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斯年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静到甚至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看她安然入睡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李斯年闭了闭眼,抬手轻揉着眉心。
  他大抵是被程彦传染了,才会有这种荒唐想法。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怎能沉溺于这种安逸日子里?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李斯年闭目沉思片刻,一拐一瘸走向书桌,给还在山上等着忍冬写了一封信。
  竹筒酒的后劲很大,程彦不停他的劝,喝了太多,看这个样子,今日怕是醒不来了。
  她醉后睡觉倒是小事,麻烦的是她若吐了,需要换衣服擦拭身体,他便异常不便了。
  还是将地上的忍冬叫过来为好。
  李斯年写了信,扶着宫墙去找机关。
  忍冬是暗卫出身的人,他稍稍指点,她必然能找得到的。
  李斯年利用机关将信送到了地上,回到书房继续看着程彦。
  他一只脚刚迈进书房的门槛,便看到程彦在软塌上正襟危坐,神情颇为严肃。
  李斯年眼皮跳了跳,唤道:“小翁主?”
  程彦便从软塌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在地板上。
  李斯年眉头微皱,道:“地上凉,回去。”
  他的话刚说完,程彦走得快,已经来到他身边,抬着脸,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程彦道:“你是哪个宫的美人儿,竟这般好看。”
  李斯年抬了抬眼皮。
  这句话他自小听到大,轻挑的,暧昧的,觊觎的,他听了太多太多,可像程彦这种单纯的称赞,他是第一次听。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程彦相处久了,程彦无论说出什么话,他都不会反感的缘故。
  “三清殿的。”
  李斯年道。
  程彦有些意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三清殿不都是些牛鼻子老道吗?”
  她醉得狠了,说话语无伦次的,李斯年哄着她,应着她,只觉得这辈子的好脾气,似乎都用在了今日里。
  在李斯年的百般劝说下,她终于愿意回到软塌上,只是她上了软塌还不够,拉着李斯年一同坐在上面。
  软塌本就不大,二人相对而坐,有些挤。
  偏程彦又醉了酒,坐姿大大咧咧,毫无顾忌。
  李斯年的眉头蹙了又蹙,束手束脚。
  程彦突然道:“你是三清殿的,那你一定认识李斯年吧?”
  李斯年抬眉,程彦一脸认真:“他可不好惹,你要离他远一些。”
  李斯年心思一动,便问:“如何不好惹?”
  “他太坏了。”
  程彦小脸皱成一团,面上颇为嫌弃:“他算计我。”
  “你长于深宫,算计之事,于你而言是家常便饭。”
  “那不一样。”程彦摇头,道:“我从未在旁人身上吃过亏。”
  “他是第一个。”
  明知醉酒之后的人说话没有道理可言,李斯年还是道:“他也帮了你许多。”
  程彦想了想,似乎颇为认同,道:“所以我并没有记仇啊。”
  “他带我来梁王宫,还让我随便拿东西,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啦。”
  李斯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与程彦,也算“不算计,不相识”了。
  之前程彦对他是怜悯,那件事之后,程彦才真正将他放到一个平等的位置来看他,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不后悔做那些事,那些事,让他在程彦心中彻底将他与李夜城区别开来。
  李斯年伸手揉了揉程彦的发,问道:“来梁王宫,你开心吗?”
  “开心!”
  程彦答得很痛快,眼底洋溢着笑意:“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李斯年有些意外,问道:“九年前你兵变成功不开心?”
  程彦醉醺醺的,说话没甚么条理,可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毫无保留的态度让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程彦道:“不一样。”
  “那时候,我只想活下去,成功了,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谈不上开心。”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圈有些泛红:“兵变有甚么值得开心的?我杀了那么多人。”
  “可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谢元那么狠,十万将士她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我和我娘了。”
  “我不想死。”
  李斯年眉头轻动,程彦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我一连好久都睡不着,闭上眼,便想起血流成河那一晚,那么多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
  醉酒后的人情绪波动很大,程彦也不例外。
  她双手捂着脸,水光从便她指缝溢出来,声音颤得不像话:“我好怕,可我没有办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李斯年怔了怔,静静地看着面前低声抽泣的少女。
  片刻后,他伸出手,将程彦揽在自己怀中。
  程彦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音太重,他有些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有一句话,她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似乎要印在他心上一般——
  “李斯年肯定恨死了我,我杀了他所有的家人。”
  李斯年闭了闭眼。
  家人?
  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母亲的模样了。
  母亲最后一次来见他,神情大不同往日,一贯温柔的她,面上却有些决绝味道。
  母亲说,她对不起她,她早该明白的,她与父亲的婚姻,本就是一场阴谋。
  那天阳光很好,他被母亲揽在怀里,却只觉得冷。
  第41章
  李斯年揉了揉眉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他或许应该感谢灭谢家满门的长公主李淑。
  李淑的宫变,让他免去了手刃亲人的罪孽。
  恨吗?
  他恨的从来不是李淑与程彦。
  他恨的是机关算计的亲人,将母亲,将他一生葬送的亲人。
  李斯年轻抚着程彦的发, 温声道:“你做的事, 离他们还差得远。”
  “我怎会恨你?”
  若世间都是程彦与长公主这般爱憎分明的性子,那么,似他这般的恶人, 便会少上很多。
  李斯年闭上眼,手指轻轻拍着程彦的背。
  他的安抚并没有起任何效果, 程彦仍在他怀中哭闹不休。
  性子一上来, 保养得极好的长指甲让他第一次对女人的手指有了新的认知。
  李斯年蹙眉看着程彦张牙舞爪的手,犹豫要不要寻个剪刀把她染着凤尾花的指甲给剪了。
  然而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斯年不用回头, 也知道来人是忍冬。
  到底是从罗生暗卫中选出来的人,这么快便料理了地宫里的刺客, 一路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这里。
  李斯年道:“你家翁主喝醉了酒。”
  忍冬连忙上前,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将程彦打晕, 然后轻手轻脚放在软塌上,回头对李斯年道:“我家翁主酒品不好, 见笑了。”
  “只是, 我家翁主的酒量一向很好。”
  忍冬抬眉看着李斯年。
  她倒不是怀疑李斯年把程彦灌醉了行不轨之事。
  李斯年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就不是能对女人动手动脚的脸。
  更何况, 她家翁主醉酒后的模样,让身为暗卫的她都退避三舍,李斯年那瘦瘦弱弱的身板,根本经不起她家翁主的几巴掌。
  她只是怀疑,李斯年灌醉程彦是为了套话。
  她在程彦身边多年,太了解程彦了,程彦酒量虽然不错,可醉酒之后的状态,不说也罢,旁人问什么,她便说什么,毫无防备不说,还会认不清身旁说话的人。
  且醒来后,对醉酒时发生的事情一概不记得——紫苏百般嘱咐,说李斯年心怀鬼胎,让她提防李斯年,程彦醉酒这么好的机会,难保他不会问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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