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这辈子,没这样怕过
  裘钧扬破门而入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昏昏沉沉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眼前是晃眼的白。
  浴室里一片兵荒马乱。
  过了好久,我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裘钧扬穿着的白衬衫。
  他在家里的时候,进门就会把大衣脱掉,只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衫,干干净净,长身玉立,显得他整个人矜贵无比,一点也不像个双手占满血腥的龚州打手。
  他焦急的叫我:“楚悄?楚悄你醒醒。”
  但是我不想醒过来了。
  我那么认真的配合治疗,那么认真的想要好起来。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药物身上。
  可药物带给我的不是希望,它把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它让我清楚而深刻的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好不起来了。
  那种努力过后的绝望,才叫真的绝望。
  我叫不出来,却痛入骨髓。
  他将我用浴巾包裹住,紧紧抱在怀里,抱得我有些疼,我模模糊糊的听到他在打急救电话。
  我想告诉他,不用了,我真的太累了,不想再坚持了,我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血液的流失让我像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再也鲜活不起来。
  我就在他一阵阵急促的说话声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痛苦大于解脱,还是解脱大于痛苦。
  我只知道,我控制不住,不让自己流泪。
  ——
  我没想过再醒来,但老天爷不知道是不是还嫌弃我不够凄惨,让我又捡回了一条命。
  再次醒来的时候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白,我睁开眼,一下子就撞进了裘钧扬那双黯沉又憔悴的眼里。
  他整个人衣衫凌乱,眼底的血丝布满,那张俊美无疆的脸上甚至还带着血迹,头发也乱糟糟的。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这样不修边幅的他了。
  我觉得有些可笑,心却用力揪紧,痛到眨一眨眼,就忍不住想哭的地步。
  我没有死成,解脱对我来说,也这么困难。
  我不明白,他这种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像是萧以辰说的,只要他想,不用萧以辰去找,就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的往他身上靠。
  何必要和我这样纠缠在一起。
  他把我糟践成了这样,再来我面前惺惺作态。
  这只会令人作呕。
  他这种人,怎么配得到感情。
  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我多希望,让他也尝一尝和爱人生死离别的滋味。
  让他也尝一尝我所受的所有的苦。
  “你感觉怎么样?”见我醒来,裘钧扬愣了大概有十几秒,等反应过来,焦急的朝着我凑过来,伸手抚摸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又慌乱的站起身去按旁边的响铃,叫护士和医生过来。
  我脸色惨白,目光看到了他被血染红的白衬衫。
  触目惊心。
  他脸上甚至还有汗水流淌过后,流下来的痕迹。
  也不知道当时兵荒马乱成了什么样。
  “楚悄?”见我没回话,他叫了我一声。
  我却一点也不想应他。
  他不会知道,他把我救回来,让我有多痛苦。
  因为醒来,就意味着我又要走上那一条看不到头的路。
  我清楚的知道,我可能不会很快就有第二次自杀的勇气。
  毕竟醒来以后,我又要循环往复的想起我的父母,想起项远的父母。
  我又要陷入一次次循环往复的拉锯战中。
  光是这么想想,我就已经觉得痛苦难熬了。
  他见我不回答他的话,大概也知道我恨他,也不再出声了。
  没多久,医生和护士过来检查了一遍我的身体,除了失血过多,营养不良,没有其他的任何问题。
  医生走后,裘钧扬伸手将我抱在怀里,抱得极紧,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说:“楚悄,我这辈子,没有这样害怕过,就算是当初拿着枪,对着朱辉开枪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怕过。”
  我没有回应他。
  因为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我一直像个外人一样,就算是知道他有可能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感知他的任何一点情绪。
  除了恨他以外,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就连知道他有可能喜欢我的那一刻,我也只觉得作呕。
  等到我们彼此情绪都平复了不少,他站起身去到窗边打电话,让人送东西过来。
  下午的时候,萧纯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我自杀的消息,过来看我。
  他人还没有到达病房,裘钧扬就已经把他掼在了医院的墙壁上,用力之大,让我怀疑萧纯的脊椎骨都要被他这一下给撞得断裂。
  他死死控制住萧纯,用着阴沉到想杀人的语气,朝着萧纯吼:“你说过她会好的,可现在呢?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这就是你所谓的会有好转?萧纯,如果她今天死在这里,下一个给她陪葬的人就会变成是你!”
