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晚惊疑不定地看着交错纵横的红痕。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少年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时远志夫妇遇事讲道理,连句重话都很少说,这么多年更是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
  但不代表时晚认不出这些红痕是一鞭一鞭重重抽出来的。
  是家暴吗?
  她下意识这么想。
  “喂。”然而还没待细想,少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快点。”
  倒不是贺寻有意要催,他的腿还疼着,实在站不了多久。
  带着伤,他语气里不自觉掺了几分不耐和凶狠。
  时晚眼睫一颤。
  被挟持的恐惧尚未消散,房间里浓郁的白酒味激得人头脑发晕,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照做。
  酒精再度接触伤口的瞬间,贺寻霎时咬紧了牙关。
  操。
  他忍不住想骂人。
  疼是必然的,他先前消毒时已经习惯了,眼下的情况却又有些不一样。
  似乎是怕弄疼他,身后那只小手没什么力道,小心翼翼,迟缓而软绵绵的按在伤口上。
  很体贴。
  也分外的疼。
  拿白酒消毒与上刑无异,而这种缓慢的速度简直是在延长用刑时间。然而贺寻终究什么也没说。
  能找到一个肯帮忙的人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反正命硬,又不是挨不过去。
  于是他皱着眉,任凭少女软乎乎的小手在背上动作。
  额头上薄薄一层细汗。
  贺寻咬着牙,时晚也不好过。
  从未像现在这样亲密地接触过异性的身体,紧张之余,狰狞的鞭痕又让她心惊。
  又羞又怕,抱着赶快处理完就能逃走的心态,她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好在少年一直很安静,除了肌肉硬邦邦地绷紧,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唔。”
  然而到了最后,当时晚轻轻按上腰间凹陷处时,贺寻一个没忍住。
  和他自己处理伤口的感觉完全不同,少女指尖真的很软,像是夏日轻盈飞舞的蝴蝶,缠绵细腻地吻在鞭痕最末端。
  让人心口一滞。
  瞬间失控。
  “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到底出声还是有些丢人,为了掩饰尴尬的情绪,他轻咳一声,语气略带威胁,转过身去。
  然后贺寻就笑了。
  昨夜风急雨骤,灯光又昏暗,雨衣遮去大半面容,他压根没看清时晚长什么样。
  现在少女仰着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段秀娥没说错,平心而论,这小姑娘长得确实好看。
  或许是因为害羞,瓷白小脸沁了层薄而透明的粉,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着,纤长美丽。
  清透杏仁眼里落着窗外树影,微风吹过,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就是现在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看上去有种傻里傻气的可爱。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酥麻的痒意,看着那双小鹿似的无辜眼眸,贺寻瞬间起了逗弄的心思。
  “喂,”他也不道谢,而是稍稍俯身,语气散漫:“你叫什么?”
  果然,小姑娘并不理他,呆呆愣了两秒,接着转身跑了。
  *
  冲回家,牢牢反锁住门,时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靠在门后,她屏息静气地听着楼道里的动静,确定楼上那个家伙没有追下来,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那究竟是什么人啊!
  时晚思绪凌乱。
  说是流氓倒也不是,可那散漫里带着轻佻和不经心的语气,着实不像什么正经人。
  尤其是那只含着七分笑意三分野的黑眸,看上去危险得很。
  惴惴不安之余,她又想起对方身上的鞭痕,一时间更加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时远志和向洁。
  爸爸妈妈工作忙碌,一般没有什么大事,时晚不会让他们操心。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她主动提起,今天没有加班提前回家的时远志夫妇反倒先说起了住在楼上的少年。
  “那孩子是沈怡的儿子?”
  饭桌上,平日里冷静内敛的向洁难得吃惊一回,语气愕然。
  “是啊。”时远志点头,往时晚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这才继续说,“谁能想到,我还是才听同事说的。”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有些伤怀的眼神,而时晚没听懂:“爸,你们在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向洁的语气略显怅然,想了想,还是说道,“就是爸爸妈妈当年大学的一个老同学......”
  二十年前大学生都金贵,时远志夫妇一毕业就被分配到研究所工作,同班同学沈怡也是如此。
  接收她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现在夫妻二人工作的研究所。
  然而没过几年,沈怡就放弃了研究所的工作,听时远志办公室的老研究员说,仿佛是嫁给了大城市里某个有权有势的官家子弟。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不过沈怡走得太突然,连交接工作都没做便匆匆离开,虽然那时风气淳朴,所里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微词。
  有说她攀高枝就忘本的,有说大学生心气高看不上穷地方的,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没什么人提起。
  直到十年前,早已为人母的沈怡在一个夜晚悄悄回到了青城。
  没有联系任何一个曾经共事过的同事,等到人们发现沈怡,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静静地飘在刚开冻的荷花池上,脸色惨白,早已救不回来。
  “孩子还那么小呢。”相比妻子,时远志要多愁善感一些,沉重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走这条路。”
  “原来那孩子是在跪沈怡啊......”向洁想得更远一点儿,也跟着叹气,“怪可怜的,这么小就没妈妈了。”
  晚饭剩下的时间,时远志夫妇一直都在回忆沈怡的事,还商量着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住在楼上的贺寻。
  毕竟当年曾经有过同窗情分,如今在一个家属院,照拂一下故人的孩子也是应当的。
  时晚没有吭声。
  听着父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想起少年身上的伤,她突然有些难过。
  *
  贺寻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透。
  没有关窗,家属院里的炒菜声、聊天声、小孩的打闹声尽数钻进屋内。是寻常夏日傍晚会有的喧闹。
  静静躺了一会儿,感觉体力已经恢复不少,他才摸黑起身。
  地上还有碎瓷片,摸索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开关。
  “啪嗒。”灯光亮起,照亮满室狼藉。
  不过这个时候贺寻没心思收拾,而是绕开那些碎瓷片,径直朝厨房走去。
  这年的自来水还带着浓重的漂白.粉味,贺寻却不管,凑到水龙头前狠狠喝了好几口。
  清凉的液体灌入喉咙,他喘着气,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靠在灶台边休息片刻,贺寻摸出一张黑白照片。
  借着客厅的光线,隐约能看出来照片上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就这样默然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勾起嘴角。
  “妈妈。”在家属院喧杂的背景音里,少年嗓音低沉且冷静,“我不欠你了。”
  说完这句,贺寻掏出打火机。
  “啪。”明亮的火苗喷出,霎时点燃了照片一角。
  把照片放在水池里,他看都没看,直接走出厨房。
  被火烧得蜷曲,片刻后,水池里只有一堆灰烬。
  重新回到客厅,方才炒菜那家似乎已经做好了饭,带着油烟的饭菜香味热热闹闹飘进屋子。
  贺寻不由眉头一紧。
  妈的。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胃,有些自暴自弃地咬牙。
  再去厨房喝两口自来水好了。
  然而刚抬脚,还没迈出去,门边的白色搪瓷盆就吸引了贺寻的注意力。
  这不是房间里原本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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