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还记得那时候姑姑请了个姑苏绣坊出来的嬷嬷教我们刺绣,你满院子跑,就是不肯学。”宋瑶想到那个满院子瞎跑的小身影就想笑,在篮子里翻出几个简单的绣样,“你若是要想绣着玩,这几个简单些,我给勾几个颜色,你拿去比照着玩。”
  沈辞柔对刺绣实在很没有兴趣,刚想拒绝,忽然又冒出个不太坚定的想法,伸手接过那些绣样:“我看看。”
  宋瑶挑出来的几个绣样无非是简单的花鸟鱼虫,最复杂的那个也不过是一对锦鲤,沈辞柔挑挑捡捡,选中了一个竹纹的绣样:“这个容易绣吗?”
  宋瑶看了看:“这个不难,不过下针得密一些,不然竹竿就不好看。而且可能有些无趣,按照绣样平着绣过去就行。”
  “我不想要有意思,容易绣就行。”沈辞柔觉得万一到手是个复杂的绣样,她还真的不想绣了,“劳烦给我挑个颜色。”
  宋瑶从篮子里挑出几卷深浅不同的绿线,各自穿进一枚针,扎在绣样上:“就这些,针刺的那一大块都绣这个颜色。”
  沈辞柔喊夏叶来把绣样收好,美滋滋地伸直两条腿。
  竹纹好绣,看着又清爽,绣个荷包,还挺适合无忧的。
  第13章 丹凤
  晚上李时和习惯在偏殿看会儿书,支着下颌翻了没几页,隐隐听见外边有什么声音。他也不抬头,信手翻了页书:“外边怎么了?”
  边上陪侍的高淮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但总不能耿直地说“对不起陛下,我什么都没听见”。他向着李时和行了个礼,立即小步快走去查看,力求不发出一点声音。
  高淮开门到外边看了一圈,风平浪静,往偏处走了几步才隐约听见点声音,先是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话,再就是细细的抽噎声。
  高淮心想陛下这耳朵真是好得紧,加快步子穿过去,果真看见几个人。
  抽抽搭搭的是两个小宫女,十三四岁的模样,跪在地上,上襦的袖口推到手肘处,露出的手臂上全是新鲜的鞭痕,一条条横七竖八,看得高淮都有些不忍。两只手上就更惨,掌心青紫,肿得高高的。
  小宫女偷眼看了看高淮,连抽噎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
  边上站着的是大宫女青竹,手里拿了根细细的竹鞭,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头皱起,一看就是动怒的样子。
  高淮爬到这个位置,看人脸色的本事总是有的,再加上青竹是皇帝年少时就陪在身边的掌事宫女,他先朝着青竹行了个礼,才问:“青竹女官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高掌案。”青竹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也不隐瞒,“这两个宫女私底下过七夕,被我抓住,就在这儿罚,也好让别的宫人看看是什么下场。”
  “青竹女官劳心了。”高淮先恭维一句再说别的,“宫里头是不许宫人随便贺节,不过我瞧着这两个还是孩子,女官何必动这么大气?弄得自己也不舒服。”
  “我也不是没心的人,自己也是从这么点大长起来的。若是私下乞巧,或是绣点什么自用的东西,也就罢了。”青竹叹了口气,把另一只手上的盒子拿给高淮看,“这是收上来的东西,高掌案自己看看。”
  高淮一看盒子里放了两串用红丝串起来的细针,就知道这两个小宫女是逃不脱。
  当朝乞巧用的是蜘蛛,放在瓜上一夜,隔天看蛛网织得如何来判断巧拙;乞姻缘则是用红丝线串细针,串得越多心就越诚。
  串细针还能解释是小宫女不懂事闹着玩,两串针边上大红的鸳鸯荷包是怎么也绕不开了。
  宫女入宫,按规矩就都是皇帝的人,皇帝要不要是一回事,宫女自个儿求姻缘就是另一回事。倘若求的是和旁人的姻缘,就算秽乱宫闱;若求的是和皇帝的姻缘,那就是心术不正痴心妄想。
  这真是想救都救不了,高淮也没辙,只能赔出点笑:“女官辛苦,动怒伤身,明儿我叫手底下人送点参片过来。陛下那儿还等着回话呢,这就先走了。”
  “参片就不必了,都是伺候陛下,尽心尽力而已。”青竹点点头,“高掌案慢走。”
  高淮依旧是小步快走回去,边走边琢磨怎么把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告诉皇帝,想来想去就已经到案边上了。
  高淮决定还是说得简单点,免得给自己惹事儿:“回禀陛下,外头是青竹女官在罚两个不规矩的宫人。”
  “怎么罚的?”
  “拿竹鞭打。”高淮想想两个小宫女身上的伤,也有些不忍,“手上臂上全是伤。”
  “罚得倒重。青竹不是爱打压底下人的,”李时和翻了页书,“宫人犯了什么错?”
