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郭姐姐,你好,以后就叫我吟月吧。”
  “哟,表姐?不会就是最近京中盛传的那个,有个心疾娘,又死了爹的季老夫人的落魄外孙女吧?”
  说话的是亭子栏杆边坐着的黄色身影,她起身走过来,打量了郭娆一眼,然后看着季连欣,眼里露出玩味的笑,“季连欣,你居然和个铜臭堆儿里长大的人玩在了一起,果真是物以类聚。”
  魏国公府是京城第一大族,老国公战功显赫,是魏地霸主,而季老夫人,更是先帝亲封的平魏大长公主,两人曾齐心协力治理魏地。当年怀王欲反,她与丈夫带兵赴京,打压怀王,扶持当今圣上登基。圣上感念其恩德,赐满门荣耀,如今老夫人一品诰命加身,便是当今圣上,待季老夫人亦是带有三分敬让,更遑论一般官家世族。
  季老夫人的子女,自然也是备受各方瞩目。当年季月下嫁外地低贱富商,不知让多少人笑话。如今她丧夫归府,又身虚体弱,也不知是受尽婆家奚落还是情殇所致,一度成为高门贵妇茶余饭后的闲话。
  对于季月的女儿,众贵女心中看不起者多,但更多的是对她巴上了魏国公府的羡慕嫉妒。
  郭娆看着说话的人,抿着唇,手攥得很紧。
  季连欣眸中蕴火:“霍思宁,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别以为你姑母是霍贵妃我就不敢打你!”
  魏国公府与霍贵妃一族一贯不和,正好季连欣也看不惯霍思宁矫揉造作的做派,所以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两人走到哪里都是针锋相对。
  霍思宁也不怕她,轻嘲:“打我?怎么,上次被你母亲教训得还不够?女戒你是抄了几百回了?”
  说完捂着嘴顾自笑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两边都不好得罪,也没人敢充当这个和事佬,所以都只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展开,只是替那位无辜牵连的表小姐默哀。
  季连欣双拳握得咯吱响,她是没有霍思宁会装,会在众人面前演戏服软,但那又怎样?大不了再打她一顿,揍得她鼻青脸肿爹妈认不出,那她受罚也认了。
  不就是抄女戒罚禁足,她先前不是都忍过来了吗!
  郭娆见连欣那么激动,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打人,连忙拉住她,摇头:“别中了她的激将法。”她显然是想故意激怒连欣,让连欣在这里闹事,到时候引了参宴的更多人过来,那就真的是一场闹剧了。
  郭娆看向霍思宁,唇角勾起一个恰当的弧度:“霍小姐,刚刚听连欣说贵妃娘娘是你姑母,对吗?”
  霍思宁一声轻哼,眼神蔑视:“怎么?你攀了国公府不够,还要攀我姑母?”
  郭娆面色不变:“阿娆在凤阳时便听过皇上与贵妃的故事,听说贵妃娘娘容貌端丽冠绝,所以皇上多年来盛宠有加,更荫庇其平民母族,加官进爵,封赐不断。”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阿娆当初就在想,贵妃能以民女身份入宫,一路荣宠不断,定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更是因她性子极好,教养极好,而能教导出这样一个仪态不凡女儿的人家,家教也定是不同于常人,不然怎么能得皇上另眼相看呢?霍小姐亦是出自贵妃母族,刚刚看霍小姐第一眼,见其衣着装扮,淡雅脱俗,便以为霍小姐定是和贵妃一样,是个知礼得体的妙人儿,奈何霍小姐一上来便语出惊人,倒让阿娆刮目相看了。”
  她看着霍思宁,眼中却露出讽刺:“霍小姐,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阿娆自问与你素不相识,倒不知何处得罪了你,让你一见我便弃了端庄教养,犹如市井妇人道人长短。”
  郭娆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在霍思宁听来却是字字诛心,让她不知如何接话。
  她若说我就是见你不惯,想要羞辱于你,那在众人眼中,她就是毫无家教管束,仗着自己姑母地位便横行霸道,那刚刚郭娆所说的贵妃母族家教极好便是空话。霍家可不止她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只要这样说,连累其她姑娘名声招恨是必然。
  但她若不这样说,又能说什么?
  在众人眼中,就是她先挑起话端,咄咄逼人。
  便是沉默,也是间接承认。
  虽然有些人和霍思宁相处得久,也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可是不管她多过分,她的后台是贵妃娘娘这一点却假不了,所以她们只能憋在心里不说。
  但心里知道且能忍受是一回事,亲耳听本人低三下四承认自己是个什么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受过欺负的贵女心中,还是隐隐期待霍思宁下不来台的样子。
  别处偶尔传来欢声笑语,只有这处亭子静悄悄的。
  季连欣见霍思宁脸憋地涨红,无地自容,只感觉狠狠出了口恶气。她挑衅地看着霍思宁:“怎么,你刚刚不是说物以类聚吗?我再帮你加个人以群分吧,不然听上去挺侮辱人的。你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话都这么尖酸刻薄,毫无教养,那人以群分,你那姑母怕也不是什么善茬,温婉贤淑也都是装的,就像你这样,什么都靠演!”
