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阮思彦突然笑了:“有你这一句,我便不妨事。”
  阮时意对上他如二月春风般温和的微笑,心里无端一拧。
  她得时刻警醒自己——大是大非之前,没有亲情可言,无论他有多仪态儒雅,天纵奇才,他是地下城的主人,是种种罪恶之源。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一切全是梦!
  她宁愿,尚未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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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峙半晌,阮思彦仿佛看出她的无措,小声提示。
  “这时,你应当检查车内是否藏了人,再重新绕到我身侧,像方才那般……把簪子放脖子上,后退着上车。小心裙子,别绊倒了……”
  阮时意薄怒:“我会处理!”
  阮思彦薄唇翕动,忽而前方众人同时拔刀,齐声疾呼,“什么人!”
  阮时意尚未回头,忽听喘气声从低处窜起,且夹杂一年轻男子的低呼。
  “五舅公?这……”
  阮时意乍闻徐晟声音,纠结的心瞬间惊喜交集,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
  “晟儿?”阮思彦皱眉,回眸见树林边两名挺拔小青年牵了一条黑白色大犬谨慎靠近,立马明了,“原来,是狗儿报的信。”
  徐晟和蓝豫立明显被这奇特的一幕惊到。
  他们苦寻姚廷玉下落,夜里正在小镇找客舍歇息,不料二毛孤身追来,一口叼住徐晟的裤腿拼命往外拽拉。
  蓝豫立起初只道秋澄在附近,大为狐惑,仔细检查狗项圈,一则已非徐府的皮绳,二则还绑了一条青缎,不由得大奇。
  再细辨缎子上的徐氏兰叶纹,二人猜测徐赫和阮时意出事,忙让二毛带路。
  翻山越岭走了近一个时辰,恰好瞧见阮时意以簪子胁迫阮思彦上马车。
  “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徐晟素知这对堂姐弟间关系不冷不热,却绝不致反目成仇的地步。
  是什么逼得他慈和温婉的祖母使用暴力?
  “大公子,”阮时意因外人在场,改了称呼,“阮大人他……他是地下城的头目,勾结雁族人,借郡主之名,将我和先生骗到此处……目下先生和大毛均在雁族人手上,你们速请支援!”
  徐晟和蓝豫立互望,皆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但哥儿俩对她一向心悦诚服,不作他想,抢上去护她。
  阮思彦捂住伤口的手骤然一挑,在阮时意拿捏锐器的手腕上一弹。
  簪子掉落的瞬间,他强行从她跟前掠了开去。
  阮时意从来没想过,阮思彦居然身负武功!
  他适才有大把机会出手!诸多做作,只是逗她的玩儿的?
  细想他在溪边抱起她,臂膀有力,本就不像上了年纪的文弱画师;有人向她投射暗器,他迅速作应对……她过于紧张,全然忽略这些细节。
  得以脱身的阮思彦已被部下团团护在人圈中,神色泰然自若:“都别动手!”
  阮时意咬唇捡起徐赫所赠,抖去珍珠上的泥尘,冷冷地道:“阮大人见死不救,我不敢相逼,但请你别挡我的路!”
  阮思彦幽然道:“我早知晓,在你心中,我终究不及他万一。”
  包括蓝豫立在内的不知情者,对疑似争风吃醋的言辞倍感唐突。
  视线于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各自猜测这位有名的断袖大师,怎就忽然恋上这位妙龄少女?
  阮时意闷哼一声,懒得与他废话。
  正欲转身,阮思彦又道:“马车归你,山路迢迢,身子未复,不宜走动……还有,若想要晴岚图,三日后单独来找我。你若报官,我只能留你一盒灰。”
  阮时意气得不轻:“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悔改!”
  “你只需考虑,来或不来,”他略一作揖,“恕不远送。”
  徐晟瞧出祖母所言非虚,但他自问和蓝豫立联手,未必斗得过五舅公那二十多人。
  为今之计,先撤至安全地带,再另作安排。
  他见阮思彦率领众人入院,连车夫也带走,不似有诈,遂前后检查车马有否损伤,才请阮时意登车。
  “对了,二毛怎会随您?我祖……那个,先生他……?”
  阮时意悄然搂住二毛,轻抚它浑厚的背毛,双眸泪水盈眶。
  “晟儿,可有你小姑姑一家的下落?我那丫头沉碧呢?”
  哥儿俩闻声,脸色霎时阴沉如山间静夜。
  第108章
  灯火映照凹凸不平的石壁, 投下微晃影子,令周遭简朴的桌椅床榻蒙上一层忐忑感。
  四周并无窗户, 唯有一扇铁栏做成的窄门。
  无日无月无星,只能在灯火灭尽后, 从石墙缝隙中辨别白天或黑夜。
  徐明初穿了一身浅檀木色的素袍, 长发自然披散于肩头。
  兴许未绾妇人发髻之故, 她那张清丽的脸蛋平添三分娇俏可人, 比实际年龄又嫩了将近十岁。
  她平静以勺子一口接一口喝着鸡汤, 秀眉轻蹙。
  “怎么?不合口味?”