  兜了一圈还是得说,高淮在心里抹了把泪:“那两个宫人私下过七夕,拿红线串针,还绣了几只鸳鸯纹的荷包。”
  “几岁了?”
  “臣没问,夜里瞧不真切,约摸十三四岁吧。”
  “那还是孩子,趁着过节玩玩也无妨。”李时和翻完最后一页,信手抽了另一本,一看封面上《道德经》三个字就微微皱了皱眉,手上倒是翻开封皮压平,“去和青竹说,别罚了,给些伤药,再赏些合适的首饰。来宫里是当差,不是服刑。”
  高淮刚想应,转念又说:“陛下,这……宫人私乞姻缘违反宫规,陛下再赏……这不合适。”
  “泯灭人性。”李时和随口评价了一句,“那就不赏了,只给伤药,让她们休息两天。和青竹说罚过就好,别为难她们。”
  高淮立即快走出去和青竹说了。青竹有些不大高兴,但毕竟是皇帝的意思,她也不好再罚。那两个小宫女倒是很高兴,哭也不哭了,还是青竹呵斥以后才互相扶着朝偏殿的方向磕了头谢恩。
  高淮回来时李时和还在看书,从业经验丰富的太监揣摩着皇帝的意思,装作不经意地说:“陛下,臣回来时看见宫外有烟花,各式各样,很有几分趣味。”
  “贺七夕的?”李时和对烟花没什么兴趣,意思意思问了一句。
  “是,七夕不宵禁,放烟花热闹热闹,也好让出去的有情人看着开心。”高淮观察着李时和的神色变化,见他没表现出嫌恶,就接着说,“陛下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时和翻过一页,语气淡淡的:“朕上哪儿找个有情人来一起看烟花?”
  您要是愿意,全长安未婚的贵女至少八成会自己报名,您再强硬点,已婚的说不定也乐意。
  高淮在心里嘀咕一句,身体赶紧深深一礼:“臣多嘴,陛下恕罪。”
  李时和不理高淮了,自顾自翻书。
  庐江王妃霍氏生前就喜欢字画,也爱道家玄学清谈,李时和刚有些知事就常被抱在膝头听母亲念书。《道德经》这本道家经典更是翻来覆去地听,李时和十岁时就能背诵,现下翻开,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看看也不过是打发时间。
  可惜这本熟悉的书,今夜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李时和看着一列列墨字,分明是讲求超脱物外道法自然的经典,他却油然生出一股烦躁,甚至觉得边上一动不动站着的高淮都很招人烦。
  但他还不至于把闷在心里的躁郁发在无关的人身上,只微微侧身,免得余光还能扫到高淮。
  看见皇帝这个小动作的高淮一惊,脑内迅速把自己从上到下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自己哪儿惹李时和看不顺眼。
  高淮兀自胆战心惊,李时和也没多舒服,手里的《道德经》翻了几页,看着的是墨字,脑子里却无端地想起了沈辞柔。
  按沈辞柔的性子,先前那山南西道来的逃犯能吓她几天,但今日七夕佳节,外边这么大的阵势,她肯定忍不住要跑出去。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陪着,先前她倒是明明白白地说过没有心上人,但女孩子的心思一天一变,有段时间没见,她看中谁也不一定。
  或者说她那几个朋友会陪着?沈辞柔看着就是朋友不少的样子。
  也对,按她那种坦诚自由的样子,想讨好人时嘴又甜得不行,有几个密友实在是很正常。
  但能和她交朋友的郎君怎么着也得十七八岁,也很大概率是出自世家权贵,家里的老父亲八成和沈辞柔她阿耶是同僚。家里还不给这些郎君定亲的吗?
  朝上这帮人隔三差五就递帖子上来,洋洋洒洒,一半是歌功颂德,一半是表忠心,中心思想还是三催四请,请他快点立后封妃,快点生个孩子立储,免得再生变动。
  一个个比他躺在棺材里的阿耶还急,怎么不急急自己儿子的婚事?
  一想到沈辞柔可能由别人陪着在逛七夕夜市,李时和心里闷着的那股躁郁就越发上头,烦得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眉却不自觉地皱起来了。
  啧,好烦,明天早朝有人再敢提山南西道逃犯,或者敢提立后立储的事,就骂他几句开心一下。
  想好了发泄的渠道,李时和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点了,随口问高淮:“高淮,七夕是怎么过的?”
  ……七夕轮得到我这种挨了一刀的人过吗?!
  高淮服了李时和的奇思妙想,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臣自幼入宫,宫里不能私贺,宫外的事臣大多也忘了。夜市、烟花,娘子们乞巧,约摸也就是这些吧。”
  “……这样。”李时和实在是不想看书了,合上书站起来,“更衣。让人去开丹凤门。”
  高淮一激灵:“陛下,这个时间了,您还出去?”