  霍思宁听得腿都在打颤,恨不得捂了季连欣的嘴。
  她倒是小看了那个商户女,没想到她那么牙尖嘴利,一下子让她入了圈套出不来,才能让季连欣那蠢货这样趁机火上浇油。
  她姑母是什么样的人她可是最清楚,她若再反驳下去,不知道那商户女还会说出什么来,到时姑母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霍思宁紧捏着帕子,气短语虚却还是想撑起气场:“……哼……我才懒得跟你计较!”
  最后恨恨看了眼郭娆,拂袖离开。
  曾经受过霍思宁气的千金小姐和季连欣一样,都感觉扬眉吐气,于是看向郭娆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友善,一时亭子里邀着她,又开始活跃气氛说笑起来。
  不远处,霍思宁躲在假山后,看向亭子上的娉婷身影,眼里显出几分怨毒。
  “郭娆,我饶不了你!”
  第10章 发现秘密
  快到巳时时,有侍女过来通传宴席将要开始,于是亭上一行人都结伴向宴席而去。
  下了亭子路过河池时,走在众千金小姐身后的一个侍女看了眼郭娆,目光微闪,而后悄无声息走到她身旁。
  身边突然有些拥挤,郭娆警觉,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就对上了一道阴狠目光。
  侍女见自己被发现,毫不犹豫立马出手,将她往河池狠狠一推。郭娆防备不及,一时重心不稳,身子前倾,眼看就要掉进水里,却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拉住。
  “小心!”
  她被那力道一扯,转了半圈又晃了回去。而刚刚推她的那个侍女,已经被两个侍卫擒住了双手按俯在地。
  郭娆看向拉她的那个姑娘,她容貌清丽,一身白底绣兰花长裙,十五岁左右,笑起来平易近人。
  因幼时落水差点死去的阴影,刚刚郭娆吓得背上都出了冷汗,此刻稳了身体,真诚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林姝棠笑着,“是我刚好在假山听见了那婢子要害你,同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有何不救之理?”
  她提醒郭娆:“姑娘可得罪了什么人?往后可一定要小心了。”
  郭娆对上她意味深长的视线,一下子明白。
  她没有明说,显然是不想惹麻烦,得罪要害她的那个人,但这提醒,郭娆已经很感激了。
  “姐姐,你没事吧?”
  季连欣刚刚一直在和林吟月说话,没在郭娆身边,突然听得一声惊呼,便见姐姐差点落水,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赶紧跑过来。
  郭娆摇摇头。
  季连欣就要向救姐姐的人道谢,却在看见她的相貌时,突然止住,面色复杂。
  郭娆奇怪。
  林姝棠也很奇怪,她认识这位魏国公府的六小姐,于是问:“连欣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季连欣目光有些闪躲,摇着头,“……只是谢谢你救了我姐姐……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
  林姝棠莞尔:“连欣姑娘客气了,我救人可不是要图什么回报。”
  季连欣面色更复杂。
  林姝棠看不懂这姑娘,也没多想,她转头对那两个府里侍卫道:“她想谋害参宴女眷,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两个侍卫面色严肃,恭敬地行了礼,立马将侍女押了下去。
  林姝棠还与人有约,这救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她赶紧道:“宴席已经快开始了,你们赶紧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场插曲过去,郭娆看着那身影走远,拉了季连欣走在众人后面,问她:“你认识那位姑娘?”
  季连欣有些抑郁,没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与她有过节?”
  季连欣摇头。
  “那是怎么了?我感觉你不是很想看见她。”
  季连欣低着头,手绞在一起半天,才挤出一句:“……她抢了我喜欢的人。”
  “啊?”对于这个回答,郭娆有些错愕,如果没记错,连欣现在刚满十二岁吧。
  郭娆狐疑瞧着季连欣,后者突然脸红,吞吞吐吐:“……也……也不算抢吧……是……是柳……柳玉廷不喜欢我……喜欢她……他们都已经定亲了……我……我只是看着林姝棠别扭而已。”
  她其实不是不喜欢林姝棠,林姝棠温柔善良,落落大方,很难有人不喜欢。有时候她还很恶毒地希望林姝棠是个坏女人,那她就有理由去欺负她了,只是林姝棠从来没有害人的坏心思,还非常心善,就像这次,知道她表姐有危险,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她却还肯出手相救,她不知道该有什么理由去埋怨那么好的一个人。
  每次她看见林姝棠,心里就会想起柳玉廷,想起柳玉廷对她的好,对她的笑,他们还成了未婚夫妻,马上就要成亲了,她一想到这心里就很难受。
  郭娆听她这断断续续的话,也明白了。
  大概就是林姝棠与那位柳公子郎情妾意,而且定了亲,季连欣是独相思。
  只是,她才十二岁,是真的就那样喜欢那柳公子了吗?还是那只是少女时期隐约朦胧的好感而已?
