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箫白泽继续对月浅酌,温润如玉的男子蹙眉看他,无奈劝道:“酒要少喝,能不喝最好。我将之前的药方改良了,放在这儿,你趁热喝下去,看看效果比之前如何。”
  林桑青这才发现他手中端了只碗。
  夜风乍起,吹在身上微微发凉,儒雅男子担忧地看着箫白泽,须臾,起身道:“我去帮你取件披风,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药要记得趁热喝。”
  “嗯。”箫白泽淡淡道。
  林桑青早看出当今圣上是个病秧子,却不知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不能经风的地步,还得用药养着。心底隐隐窃喜——嘿嘿,如果皇上有朝一日驾崩了,她这个不受宠,又无子嗣,且还没同皇上圆床的妃子便会被送出宫外,届时天高海阔随鱼跃,她会重新恢复自由。
  温润如玉的男子匆匆远去,她扶着竹竿子,用期艾满满的目光看向自斟自饮的箫白泽——虽然你长了一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脸,但天妒红颜,为了我的自由着想,该驾崩的时候,你还是赶紧驾崩吧。
  她正觉得自个儿这样想有些恶毒,凉亭中冷不丁传来“咕咚”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石桌。
  探头看去,箫白泽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手中的酒盏歪倒,洒了半张桌子。方才那声响动,应当是他的脑门碰到石桌上发出来的。
  林桑青惊讶地捂住嘴巴——夭寿啦,皇上被她咒死啦!
  敢情她的乌鸦嘴这么灵验!
  不假思索,她拔腿就跑。
  刚跑几步,突然觉得这样做也有些恶毒,万一皇上没死,只是晕倒了,缺个人帮忙按人中。她这个唯一目睹者撒腿跑了,皇上错过了最佳救助时间,假死会变成真死的。
  脚步渐渐顿住,她苦恼的叹口气,穿过浓密竹林,还是折返回去救箫白泽。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的菩萨心肠。
  打翻的酒盏倒在桌上,浓浓酒香四溢,她跑到箫白泽身边,先拍了拍他的后背,“箫白泽?箫白泽,你死了没?”喊着喊着,猛然意识到,他是当今皇上,身份尊崇无比,直呼他姓名是要问罪的。赶紧改口道:“皇上,您醒醒啊,怎么了这是,酒品也太差了吧你?”
  他出了满头汗,豆大的汗珠打湿额前碎发,整张脸愈发白皙,简直可以同她如厕的白纸比一比了。拿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只是气息十分微弱。
  应该是犯病了。
  幸好,那位长相温润的男子端来的药没被打翻,林桑青端起药碗,用嘴抿一抿,温度正好。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将箫白泽的脑袋扳起来,她将一碗药全灌给他,一滴都没剩下。
  把药碗搁在桌上,她对着昏迷的箫白泽道:“药给你灌下了,这是我仅能做的事,我已做到。倘使你没挨过这一劫,命薄死了,也不赖我。”
  再观察他一眼,见他还有没恢复意识,林桑青抓抓头发,赶紧撒丫子跑回繁光宫。
  殿内灯火已经熄灭,只剩床头还有一盏灯,梨奈没有去睡觉,眼巴巴在灯下等着她回来。她刚推门进入殿内,梨奈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去了哪里,奴婢可要担心死了,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该差人去找你了。”
  她捂住嘴巴打个哈欠,搪塞道:“随意走走,不成想在一片竹林中迷了路,转两圈才得以出来。”想一想,又谨慎地叮嘱她,“不许将我趁夜游玩的事告诉其他人,哪怕是皇上问起,也不许说。”
  梨奈没问为什么,十分干脆地点了头,取出火折子,又点亮一盏灯烛。她是侍郎小姐的陪嫁丫头,侍郎君和侍郎夫人疼爱女儿,定然不会随意指派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进宫。梨奈这丫头,肯定有过人之处。
  林桑青抬手拔头上的簪花,一根,两根,拔到第三根的时候,梨奈突然惊呼道:“娘娘!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啊?”她不解地把一双手全伸到面前,只见右手大拇指上有团鲜红血污,甚是新鲜,血迹还没有干涸。难怪这一路总觉得指头疼呢,想是穿越竹林的时候没有注意,被锋利的竹子叶片划伤了。
  等等……她记得,在端起那碗药喂箫白泽的时候,她便觉得指头疼,且喂药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将大拇指插进了药水中。也就是说……箫白泽喝了她的血。
