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以,本宫请内学士宋女史来点评。”
  听得内学士宋女史六个字,不少上了些年纪的命妇神色动容。
  而年纪轻轻的济王妃比她们还激动,攥着婢女的手不停的问:“是内学士宋女史吗?我没有听错?”
  “王妃,您没听错。”
  济王妃拍着胸口,眼里闪着光,“小时候读了宋女史的诗,我就一直仰慕她,可惜她守在深宫里吃斋念佛,不肯见人,也不再赋诗。薛贵妃怎么会请得动她?”
  “王妃您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宋女史何等才华盖世,当今之世,无人能及。在宋女史面前,何人能妄称才女?”济王妃不知不觉扬起嗓音,崔氏听到,面色一黑,却无法反驳。
  “宋女史来了。”
  宋女史五十多岁了,一袭绯袍,身材小巧瘦削,面容平淡,可以看得出就算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一位美人。
  她只和薛贵妃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其他人,接过纸张,飞速翻阅。
  宋女史生于诗书之家,其父其兄都以诗文扬名,可其父却说:“吾家灵秀,八分在吾女。”甚至让其兄长名动天下的那首诗,据说也出自宋女史之手。
  宋家女的才名传进了宫里,惊动了肃宗,肃宗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等才女必是绝代佳人,遣使以淑妃之位召入宫中。
  入了宫,见了人,肃宗抱了多大期望就有多失望,这位大才女容貌平平。
  肃宗好美色,失望过后,册淑妃之事竟不再提。
  而宋女史虽然容貌让肃宗失望了,但才华却是任肃宗怎么挑剔都否认不了的。
  肃宗是个喜好风雅的皇帝,渐渐的开始对宋女史和颜悦色了,宴饮之时常常带着宋女史,宋女史不负所望,每每作诗作赋,都能盖压诸臣。
  可肃宗再满意宋女史的才华,也不肯封她为嫔妃,最后给了个不伦不类的内学士女史封号。
  肃宗驾崩后,先帝即位,先帝被肃宗拷问诗赋时,宋女史曾暗中相助,先帝感念,对宋女史颇为优容。
  宋女史似乎心灰意冷,求了一道旨意,在掖庭修了个小佛堂,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就算宋女史二十多年不见人,不赋诗,也没有人会质疑她。
  巾帼魁首,盖压须眉,这八个字是肃宗亲口所赞。
  “中。”
  “下。”
  ……
  宋女史飞快的品评完,得了点评的贵女不论好坏都是心悦诚服。
  “这才是真正的巾帼魁首。”
  薛华棣眼皮狠狠一跳,她还不至于觉得自己能比得过宋女史,怕旁人将她与宋女史比较,连声追问:“贵妃娘娘,该你了。”
  “老身告退。”宋女史几乎与她同时开口。
  薛妍穗轻轻一笑,“宋女史暂且留步,还有一首。”
  宫女手捧诗卷,一句一句念出,薛华棣震惊的瞪大眼睛,这是她代父亲作的那首诗。
  不同于先前的雷厉风行,这次宋女史竟沉默了。
  薛华棣不可抑制的腾起喜悦,最出色的果然还是她。
  崔氏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宋女史虽然身份不高,但她名声极大,得她夸赞,也不容易。
  宋女史终于开口:“气韵不足,诗婢耳。”
  众人哗然,薛华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阿棣!”崔氏凄厉惨叫。
  一帘之隔,薛成和昌王起身太急,掀翻了桌案。
  “站住。”皇帝的嗓音冷而淡。
  薛成急怒攻心,几乎跑起来,硬生生刹住步子,一个踉跄,若不是昌王扶住,他也要栽在了地上。
  “臣的女儿受辱……太放肆了……”薛成恨得想一剑捅了里面那个孽障。
  然而,皇帝的表情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个孽障再肆无忌惮,他都护着。
  皇帝中了什么邪,竟这么护着那孽女,薛成喉间一腥,几乎呕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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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阿棣,你不要吓阿娘。”
  崔氏凄声呼唤,她一向养尊处优,年近四十,敷粉涂脂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然而这一刻,她凄厉的哭喊,面孔狰狞,眼角唇边的纹路都显现了。
  薛华棣被她抱在怀里,双眼紧闭,脸庞煞白,似乎晕了。
  “你好毒的心肠,阿棣是你的亲妹妹,你要这个老虔婆羞辱她……”崔氏的眼神瘆人。
  薛妍穗故意看着她笑,崔氏心机深沉,要寻她的错处不容易,现在她心神慌乱,最是容易说出能拿住她把柄的话的时候。
  “你……”
  崔氏猛地反应过来,她闭了嘴,看着薛妍穗就像看着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薛妍穗有些遗憾,要是像薛华棣一样禁不得激就好了。
  另一边,薛成和皇帝无声的对峙片刻,冷汗滚滚,他颓然的闭了闭眼,“求陛下让臣带小女回府。”
  皇帝允了。
  薛华棣被宫女抬了出去,惊魂未定的众人却见薛贵妃仿若无事,依然笑颜如花。
  琴声泠泠,教坊司的乐女继续弹琴唱曲,少了崔氏和薛华棣母女,仿佛无足轻重。
  “宋女史评点她人,言词刻薄歹毒,不知女史自己作诗如何?”一个妇人忽然开口。
  “她是谁?”