  郭娆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
  到达宴会地点,男席女席已经来了不少人,郭娆到位置上坐下时,感觉到四周投过来的多道好奇目光,以及隐隐躁动的交谈声。
  丫鬟过来摆上茶点,郭娆端起一杯茶抿了口。她知道众人看的是她的容貌,可能还附加讨论她的身份,来京城时她就做好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准备,所以心态还行,一直面色从容静静坐着。
  直到一群端盘拿酒的彩衣丫鬟结排出来,郭娆才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骤减,她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俯首站立的两排丫鬟间走出一个人来,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嫣然,一身妃色百花锦裙,钗饰揺缀,华美动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永嘉长公主,她身边穿紫衣的就是今天的主角紫姝县主了。”连欣知道郭娆第一次来,于是靠近解释了句。她嘴里咬着金栆糕,又拉着郭娆的衣袖示意她看向男女席间的一个大展台,神秘莫测道,“那是才艺表演的,待会儿酒到中巡,按照惯例长公主会请各位贵女上台表演,得到第一名的人,不仅能赢得席上众姑娘公子的另眼相看,还能得到长公主备着的一份厚礼。”
  季连欣唇上沾了些糕沫,她伸出舌头添了圈,又唏嘘叹:“不过这次肯定是内定的,毕竟是相亲宴嘛,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又会刻意跟长公主过不去,去和紫姝真争个高下?这次来大家都是心有默契,和和气气各自相看中眼的人罢了,以往那些贵女拼尽全力也要斗个你低我高的场面怕是看不到了。”
  郭娆见她那副‘我就是知道真相我厉不厉害的表情,不禁掩唇笑了笑,没想到平时性子跳脱的连欣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也许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看着她灿烂吃喝的笑脸,哪有一点刚刚忧伤的影子,她说自己喜欢柳玉廷,肯定是没那么深,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忘却?
  巳时刚过,人都来齐了,不少姑娘偷偷瞥向男席,面色桃红,就差以帕遮面。毕竟是情窦初开、少年慕艾的年纪,男席前众多未定亲的少年亦然,不时看向临席的貌美姑娘。
  待丫鬟鱼贯而出,上完了菜,长公主拿起酒杯,笑着道开宴。
  开席后,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拿着花册挨个记载表演报名者的名字,侍女客气笑着问到郭娆这边有无表演时,对上郭娆的容貌,笑容愣了愣,季连欣在一旁捂着嘴笑。郭娆不明所以,但还是客气回了句:“无。”
  侍女好像松了口气,待她离开,季连欣凑到郭娆耳边,乐着开口:“你可知道京城第一才女柳如宛?”
  郭娆回忆了一下,实诚摇头,看着季连欣静待她下文。
  季连欣笑开了花:“这柳如宛是当朝柳太傅的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还学得了父亲的满腹经纶,可以说集才情美貌于一身,但就是人有些傲气,好胜心也强,不过这依旧不改她是京城众公子心中第一才女的形象。”
  “每次只要是她参加的宴会,没哪次不是她夺得头冠。虽说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但柳太傅还是皇上器重的老师,所以柳如宛并不怕长公主,若她来参加这次宴会,未必会给长公主面子不争胜,故而长公主并未下她的帖子。但拦得了一个柳如宛,还是会有其她柳如宛出现的,譬如……姐姐你!”说罢她望向郭娆,“姐姐长得可比柳如宛还好看,我虽没听你吟过诗,但俗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气质华丽,那诗书才情定也是不错的!”
  郭娆:“……”
  “你拉我来是为了给长公主添堵?”郭娆瞬间明白。
  但季连欣是国公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和长公主斗气,更何况,长公主还是她的长辈。
  小心思被戳破,季连欣有些心虚闪躲,她狗腿笑着讨好:“好姐姐,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只是想膈应膈应长公主,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对紫姝的,亏得紫姝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她面露愤色,满脸都是想为好友鸣不平。
  郭娆虽然有些被欺瞒的不舒服,但想起季连欣平时仗义大咧的性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并不热衷于去打听一个不熟识之人的隐私,所以对于季连欣的抱怨,只是静静倾听没多问。反正她来长公主府也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打算争个功与名,想来长公主应该不会把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