  啊,林桑青眨眨眼睛。喝了便喝了吧,她的血又没有毒,权当便宜他了。
  “无妨。”她随手抓起一把香灰,敷在大拇指上,将血迹全吸掉,得意洋洋道:“你看,这个法子可管用了,我在家做饭的时候,常常切到手,娘又不给我钱买药,我只能用草灰把血止住,有时草灰没了,我会跑到娘的房间里偷香灰抹,还挺有用的。”
  梨奈从匣子里扒拉出药膏,打水把她手上的香灰洗掉,一壁帮她重新上药,一壁碎碎念叨道:“娘娘说什么胡话呢,夫人很是疼爱您,平日里磕着碰着都心疼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让您做饭,还不给您钱买药。受伤了就要敷药,民间的法子虽有可取之处,但万一没用对,落下甚后遗症可不好。”
  望着蹲着帮她敷药的梨奈,林桑青淡然笑笑。
  侍郎家的小姐命真好,有疼爱她的父母爹娘便算了,就连下人也这样关心她。
  哎,还是那句话,同人不同命啊。
  这一夜,林桑青压根没怎么睡,她在等着丧钟敲响,等着四处传来哀恸哭声。天明时分,雄鸡的啼鸣声依次传来,丧钟仍然没有响起,皇宫的黎明一如之前安静。
  看来,皇上该是苏醒了,没有驾崩。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同时,隐隐约约有些失望。
  第9章 首次交锋
  一觉睡到日晒三竿,太阳撒满繁光宫的墙壁,到处都暖烘烘的。林桑青拖着懒倦的身躯爬起来,睁开眼,便见枫栎捧着毛巾立在床前。
  昭仪位分不高不低,统共配有两名贴身宫女,八名负责琐碎事物的下等宫女,另有两名太监。如今,白日里是枫栎当值,夜里是梨奈当值,每隔半个月轮转一回。
  “娘娘好睡。”枫栎脸上总挂着温和的微笑,像和煦的春风,“马上要立秋了,该是挑选裁制秋装衣料的时候,内廷司的公公来催了好几遍,说您再不过去,好料子都被其他娘娘挑完了。”
  裁制秋装的衣料?林桑青这才晓得,原来,宫里做衣裳的料子是要自己挑的,好的被挑完之后,便只能拣别人剩下的。
  动作神速地套上外衫、披帛,她急切道:“那咱们可得快些!”
  繁光宫到内廷司有段路程,林桑青还不是妃子,不能乘坐轿撵,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匆匆赶到地方,其他的妃嫔已经挑完料子走了,只剩下一位嫔妃还在挑选,应该同她一样,也是后来的。
  跨过门槛,她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哗,偌大的殿室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料,色彩纷繁斑斓,苏绣、湘绣、粤绣皆有,满眼是飞鸟走兽四季繁花,好一番奢靡之景。
  林桑青咋舌,难怪全天下大半女人想入宫,只要稍微分些宠爱,便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这等好事,谁不想落在自己身上?
  嗓音尖细的公公唱道:“昭仪娘娘驾到。”
  殿内刷刷刷跪了一地,问安声参差不齐,“娘娘金安。”
  她头一次受此重礼,奇怪的是,并无不适之感,似乎她曾无数次被人这样朝拜,已然习惯了。
  “起来吧。”她笑着示意,眼睛不经意往前一扫,看清了殿中唯一未行礼的那人——怡嫔。
  她立时给她起了个外号:没脑子的嚣张跋扈美人儿,拗口是拗口,但十分贴合她的形象。
  “咦,这不是怡嫔姐姐吗?”她腆着笑靠近她,如常打招呼道:“好巧,姐姐也来这个时辰来挑选衣料,看来你我真是有缘分。”
  怡嫔轻扫身边的衣料,瞥她一眼,十分不屑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向你行礼吧?呵,林妃娘娘我尚且都不放在眼里,你左不过是昭仪,更不配让我行礼了。”
  到底有个做兵部尚书的爹,怡嫔说话就是横,林桑青原本只打算同她寒暄一句,接着便挑衣料去,没想到被误会了。
  不配?她讨厌这个词,她再不配,也轮不到她来说嘴,今儿个,她非让怡嫔行礼不可。
  “本宫入宫时日短,不懂宫里的规矩,改天得向礼廷司的姑姑好生讨教讨教,问一问她们,这宫里的规矩该不该遵守,位低者见了位尊者要不要行礼。”抬起眼眸,她做作笑道:“但礼廷司姑姑工作繁忙,叫她们特意到繁光宫来一趟,属实折腾。兴许,本宫直接问皇上更好,他是这宫里最有权威的人,只要他给了结果,本宫便无需再去问其他人了。”
  正好箫白泽最近在演一出宠信她的戏码,她不能光让他占好处,也得跟着沾沾光,享受狐假虎威的滋味。
  怡嫔摸摸手边衣料,斜睨她道:“别以为皇上同你单独说说话,再送你一筐橘子便是宠爱你了,想当初本宫刚入宫,皇上送的东西可比这多多了。光是产自南海的珍珠就送了十颗,其他绫罗绸缎更是不用说,就连淑妃娘娘的赏赐都没我多。”
  啥?林桑青有些难过,箫白泽送了别人珍珠和绸缎,只抠门的送了她橘子?这叫什么事!
