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嘿,别这么严肃,心理疾病的治愈是非常漫长的过程,通常我们说,没有恶化就意味着好转。”史蒂芬神情轻松,“那个女孩呢,你上次说,cheng听从了我的建议,回国后已经开始循序渐进地尝试脱敏,哦,那天说到他去接她下班,后来怎么样?”
  “他为避免开车时发病出事故,在车上安装了隔板,等那女孩睡着才尝试着撤下。那次情况还算顺利,但后来……那女孩跟他想象中大相径庭,对他来说,她可能太过奔放了些。”
  “奔放?”
  “对,比如今天,她主动抱了他,他就对她发了火。”高瑞耸耸肩。
  史蒂芬像听见什么笑话:“别开玩笑了,难道他在盼望一个保守的女孩治好他的病吗?听我的,你绝不能让他错过这个主动抱她的女孩。”
  “这恐怕有些难,今天和她分别后,他看起来心情很糟糕,我不敢刺激他。”
  “不,你们不能总是宠着他,他现在需要走出舒适区接受刺激。而且他糟糕的心情,或许正因为他在思考——如果他是健康的,这个女孩的性格说不定会让他感到愉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对方被他伤了心,可能不会再来找他了。”
  “那就让他去请她原谅。”
  “这就更不可能了,他不会自找麻烦。”
  “在爱情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推他一把吧,高特助。”
  结束视频通话,高瑞对着窗外的夜幕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确定史蒂芬的建议是否会奏效,但只要程浪有机会治愈,刀山火海都值得一闯。
  这么久了,他已经记不清原本的程浪该是怎样的人。
  在这个圈子里,男人调侃他风流,女人夸赞他绅士,可高瑞却觉得,他风流的表象,更像是用以隐藏软肋的铠甲,而他绅士的内核,正是为了解释:一个风流的男人,为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对程浪来说,这“风流而不下|流”的逢场作戏似乎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但凡露于人前,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精确计算浪子和绅士这两种矛盾品格之间的平衡。
  这些年,他的病情反反复复,从前恶化的时候别说肢体接触,连与异性简单的面对面对话沟通都成问题。
  高瑞也迫切希望,有人能够彻底摘除他身上这颗不定时炸|弹。
  只是程浪显然并非任人摆布的人。
  用签字笔敲了半天脑壳,高瑞正愁眉不展,一通电话打了进来:“老高,你下午托我打听那事儿,打听着了。”
  高瑞慢慢挺直了背脊。
  下午在医院那会儿,程浪把他叫到走廊,让他去打听打听,赵宝星小学时候到底对徐翘做了什么,能叫她梦里也掌掴人。
  高瑞可以理解程浪的心情。白白替人捱了一掌,还没法找施暴者理论,不弄清楚为什么,可不是意难平吗?
  于是快马加鞭地把这事交代了下去。
  “怎么说?”高瑞问。
  “唉,徐小姐的过去,是个悲伤的故事。”
  高瑞眼睛一亮:“我现在就需要悲伤的故事,最好是那种让人听了以后能产生共情和保护欲,能反省‘该死的我居然伤害了这么可怜的小姑娘我可真是个人|渣我必须去把她哄回来’的故事。”
  “巧了,还真就是这种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哎浪总浪得虚名的事瞒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兜不住了。
  第14章
  一刻钟后,程浪在办公室翻着一沓项目分析报告,分出一只耳朵听高瑞在他桌前哭诉。
  “傍晚梵翠珠宝的赵总来电说,他刚得知下午赵小姐惹了您不快,想领女儿亲自登门给您赔罪,我还好声好气婉拒了,说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哪是小事啊!”高瑞抹抹眼角,“您不知道,赵小姐以前都是怎么对待徐小姐的。”
  “你很闲?”程浪抬起眼,拿指关节敲了敲手中文件夹的侧脊,“四千亿的项目不去关心,研究小姑娘过家家的游戏。”
  高瑞一噎:“下午不是您让我去打听的吗?”