  阴沉女官禀报:“娘娘,她亦是崔家女,齐国夫人的族妹。”
  薛成身居高位多年,崔家高门大族,姻亲族人、门生故旧,依附者众多。
  薛妍穗淡淡瞥她一眼,蠢人只会帮倒忙,“如此,宋女史便以同韵脚作诗一首。”
  宋女史看也不看那人,接过紫毫笔,一气呵成。
  宫女一句一句念出,那崔家女面如土色,济王妃眼神更亮了,高下立判。
  待宫女将宋女史的诗作呈送御前,有年轻官员面有惭色。
  “愧煞。”
  宋女史这首诗,气势磅礴,无人能及,真真是盖压须眉。
  宋女史的才华无人能质疑,那她的评断亦是无人能质疑。
  “气韵不足,诗婢耳。”
  薛华棣才女之名彻底成了个笑话,今日之事只要传扬出去,她将受尽耻笑。
  崔家女神色晦暗,她弄巧成拙,阿姐会怪罪她的。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交好的命妇们,幸好她交游广阔,待宴毕,她一家一家登门拜访,只求今日之事不要传遍天下。
  她盘算着这也算将功补过了,也能给阿姐交代了,她松了一口气,盘算着先去哪家,怎么说。
  忽然听到薛贵妃的声音,她没听到前面的,就听清了那句:“将今日诸位夫人、小娘子作的诗抄录成集,遍传天下。”
  崔家女她也想吐血,抄录成集,遍传天下,完了,阿棣她要被天下人耻笑了。薛贵妃这个女人她太歹毒了。
  而济王妃听了,大喜过望,她因着自己的喜好,开了一家书肆,刻印诗集的事情可以交给她,这样她或许就有机会多见一见宋女史。
  “娘娘……”济王妃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薛妍穗有些惊讶,还是笑着答应了。
  宋女史写完诗就走了,济王妃有些遗憾,她真的十分仰慕宋女史,可惜宋女史不肯见人。宋女史虽说身份不算高,可她是肃宗封的内学士,又对先帝有恩,先帝不许人打扰她,就算皇子公主都不行,故而宋女史不愿见的人,没人强迫她。
  所以,薛贵妃是如何请得动宋女史?
  济王妃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又没法问,抓心挠肝的难受。
  这个问题,不止济王妃想知道,想知道的人还有很多。
  许诺的重赏一一赏了,龙舟赛结束,褚太后已提前带着宜阳郡主回了行宫,皇帝携薛贵妃一同登上镶金嵌玉的金根车回宫。
  目送御驾行远,诸王、公主和勋臣命妇们起身,纷纷登上自家的车马回府。
  “你还在看什么?”长广大长公主扯了扯临海大长公主。
  “陛下真是宠爱薛贵妃,竟与她同车。”临海大长公主啧啧称叹,“当年父皇那么宠顾德妃,也没有如此。”
  长广大长公主冷哼,“怎么能一样?父皇内宠众多,顾德妃再得宠也拦不住父皇宠幸其他嫔妃。陛下……也就宠薛贵妃一个。”
  她们的父皇便是肃宗,肃宗好美色,嫔妃众多,皇子公主加起来近百个,除了生母高贵以及得宠的,其他皇子公主一年未必能见到他一面。
  长广大长公主和临海大长公主都是生母卑微又不得宠的。幸好本朝公主地位高,及笈之后,在勋臣望族之中择一个驸马,加封号,赐封户,建公主府,出降之后,日子倒比在宫里时还自在。
  只是,她们不是先皇一母同胞的妹妹,先皇之时情分已不多,如今龙椅之上的更是没甚感情的侄儿,她们的子女恐怕无法得到皇家的恩荫了。
  “我早就看出薛贵妃不凡,定能得宠,我该早点与她交好。”临海大长公主扼腕叹息。
  长广大长公主不甚赞同,“她这性子太张扬,陛下为了她都给太后甩了脸色。”
  “本公主只知道这天下之主是陛下,他宠幸谁,本公主就逢迎谁。”临海大长公主从她父皇肃宗和皇兄先皇那里领悟到,皇帝宠爱的女人得罪不起,尤其是她这位皇帝侄儿,独宠一人,这位薛贵妃更是不能得罪。
  金根车里,薛妍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连忙用帕子掩唇悄悄看向皇帝,正正对上皇帝深黑的眼眸。
  薛妍穗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肯定有人在念叨臣妾,也许还是在骂我。”
  皇帝眼眸里染上笑意,还轻笑一声,他神色一向冷淡,这轻轻一笑,如云破日出,动人心魄。
  薛妍穗按着帕子的手不觉用了点力,心口疾跳两下,皇帝这笑太好看了,虽然他眼角眉梢都仿佛在说你还算有点数,她也没有觉得羞恼窘迫,反而无辜的回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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