  她正恼得噘嘴,枫栎突然走到她前头,恭敬行礼道:“昭仪娘娘好福气,皇上并未送您庸俗的珠宝首饰,而是送您最喜欢吃的东西,用心良苦可见一斑。橘子虽然不值钱,但重在情意,重在用心,看来皇上很是将您放在心上。”
  林桑青知道这是场面话,箫白泽把没把她放在心上,她最清楚不过了。怡嫔秀眉紧蹙,向着枫栎冷声道:“本宫同林昭仪说话,你一个小小宫女也敢插嘴,绣月,”她唤身侧的宫女,“把她带下去,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叫绣月的宫女应声答是,袖子往上一撸,就要拉枫栎出去掌嘴。林桑青错开身子,径直挡在枫栎面前,挑唇向怡嫔笑道:“姐姐同宫女置什么气,这是皇宫,若私底下动用私刑,传到太后和皇上耳朵里,可不太好。”
  放软语气,似是一门心思为她着想,推心置腹道:“妹妹无心同姐姐过不去,也不是故意给姐姐难堪,但,宫里可不比外头,这里到处都是嘴巴和眼睛,姐姐一定深有感触。你今日所作所为在我看来没什么,可他日万一传到太后和皇上耳中,姐姐便落得了跋扈的罪名。据我所知,皇上不喜欢跋扈的女子,你看看杨妃娘娘就知道了。”
  最后一句话是她信口胡说的,她才进宫几天啊,怎么会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怡嫔思忖良久,漂亮的脸蛋儿板着,手底下的绸缎快要被她摸掉毛了。
  许是觉得她说的话在理,亦有可能不想给皇上留下跋扈的印象,眼底的不屑照常挂着,怡嫔不情不愿蹲下身子,散漫而快速道:“娘娘金安。”
  林桑青没有计较她这个礼行的到不到位,反正她说了‘娘娘金安’,便当她行过礼了。
  “平身吧。”她满意道。怡嫔直起身子,扶着绣月的手继续去看布料,她立在原地挑眉,一时没控制住,又轻飘飘说了个“乖”字。
  哄孩子似的。
  怡嫔猛地转身看她,眸子里印满不悦。
  她以为声音足够低,没想到还是被她听到了,林桑青咳嗽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她报以一个璀璨微笑,转身往里挑布料去了。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闪着耀目光芒的绸缎,春花冬雪蛰伏在布料上,款式新颖独特,栩栩如生。林桑青缓缓往前走,“啧啧”声一直没断过,每一块布料她都想摸一把,又唯恐把它们摸皱了。
  枫栎端着手臂走在她身旁,一壁走一壁解释道:“淑妃和杨妃不用亲自过来挑料子,都是内廷司挑好看的送过去,她们看中哪几块,就留下来。”
  她轻轻颔首,位尊者总有特权,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规矩。手指停在块色彩鲜艳的绘山茶料子上,她偏头问枫栎,“哎,枫栎,你看这块料子怎么样?”