  我看着这样的他,只觉得陌生。
  我发现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
  在我的印象里,他以往不是这样的,以往的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连生气时,说话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的,轻描淡写间就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要了别人的命。
  是真的要人的命。
  就像是要项远的命一样。
  上一秒他或许还对着你微微淡笑,转身就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种人的情绪是轻易不会外漏的。
  就像当初他在警察局门口警告我的时候,明明已经对我不耐烦,却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站在车边微微垂着眼睫抽烟。
  连说的话,都文绉绉到让人觉得他像个学识渊博又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朝着我说:“楚小姐真是有毅力,这已经是第几次来警察局做笔录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眼角都是带着一丝笑意的,那笑意冷淡,惑人,却又透着说不出来的危险。
  好像不管你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触及到他真正的情绪。
  细想起来,他这种情绪外漏的转变,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大概就是从旧仓库,他用大衣将赤裸的我包裹住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萧纯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他被裘钧扬顶在墙壁上,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哪里,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乱,道:
  “她是个病人,有自己的意识,我只能辅助治疗,能不能走出来还是要看她自己,如果每个人一吃药就能好,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抑郁症而自杀吗?”
  裘钧扬眼底血丝布满,闪现着杀意。
  看着这样的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萧以辰说的,说如果等他死了,就把他往尸海里一抛,反正那是他的老家,就当是串门了。
  那如果他把萧纯杀了,会抛尸去哪里?
  也是那个所谓的尸海吗?
  我脊背一阵阵的发寒。
  裘钧扬和萧纯对峙片刻,他最终还是放过了萧纯。
  他选择让萧纯来给我治病,肯定是因为萧纯有他过人的地方。
  萧纯带了水果篮过来,他不像唐清和,说话总是很温和,像是水一样将你包裹。
  萧纯给人的感觉要偏冷淡一些,做催眠的时候,要比唐清和犀利得多,也要比唐清和狠得多。
  当初我因为睡不着,找唐清和治病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情绪激动,产生强烈的抵抗情绪的时候,就停下来安抚我。
  他会抱住我,在我陷入噩梦的时候,朝着我说:楚悄,醒过来。
  但萧纯不一样,他会抓住一切时机,不停的咄咄逼人,让你把内心深埋的恐惧和不安一股脑的给你挖出来。
  他踩准了你每一个崩溃的零界点,势必要最大限度的从你嘴里撬出你能给出的所有有用的信息。
  又残忍又冷酷,需要很强大的心里承受能力才行。
  他能做到如今这个让裘钧扬都认可的位置,不是没有原因的。
  “感觉怎么样?”萧纯将刚刚被裘钧扬弄掉的水果篮捡起来,放在我床头,问我。
  我身体虚弱,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转动着,看向他,我虚弱着问:“你对你其他病人也这么关心吗?”
  我有了解过他们这一个行业,除了治病,其余的时间他们最好是不要接触病人的。
  这一行的行规。
  “没有。”萧纯笑了笑,眼底的情绪平淡到有些冷,道:“但只有你的命,关系着我的生死。”
  我们都知道,裘钧扬这句话,不可能是开玩笑的。
  但萧纯也不像是真的怕他的样子。
  更或者说,他有可能是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威胁,已经将这一切看得很淡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下来。”我太虚弱了,萧纯大概也知道,我没有多少力气,需要多休息,说了没几句话,就要走了,临走时他朝着我道:“熬过这个阶段,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
  我只是看着天花板,没有给他什么回应。
  如果一个认真生活,一心想要把病治好的人,最后却走上了自杀这条路,那他一定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才会这样的。
  哪怕他能看到一点希望,能看到一点光,他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所以相信这两个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脆弱也太渺小了。
  萧纯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裘钧扬。
  我很快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是被裘钧扬抱在怀里的。
  他从后面抱着我,紧紧的,像是怕我消失似的。
  我虚弱到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萧以辰送了我和裘钧扬的换洗衣服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
  我因为不想看到裘钧扬,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所以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裘钧扬大概也以为我睡着了,和萧以辰说话的时候除了尽量把声音压低,也没有什么顾忌。
  而且他在面对萧以辰的时候,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开口就问:“你来干什么?”