  扈云樨端坐她对面,紫袍暗沉, 眸光深邃, 正一瞬不移地紧盯她,觉察她眉宇间的变化, 看似随口问了句。
  “有点儿……偏咸。”
  徐明初心中挂念丈夫和女儿, 但不便宣之于口,只好把不悦情绪怪罪至鸡汤之上。
  “无妨,明早给你换点清淡的。”扈云樨微微一笑, 右手摆弄那截骨哨。
  “谢过女王陛下。”
  徐明初垂下眉眼,毕恭毕敬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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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双犬闻鹿鸣之音窜出, 拽翻了阿六, 秋澄当即追去,引发一连串人尾随。
  殊不知, 雁族人的目标, 除了脱离掌控的两条探花狼, 还有逗留于客舍内的徐明初。
  最初,徐明初搞不懂雁族女王缘何盯上她。
  直至对方冷冷质问,生于何年,是否有相差十岁的一儿一女……
  她总算明白,必定因秋澄在阿六跟前谈及异母兄长,雁族人听在耳里,却理解错了,误以为贺若昭那名二十七岁的长子也是她所生;对应探花狼与她亲近,且她因身体不适而手脚冰冷,又和丈夫外表年龄差异甚大……种种巧合,造成了严重的误解。
  看样子,雁族人所知信息有限,乃至漏洞百出。
  兼之,贺若昭一家低调返回赤月国,从出行的配置、服饰、饮食皆如寻常商家无异,投宿时又改用了化名,扈云樨里里外外渗透,全然不知他们竟是赤月国的王和王后。
  徐明初被俘,生怕道明身份,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如若自己否认与冰莲有关,那么真正服食冰莲和冰莲籽的父母,将陷入危机,而她亦难逃灭口之灾。
  她干脆装傻充愣,自称贺夫人,家在京城,嫁给了来大宣做生意的赤月族丈夫,时常两地往来。
  她更宣称自己今年四十好几,去年无意间吃了颗大珍珠,才日渐恢复青春,还惹来两条大犬忠心耿耿跟随。
  扈云樨激动万分,当场撕破脸,凶狠告知她,吃掉的珍珠乃雁族秘宝,下令要割她血肉来吃喝。
  徐明初摆出恐慌之状,流泪说此举大大不妥,且功效将折损大半,请求对方三思。
  扈云樨听闻“功效折损”,不禁犹豫。
  徐明初借机称自己近日体弱,体内流淌的血也许没多大效力,杀了她并无用处,还不如等她调理好身子,一点点把血放出,好让扈云樨分批服用。
  她更坦言自己怕死,问如乖乖配合,能否留一条小命与家人团聚云云。
  那天真带憨的情态,令雁族人确信,她心存幻想,对未来充满期待。
  其时,扈云樨不远数千里带来的探花狼数尽死于人手,只有“大毛”、“二毛”对徐明初的亲近能证实其与冰莲有牵扯。
  她既招认,哪里会有错?
  雁族人绝对猜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甘愿以死顶替、掩藏真相。
  他们深信,已觅到苦苦搜寻的服食冰莲者,无不为此欢呼雀跃。
  经扈云樨随行的医官诊治,“贺夫人”的确气虚力弱,如强行取血而服,没准会把自身病痛转移给饮血之人。
  于是,徐明初被关进了地下室,却被好吃好喝侍候着。
  扈云樨每隔半天便会在铁栅栏外视察她的情况。
  偏生她一逮住人便闲聊,侍女、医官、护卫等皆不放过,偶有问起丈夫和女儿,时而哀伤而哭,时而满怀期盼,时而滔滔不绝,倒令扈云樨对她起了浓厚兴趣。
  活了八十余载,扈云樨素来孤傲,从不把旁人放眼里。
  而今见这位“贺夫人”,既有仪容端丽、高贵优雅,眼角眉梢间却自带几分活泼骄纵;她平易近人,言谈得体,去过不少地方,念过点书,还会作画,更常与侍婢们探讨驻颜之术,身在牢狱仍积极乐观,莫名予人好感。
  假如她的血真能让自己慢慢容颜常驻,扈云樨倒不忍太快杀掉她。
  怕过后,再也遇不上此等有趣的女子。
  是日,齐王遣人来报,疑似服食冰莲的那位男子已被他诱至京西四十里处的私宅。
  扈云樨即刻派出新寻回的探花狼去辨认。
  她原想亲自跑一趟,但“贺夫人”称歇息两三日,似乎不觉晕眩,主动问要不先放一点血,让她试一试。
  “贺夫人”如此乖巧听话,还真让扈云樨喜出望外。
  她传令让人准备最好的膳食,给“贺夫人”好好补一补,以便为她提供最优质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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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徐明初所作所为,只为护住双亲,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她确信丈夫和女儿的能力,必定可逃过雁族人追截,并想方设法回大宣京城或赤月王都寻求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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