  枫栎看几眼,轻轻摇头道:“好看是好看,但这上头也绣了太多山茶花了,看上去略显俗气,不合娘娘您的气质。”
  “怎么会俗气呢。”她拿起料子在身上比划,“你瞅瞅,花团锦簇,雍容大度,看着就喜庆。气质这种东西,有一小半是装出来的,我演技很好,穿素雅的衣裳时能装得像仙子,穿花哨的衣裳时能装得像花魁,不拘泥这个。”
  枫栎温婉一笑,“既然娘娘您喜欢,那咱们便挑这个吧,您看看可还中意别的衣料。”
  她把衣料放回去,抬目看向几步外的另一块衣料,饶有兴致道:“走看看那个。”
  还没等挪步,怡嫔身侧那个叫绣月的宫女突然抓起她放回去的衣料,兴高采烈地朝怡嫔道:“娘娘,您看这块料子!”
  怡嫔款款走来,伸手摸摸绘有山茶花的衣料,满意道:“嗯,不错,料子轻薄柔软,颜色也好看,绘花亦新颖别致,拿来做跳舞的衣裳一定合适。”爱不释手地抚摸衣料,想到什么,眉眼带笑道:“皇上的生辰快要到了吧,你把这块料子记到我名下,让内廷司裁一身广袖舞裳,到时候我穿着它会为皇上献支舞。”
  绣月奉承笑道:“娘娘国色天香,容貌堪称绝佳,再穿这样一身亮堂的舞裳,只怕皇上的眼睛都要挪不开了呢。”
  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怡嫔笑中带怯,怯中带傲,仿佛已经想象到皇上凝视她的眼神了。
  果然啊,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枫栎看看林桑青,小心翼翼提醒她们道:“怡嫔娘娘,这块料子是昭仪娘娘先挑的……”
  怡嫔傲然一笑,蛮不讲理道:“她先挑的?那怎么不拿走,放在这儿作甚?谁拿到手里才是谁的,说空话谁不会说,我还说你们身旁的料子是我的呢。”
  枫栎看上去便是温娴懂事之人,她讲正理很在行,条理清晰谁也不让,但碰到讲歪理的怡嫔,她立时气结无言。
  林桑青温声唤她,“枫栎,一块衣料罢了,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既然姐姐喜欢,便让给她好了。”
  看样子,枫栎想再和怡嫔掰扯掰扯,但林桑青都这样说了,她不好再说什么。弯下腰,枫栎忿忿不平道:“是,娘娘。”
  怡嫔许是觉得林桑青怕她,神色愈发得意,拿起山茶花衣料,转身高傲道:“算你识相。”
  眼睛眯成一条线,林桑青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放早一点~
  第10章 受宠若惊
  挑来挑去,末了,她选了三块衣料裁制秋衣,怡嫔兴致颇高,统共选了六块。
  其实,林桑青原本选了四块来着,又让怡嫔抢走一块,便只剩下三块了。
  挑完衣服料子,时间已至午后,正是一日间日光最浓盛之时,花影斑驳间,微风穿身而过。回繁光宫的路上,枫栎一直闷闷不乐,似憋着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皇宫很少种树,尤其是皇上所居住的宫殿附近,一棵树都没有种,也许是怕有刺客藏在树上。经过片难得的稀疏柳树林,林桑青信手折下一根柳条,偏头对枫栎道:“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憋着也不舒服,这里四下无人,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枫栎警惕地环绕四周,见果然无人,揪着手帕郁闷道:“娘娘,您是昭仪,位分比怡嫔娘娘高,作甚处处让着她。就像方才,她不向您行礼,又三番两次抢您看上的衣物料子,您完全可以申饬她,不用委屈自己忍耐的。”
  她认真摆弄手中的柳条,轻轻搓动,再把两头截去,随心道:“枫栎,你曾经伺候过太妃,说明在宫中的时日不短,你应当晓得,这座深宫中,处处都有陷阱,人人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将柳条搓软,抽出其中的硬木头,做成一支简易的柳笛,她继续道:“怡嫔虽然嚣张跋扈,但谁让她爹是兵部尚书呢,现如今朝廷人事浮动,没准儿她爹的官还能再往上升,届时水涨船高,皇上得抬她的位分,最低也得是昭仪,与我平起平坐。你也看出她是什么人了,现在得罪她,往后她得势,不得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还有一点,卖饼的王大娘和她说过,宫里的花不会一直红,一旦显出枯萎的势头,即刻会有人换下去。她想,人也一样,那位淑妃娘娘一看便不是善茬,爹是丞相,又有太后撑腰,怡嫔若嚣张过了头,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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