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带着我好吗
  在开学前最后一天,522最后两名成员终于到齐o
  可是其中一名叫做宋成的大二学生,不是报道,而是来学校办理休学手续o
  他准备回去参加招干考试o
  在老的用工制度下,国家机关、企事业的职工有干部和工人两种级别o
  工人和干部,都吃的是国家饭o
  但双方地位迥异,犹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o
  每一名干部都列入国家干部名单,提拔人才都是从干部名单中选择,从来没有工人一跃而成为干部的可能o
  故而成为干部,就好比古代的士子考取了功名,从此成为吃皇粮的官员或官员候补,拥有了更为远大的前途o并且干部在工资、奖金、职务补贴等各方面,都有着更高待遇o
  如果说工人端的是铁饭碗,那么干部端的就是金饭碗!
  干部的来源,一个是分配来的大学生,一个是参加每年的招干考试,通过后就能获得干部身份o
  大学生如此金贵,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o
  所以先成为临时工,然后参加招干考试,通过后获得干部编制,成为绝大多数人唯一的选择o
  然而,如今这唯一一条路,也将被断绝!
  可想而知,这个政策一公布,立即引来了群情激愤o反对的面之广,激烈程度之大,前所未有,让政策几乎无法实行下去o
  就好比古代宣布废除科举考试,全国所有士子、官员都不可能接受,必然会坚决反对o
  哪个单位,没有数倍于正式干部的临时工?即便是已经转正的、身居高位的,又有哪个家里没有一两个等待解决干部编制的子女?
  作为妥协,高层最后同意,今年的招干考试依然举行o
  得到这个消息,从中央到地方,从机关到企业,所有期盼转正的人都疯狂起来o
  他们都很清楚,今年的招干考试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届了o错过了今年,也许他们将永远与干部这个身份绝缘o
  每个人都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包括许多在读的大学生o
  按照原来的干部制度,大学生毕业就获得干部身份o
  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通过毕业包分配、获得干部身份,这两点来确立的o
  千万莘莘学子趋之若鹜,埋头苦读,冲的就是这两点o
  可是这两个基石,在这一年同时坍塌o
  从明年起,大学生不再包分配,被单位录用后,也不再是正式工,而是与单位人事部门签订用工合同,以合同工的身份入职o
  基石一垮,大学生的身份也不再高贵,再也不能以天之骄子而自傲o
  宋成的母亲在市商业局,姥爷是商业局退休老干部o在母亲一方的运作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无数的人情,把宋成顺利地送入了商业系统o
  一边是毕业后也不包分配,且只能当一名合同工;一边是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批国家干部o
  宋成一家很快衡量出了两边轻重,毫不犹豫让他办理休学手续,马上到单位上班o
  看着同一寝室的同伴,就这样离开,所有人都沉默了o
  十年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不容易挤掉了无数的竞争者,才获取了一纸录取通知书,本以为将拥有光明的未来,却随着一个政策的出台,全部化作乌有o
  宋成还能去搏那一个希望,可他们连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继续在大学苦熬,以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惶恐中等待着不再确定的未来o
  每个人心中,都不是滋味o
  他们不明白,自己头悬梁锥刺股,考取的大学还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当初去读中专!
  晚上出摊的时候,每个人都精神恍惚,做事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o
  郑燕还哭了o
  “我妈一个人种地,还给别人家帮忙,挣的钱全给我交了学费o她就期盼着,我毕业以后,能有一个工作,成为城里人,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干一辈子o可是现在完了,啥希望都没有了……”
  “我爸听别人说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o他一个劲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也不相信这个结果……”徐洋低沉道o
  他们的长处就是读书,习惯了由家长、老师、国家包办一切o
  他们的任务就是读书,读书,再读书o
  超过同桌,超过同班,超过同年级,超过其他学校,只有这样,才能考上大学,才有一个光明的未来o
  十多年来,家长、老师都是这么说的o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o
  小学,初中,高中,然后直到大学o进了大学以后,他们才算是放下背负了多年的重担,可以无忧无虑,痛痛快快地玩几年o
  然后等待毕业分配,去到一个单位,老老实实地工作,结婚成家,养儿育女,到老了在单位退休,安心养老o
  这一辈子,从他们进入大学起就安排好了o
  但是如今全变了o
  预料中安排好的道路,突然之间消失了,他们不可能在按部就班地继续走下去o
  事实上,他们连路在何方都不知道o
  眼前,是一片断崖,黑黝黝,雾蒙蒙,充满了无数从未经历过的艰难险阻o
  他们的世界崩塌了o
  当天他们好几次都送错了外卖,而那些同学也没发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吃了,把饭盒涮了o
  图书管理今天没人o
  学生们散在操场、湖边、走廊,他们不想说话,不想看书,只想一个人静静o
  有人买了酒回寝室,以前总是横眉冷目的室管,今天一句话都没说o
  不少人放浪形骸,大吃大喝,在寝室楼里发着酒疯,大喊着:“读书有什么用?考大学有什么用?都他么是骗人的!”
  以前出来干涉的学生会干部,没有一个人出面o
  他们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o
  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闹,有的吵o
  522里面,也是横七竖八满地都是空酒瓶,几个人像是疯子一样大喊大叫o
  “为了……上这个……大学,我家借……借了三千块外债!我跟我爸……说:爸,这钱……这钱我来还!还个屁啊,我他么都不知道,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工作!呜呜呜,我妈死得早,我爸一个人,带我们家三个……三个孩子,他好苦的,才四十,头发就全白了!我对不起他啊!爸,我对不起你!”
  严季和抱着酒瓶,痛哭流涕o
  他考上大学的时候没哭,他挤在火车厕所门口几十个小时没哭,他用家里艰难给他凑的钱交学费时没哭,他拿着扫把扫操场的时候没哭,他没钱回家放假也呆在学校的时候没哭,他想家的时候,同样没哭o
  他现在哭了o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他不知道如何担负起家庭的重任,为父亲分担责任o
  他拉着白云天的手,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恳求道:“云天……,我知道……你很能干o不管……不管你……做什么,外卖也好,还是别……别的,带着……带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