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会派人去婆娑河将此事告知你爹爹,还有,这里是你的家,父君不会赶你走。”苍玦对他道,“但往后,你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这会让我们担心。”
  确定了苍玦不会拒绝他后,择儿连忙点头:“我知道了,父君。”
  半晌,择儿捻着桌布上的一根花绳:“父君,你对澜儿也这样吗?”
  “怎么?”
  “不苟言笑?”他想起之前学的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对。
  “……”
  “那等你以后和爹爹和好了,你要对澜儿好一点,不然有爹爹在,他可能会不喜欢你了。”
  苍玦:“……”
  “但父君放心,我很喜欢父君,因为你昨天说我好看。”说着,择儿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看来他长着一对腮红的事情真是他心里一个结,苍玦的一句好看就给解开了。
  苍玦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居然不知该怎么回这个孩子的话。
  一旁的罗儿转身,久违地心情舒悦,她忍住了笑意。
  婆娑河中,灵赭带着嘉澜赶到了已经出河的南栖与溯玖身边。
  嘉澜哭着扑在南栖怀里,和他说明了择儿的去向。南栖站在婆娑河之外,差点没站稳:“你说什么?择儿去找你父君了?”
  嘉澜点头,哑着声音:“哥哥心情一直不好,他说他想去父君那里,我就和哥哥一起说了谎……爹爹,澜儿知错了。”
  而他确实错了,他不该同择儿一起隐瞒此事。择儿年幼,不过八岁的年纪,他如何去得了天界,如何到得了琅奕阁?若他一个不当心,被歹人捉到,便会被剥心挖丹,再无活路。
  南栖只觉得呼吸不顺,整个人被闷在一处罩笼里。
  溯玖道:“我在人界和妖界搜寻,不管如何,你赶紧先去天界找一找。”
  话音刚落,被苍玦派来婆娑河通报的鸢生便到了。
  八年时间,于仙而言,着实短暂。鸢生几年未见南栖,如今再见,却觉得眼前之人宛若变了一个人,再不是当年那只痴情懵懂的小麻雀了。他站在婆娑河之外,周身是凤凰气息,如风袭过却无声。他是凤君南栖,而非麻雀南栖。
  “凤君少安毋躁,大殿下现在正在琅奕阁中,一切安好。龙君怕凤君担忧,特让属下前来告知。”
  “他为何不将择儿送回来?我要去接择儿回来。”南栖立刻道。
  还未踏出一步,鸢生阻拦他:“凤君!大殿下说,想要暂且留在龙君身边,不想回婆娑河。”
  南栖听了,如鲠在喉,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择儿以前从未见过他,为何会要留在他身边?!”
  可话罢。
  南栖就自己明白了是为什么,别说苍玦八年来未与择儿见过一面,便是他自己,也才同择儿重逢。他们两人都在择儿的生命中缺席了最为重要的八年,择儿自然待谁都不亲,只想寻一个温暖的怀抱。
  而他这几日都在照顾嘉澜,仔细想想,必然是自己疏忽了择儿的感受,使得择儿伤心了。他想,择儿兴许是在同他怄气,也兴许是不想再理会他这个爹爹了。
  南栖是伤心的,他初为人父,昏迷八年后才醒来,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孩子相处。
  他不是一个好爹爹,可他却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的两个孩子,他只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双生子正处最敏感的年纪,而他又为凤族遗留的诸多问题所困。他不过是一个在长沂峰孤单长大的“麻雀”,剥去这八千年的修为,他依旧是彷徨的。
  他所想所做,都不成熟。
  且总是伤人伤己。
  南栖被鸢生的一番话击得寸步难移,落寞地垂下眼帘。鸢生见此,不禁多言:“凤君,龙君大伤未愈,如今龙族又出了事。龙君现下前后为虎,心思颇重,若有个孩子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心中也会宽松些。”
  他本意是想劝说南栖,让他将择儿留在苍玦身边一些时日。
  只因昨日,他看苍玦见到择儿,是真的高兴。
  可不承想,这一番话倒是使得南栖怀中抱着的嘉澜万分不安。他听到父君伤势未愈,前后为虎,便更是担心得不得了。
  嘉澜眼中含满了泪水,因这一惊吓,他满心只想着回去琅奕阁看看他的父君,便哽咽着对南栖哭道:“我要回去找父君,爹爹,我要回去找父君……我要回家,我不要住在婆娑河了。”
  他被苍玦养了八年,虽是被“冷情”对待,但嘉澜却是个体贴的孩子,他打心底里喜欢他的父君。虽父君很少见他,可八年的养育之恩使得嘉澜最为亲近苍玦,也最想得到苍玦的宠爱。
  两个孩子皆是要离开他,去到苍玦身边。
  南栖犹若五雷轰顶,呆愣之后,他万般消沉。
  第六十八章 凤生-拾捌
  因龙妃的死,族中不知为何突然掀起了一片对苍玦不满的声音,暗中的牵引者便是没有实权的“加贺”。
  苍玦囚禁龙妃,困住龙王,且将同为皇子的加贺推上太子之位当作挡箭牌,已经是将龙族的旧属得罪光了。现下龙妃一死,更是有人将此事归于苍玦身上,指责苍玦一手遮天,全然不顾龙族规矩。
  他们想要重新请出龙王。
  龙族中几个往前支持龙妃一派的长老提议将苍玦“禁足”在龙族中,却抵不过苍玦确实是手掌实权。长老们只能以各种事务来困住他,令苍玦无法离开天界半步。
  多事之秋,苍玦明知加贺捣乱,却不能处决了他。
  否则,他会彻底失信于龙族,成为一个弑兄夺位之人,反对他的声音也会更多。