  我睁开了眼朝着两人看过去。
  他们站得离我算是比较远了,裘钧扬半侧着身站在门口,萧以辰站在门外。
  我睡在靠墙的那一头,半睁着眼,看着两人。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没对着我这边看。
  萧以辰脸皮也是真的厚,裘钧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道:“我刚刚去你家找你,刚好遇到你助理,才知道你这里出了事,我反正也要找你看报表,就自作主张一起带了过来。”
  我觉得他不像是要过来送报表,更像是过来看我死了没有。
  “东西放下滚。”裘钧扬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眉目冷厉,那张夺目的脸上寒霜布满。
  “真没良心。”萧以辰说着,点了一根烟来抽,微微眯了眯眼,这个样子显得异常的邪性不羁,咬着烟道:“对了,那辆车……”
  裘钧扬募地转头看他。
  眼中带着警告。
  萧以辰摸了摸鼻子,邪气的脸上带着点阴沉和一股子的狠意,道:“他说要她亲自去取。”
  我几乎是顷刻间就福至心灵,他说的是项远的车。
  那辆我在高速路口撞了江钦离的车。
  裘钧扬找他要,但蒋正南不给,想让我亲自去取。
  裘钧扬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了一根烟出来,想点,又想起这里是医院,将烟放下了,警告的看了一眼萧以辰手里的烟。
  萧以辰低声臭骂了句“c!”然后将烟掐灭了。
  裘钧扬脸色更难看,道:“还有没有什么事,没事就赶紧滚,现在看到你就想揍你。”
  萧以辰“啧”了一声,又道:“人萧纯就一心里医生,你跟他较劲有什么用,要不是你当初禽兽不如把人家弄成这样……”
  裘钧扬倏地抬眼看他一眼,那一眼锋利无比,像是一把带着寒光的瑞士军刀,极其迫人。
  萧以辰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我没见你以前有这么善良。”裘钧扬的声音已经冷到了底,道:“江海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萧以辰,就算我现在不管事了,想要弄死你还是轻而易举。”
  我以为裘钧扬话说到这个份上,萧以辰应该会消沉点了,没想到他还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我只听到他道:“妈的江海那个傻缺,把老子给坑惨了!我现在在你这里就没得洗了是吧?”
  “没事就滚。”裘钧扬说完再也懒得理他,“碰!”的一声将门甩上,拿着东西转过身。
  我根本来不及收回目光。
  猝不及防,我的目光和他直直的撞上。
  整个房间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擦将走火。
  他看着我的目光沉得仿佛没有尽头,眼底有墨色在流动。
  从我醒过来后,就一直避免和他接触,他大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直沉默着放任我,我这猝不及防和他对上,他就非得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盯穿似的,就好像我给了他什么回应似的。
  我转开了头。
  他眼底的眸光微微动了动,将手里的一叠文件放在柜子上,又将萧以辰带过来的日用品放。
  他明明知道我听到了车子的事情,却还是像完全不知道我听到了一样,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只是来到我面前,关心的问:“有没有觉得好一点?饿不饿?我叫人熬了点粥,一会儿就送过来。”
  我想开口告诉他,刚刚他们的话我一字不漏的听全了,不是答应给我把车找回来的吗?
  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对了,你昏迷的时候,你爸妈有打过电话过来。”裘钧扬不知道是不是看我没接他的话,又不想提及车子的事情,有些没话找话,他微微低垂着眼看我,良久,他问:“你是不是想让他们移民?”
  我猛地睁大眼睛看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我没有要害他们的意思。”裘钧扬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们,怕我牵连到他们,他们学校现在有个去外国进修的机会,如果你想让他们出国,我可以帮忙把名额要过来给他们,也不用他们准备其他的材料,历时大概两三年。”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觉得这人真是挺神的,看人的心思准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怪不得当初能在严打的时候急流勇退,又一跃成为著名企业家,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在这种时候提及我的父母不说,还主动让他们出国,这打一棒给一个甜枣,一来提醒我我还有父母健在,二来,将他们送出国,是为了让我放心吗?
  “随便你。”我只觉得心灰意冷,冷淡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