  李时和淡淡地看了高淮一眼:“怎么朕出去不出去,你都这么多意见?”
  高淮被李时和这一眼看得心慌,差点跪下,又听见李时和说:“拿件大袖来。”
  那就是不打算纠结先前的事了,高淮赶紧把话题扯远:“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时和想了想:“琴剑不用取出来,准备把短剑就好,也用不着金吾卫。快去。”
  高淮连声应了,脚底像装了轮子一样出门去差遣人,一面小跑一面想,陛下一向温柔,但事情都藏在心里,近来的脾气还有些变,掌案太监的行当实在是越来越难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吃完了tat我不应该双开的,这边大概会随缘放慢一下速度,争取隔日更吧,虽然也没有人看就对了(叹息)
  第14章 无忧
  如人所料,沈辞柔确实在东市闲逛。街上走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沈辞柔混在人群里慢慢地走,越走越由内而外地生出一股淡淡的悲凉。
  她手里的巧果还是先前遇见崔慕栾时拿到手的。那会儿她还没上去搭话,崔慕栾已经在旁边摊子上买了巧果,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怀里:“拿着吃啊,乖。别和我一起走,妨碍我偶遇姻缘。”
  沈辞柔拿出一块巧果塞进嘴里,看着崔慕栾三两下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含含糊糊地说:“……我不和你一起走,你也找不着姻缘啊。”
  再之后沈辞柔就没有遇见过熟人,一个人吃着巧果逛夜市,逛到手上的油纸包越来越轻。
  沈辞柔咽下最后一口巧果,远远地看见个混在人群里的身影,立刻动作娴熟地穿过挡在前边的几对情侣,一扯对方的袖口:“你也出来逛夜市啊?”
  无忧正在想事情,抬头看沈辞柔时还有点茫然,眨了眨眼睛才点点头:“……是。还挺有趣的。”
  “七夕夜市嘛,逢节不宵禁,一年总共也没几个节,当然有趣啦。”沈辞柔从袖中摸出个东西,笑眯眯地塞到无忧手里,“对了,送你个东西。”
  手上被塞进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无忧茫然地抬手,看见一只荷包,淡青色的缎面上绣了一丛竹子,竹竿挺直,竹叶秀丽。荷包的纹样算不上精致,但他穿了身青色的大袖,看着倒和这个荷包挺搭的。
  无忧捏了捏荷包,指腹抚过略微凸起的青竹纹,迟疑着问:“……送给我?”
  “都到你手里了,除了送给你,还有什么说法?”沈辞柔难以理解无忧这个问题,看看他再看看荷包,忽然就生出点羞耻的感觉,含混地解释,“那个……我没怎么认真学过刺绣,这个绣样简单,就随便绣绣,绣得也不是很好……不喜欢的话就算了,扔了吧。”
  她是真的有点微妙的情绪,想着绣个荷包送给无忧是一时兴起,绣的时候也更像是挑战一下没做过的事情,等到荷包绣成,塞进无忧手里,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拥而上,让她纠结得攥住了袖口。
  这个荷包,好像是绣得……不怎么样。
  好在无忧没嫌弃,小心地藏进了袖中,朝她微微一笑:“我喜欢的。”
  沈辞柔顿时开心起来:“喜欢就好,平常装点小食什么的方便。”
  “我不怎么喜欢吃那些东西,可能只能空着做个装饰了。”无忧想了想,略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送我东西,现下拿不出回礼。”
  “我送你这个荷包,又不是要收你的回礼。”沈辞柔眨了眨眼睛,忽然说,“要不这样吧,我问你个事情,你答了,就算是回礼。”
  无忧觉得这个回礼好像不太符合他对“礼物”的认知,但看着沈辞柔期待得眼睛都亮晶晶的样子,推辞的话到了嘴边都硬生生咽回去:“……可以。你想问什么?”
  “那我问了啊。”沈辞柔清清嗓子,严肃地问,“冒昧询问这位郎君,贵姓啊?”
  无忧被问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想想还是先搪塞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一直没告诉我姓什么啊,算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我还是知名不知姓。我有点好奇嘛。”沈辞柔绷着的那口气散了,肩膀都颓得有点垮,低着头体贴地补了一句,“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既然沈辞柔这么说,无忧本该顺杆往下爬,这个问题就算是过去了,但看着沈辞柔略显颓唐的样子,他心里生出点微妙的不忍,心念一动,话已经脱出了口:“……我姓谢。”
  “谢?”沈辞柔猛地抬起头,满脸惊讶,“陈郡谢氏?”
  “当然不是。”无忧轻轻叹了口气,否认以后细细地解释,“陈郡谢氏早在前朝战乱中没落了,余下的那些迁入长安后再立门阀,也不再称陈郡谢氏,改称长安谢氏。我只是恰巧姓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