  龙族中的一些人巴不得他下台。
  也因此,苍玦难以前往婆娑河。
  再者,他的伤未愈,离开天界,就是给他人一个下手的好机会。他也不知南栖的伤恢复得如何,他担心自己会将灾难引去婆娑河。毕竟溯玖那日陷入疯魔,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婆娑河一步。
  眼下,他唯有盼望下月蟠桃宴中,能与南栖见上一面。
  这种近在眼前却不得不止步的感觉令人痛苦至极,但不论如何,知晓南栖活着,他便安下了心。
  但他的相思在岁月中成狂,每一日的等待都无比煎熬。这感觉犹若将一粒石子投进了广袤星河,一入深远,不可望见水底是何等情景。
  所以,当苍玦站在夜色下的正居院落里,见到南栖时——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时已入夜,择儿已在正居的床榻上安睡下。
  月光之下,隐隐一片朦胧。南栖就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抱着快要哭哑了喉咙的嘉澜。
  唯见南栖身穿一身黑衫,面色不佳,低着头微微垂着眼帘,未有一丝多余的神情。有风起,四处草木飒飒,南栖的黑衫却不随风动。他别过脑袋,好久都不敢看苍玦一眼。
  倒是他怀中的嘉澜一见到苍玦,便伸了手:“父君……”
  南栖安静地放下他,孩子脚尖一落地,就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苍玦。
  苍玦一时恍惚,没有及时抱起他,嘉澜便抱着苍玦的腿,呜咽地拽着他的衣衫:“父君,你好点了吗?鸢生说你还受着伤,还没有好。我好担心,就让爹爹送我回来了,我不要离开父君了……父君……”
  这才如梦初醒的苍玦弯腰抱起了嘉澜,孩子久违地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一刻也不想离开他。嘉澜说到底也是苍玦一手带大的,南栖与他相处的短短几日是远远比不过苍玦这八年的。
  “父君没事了,澜儿不要哭。”
  苍玦抱着嘉澜,不顾所有地上前,抓住了南栖的手。
  他怕南栖一转眼就会消失。
  “南栖。”
  “……”
  南栖不答,脸色憔悴,他没有抽出手。
  “真的是你,南栖。”苍玦眼眶发红,甚是激动,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微颤,他的掌心甚至出了汗。因为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没死,没伤,只是有点不大高兴。
  然而苍玦认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南栖还愿意站在自己面前,他们就还能回去。
  “南栖。”苍玦再唤他一次,想唤无数次,他从未这么痴傻过。
  南栖的手被他握着,多年来刻意去忘却的记忆席卷而来。他曾经多么渴望苍玦就这样牵着他,永远都不放开。
  他在灰飞烟灭之时,有那么一刻,是怨过苍玦,恨过苍玦的。
  那些误会只是当年被障眼法蒙了心才发生,清醒过后却还是历历在目,让他痛得不能自已。明知都是不得已,但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谁都无力改变过去的什么。
  “苍玦。”南栖不由自主地出声,话已成句却说不出口,他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了。
  南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坠下。
  他想过自己和苍玦的再会,也许会是在战场上,也许会是在天界的仙宴中,也许……有很多也许,但绝不是今日这幅温情的画面,面前之人痴情地喊他名字数遍的景象。
  他慌了,本有千言万语,今朝再见,两个人都哑了。
  话语堵在喉间,匿在心尖,覆了一层厚雪,想要扫开,掌心却结了冰。
  “别哭。”苍玦沉下声来,想去抹掉他的眼泪。
  可南栖却退后了一步,他讨厌自己如今哭泣的模样,好像他在苍玦面前,永远都是这般一无是处,除了掉眼泪,他似乎一下子就什么都不会了。
  什么凤君,什么八千年修为,什么凤族,统统都在这充满回忆的正居里,再度变成了一只麻雀的臆想。
  苍玦怀中的嘉澜转身,吸着鼻涕,望向和他一样眼眸氤氲的爹爹:“父君,爹爹哭了。”
  苍玦没有说话,他的眉头轻轻皱起,随后犹豫了好久,他抬手。
  正居之上,门前的两盏灯笼亮了,照亮了眼前的画面。
  好似那年月色朦胧,在人间皇城游玩之时,苍玦以为南栖怕黑,为了哄他不要哭,便点了一路的灯笼照亮了前路,让那只爱哭鼻子的小麻雀能够看清前方的路,走得坦然。当时,苍玦便是这般生疏又尽力地对他道:“南栖,不要哭了。”
  灯笼都亮了。
  今朝也是。
  他不会甜言蜜语,他甚是嘴笨:“南栖,别哭,灯笼亮了。”
  虽只有两盏,却是柔光四溢。
  苍玦是不会哄人的,但他想要哄南栖。他愿意哄南栖,他只想哄南栖。
  ……
  南栖的面庞带着泪痕,他抓紧了自己的衣衫。
  夜风轻轻吹过,两盏灯笼摇曳,晃进了南栖的心里。当年他唯恐离开苍玦,孤寂之意蔓延,便落下了眼泪。谁知眼前这人却以为他怕黑,替他点亮了巷子中一路的朴素灯笼。
  家家户户,在那一日中,多费了半截蜡烛。
  是南栖和苍玦“偷”了它们。
  当初的南栖,虽是因为即将离别而悲伤,却也是窃喜的。
  他喜欢的苍玦头一次哄了他。再多的眼泪,再多的不甘,也会悉数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