你,本已会将他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以为你和我有什么……”
  “那正好,”宁端又一次打断她,“就证实他的猜想,让他尽早放弃。”
  席向晚微微叹息,“宁端,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若是点了头,收益的人只是我,你得到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不能这样对你。”
  宁端难得有些焦躁,他悄悄将身侧的手指握成拳头,极力放缓音调,“不麻烦,定亲也能帮到我。”
  席向晚一怔,“真的?”
  “自然。”宁端面上全然看不出他正在飞快思索一个合理的借口。“……嵩阳长公主,有意替我牵线定亲。”
  听到这位地位尊崇的长公主名字,席向晚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上一次国公府归来之后她莫名其妙给自己的赏赐。她笑了笑,这下心中轻松不少,“那就是互惠互利了。”
  “是。”宁端有点心虚。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席向晚笑盈盈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连话都不和我说?”
  宁端自然不能将真实原因说出口。他抿直了嘴唇,迎着席向晚的笑脸,只觉得耳根一点一点微妙地发热起来,干脆一夹马腹让马重新跑了起来。
  席向晚一个分神就将视线转了开去。
  宁端轻松了口气,这才想到了合适的答案,“樊家能瞒都察院这么久,势力不容小觑。”
  “这倒是。”席向晚叹了口气。她倒是有一些关于如今樊家的隐秘信息能够提供,可这些信息情报别说是外人,就算是樊家自己人中,知道详细的也甚少,若是她贸然开口暴露出去,又是另外一番麻烦。
  “你不必担心这些。”宁端听她叹息,便说道,“樊子期娶不走你。”
  这说法虽然有些怪异,但席向晚还是跟着点了头,理智道,“樊子期应当不会和你抢人。”
  宁端没再说话,他轻而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从两耳旁呼啸而过的血流声稍稍平复下来。
  他其实内心有两份惭愧。
  赐婚的手诏,他原本明明打算好就那么放一辈子不用的。
  可见到席向晚宁可犯险自伤也不愿意嫁给樊子期,他一时嘴比脑子快,居然不假思索地就利用了她的困境。
  即便在定亲前面补上了“假”这个字,也掩盖不了他昭然欲揭的私心。
  宁端缓缓将这一长口气吐出,前所未有地察觉到一点:他其实,从来没真正打算将那道赐婚圣旨搁置过。
  他想用得不得了,只是克制着一直没给自己机会。
  而现在,席向晚自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