  “你也说了是下午。”程浪低头翻过两页报告,很有那么些理直气壮翻脸无情的味道。
  “我知道徐小姐今天的举动犯了您的忌讳,那位徐夫人的态度也实在不讨喜,可……”
  程浪合拢文件,摁在桌上往前一递:“我们程总可能是福享够了,真金白银打水漂当乐子。去准备准备,下周研讨会我要把这个项目驳下来。”
  高瑞看着文件夹上“梦之岛”三个字,面色一凛。
  梦之岛作为兰臣全面转型,进军文化市场的一记重锤,是集团最新五年计划中重点打造的大型文旅项目。
  照程均的设想,集团会在国内七座一二线城市分别建造融合地方特色的主题乐园,等下周研讨会敲定最终意见,就将开始和各地磋商签订项目合同,顺利的话,明年初便会下放一期资金。
  “这项目程总已经筹划了近两年。”虽然对程浪来说可能是废话,高瑞还是抽着凉气提醒了一句。
  “所以才更要及时止损。程总不愁吃穿,集团九万五千名员工还得养家糊口。”
  这么件重担压下来,高瑞一时也顾不上徐翘那边了,立即抱起一堆文件往外走。
  临出门,程浪不咸不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下次哭不出,眼药水别用有色的。”
  “……”
  ——
  次日黄昏,姨妈痛瘫了一天的徐翘在听说自家珠宝公司的设计师到了以后,终于挣扎着起了床。
  这是金禄的核心设计团队一年四次的例行工作。每到换季时节,他们就会为徐翘量身设计下一季的私人定制珠宝。
  这次的设计图早在上个月就出了初稿,只是被徐康荣半道毙了,说不能再这么为女儿浪费公司资源。
  但大约是昨天程浪的态度让徐翘吃了瘪,严丽珍觉得徐家在这方面还是不能少下血本,趁徐康荣出差,自作主张把设计师请到了家里。
  徐翘身体不舒服,又被程浪气得不轻,到现在太阳穴还直抽抽,做首饰也颇有些兴致缺缺,把梁鹊叫到书房后就裹着绒毯窝进了沙发,整个人蜷成软趴趴的一团。
  梁鹊站在旁边举着平板,匀速滑动屏幕,一边观察她的表情,连张姨端来的果盘也没心思吃。
  毕竟金禄上下都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审美是出了名的难迎合。
  徐翘面无表情地看完十几张设计稿,掀了掀眼皮:“今年摇滚色调的风很大啊。”
  梁鹊心里打了下鼓。
  毕业于佛罗伦萨珠宝设计学院,处子作即登上佛罗伦萨国际设计双年展,三十岁不到稳坐金禄珠宝创意总监之位——她的履历在这个圈子里称得上漂亮至极,甚至不少同行都不理解,凭她的资质为何愿意屈就于金禄。
  可每每面对徐翘,她那些人前的光鲜好像全都变得不足为道。
  或许是因为,那件令意大利名流赞不绝口,助她一举成名的处子作,其实是源于徐翘的“指点”。
  当年不到二十的徐翘对她的作品发了一通牢骚。她从起初不屑一顾,认为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外行说教内行,到意外发现,照徐翘的思路修改的效果出奇惊艳。
  所以即便这位热衷享乐的千金,后来只是在国内潦草地念完了本科,连出国深造都用“好辛苦哦懒得去”拒绝,她还是无法忽视她那些看似鸡蛋里挑骨头的意见。
  斟酌一会儿,梁鹊说:“确实跟了一波风,创造热点毕竟需要机遇。”
  徐翘摊摊手:“跟得上风总比望尘莫及好,我没说跟风不行,但光打着浓墨重彩的噱头,盲目跟风到连基本技能都丢掉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梁鹊一愣。
  徐翘随手指指屏幕上那款叶形胸针:“那么重的玫瑰红,搭在浅色系的春服上不得抢主体风头?为什么不应用渐变?”
  她懒懒抬起胳膊,用食指滑了两下屏幕,又点点那款水滴形钻戒:“这祖母绿镶在白金戒环上不嫌突兀?为什么不在两边各添一颗浅色的副钻完成色彩过渡?”
  徐翘针针见血地一路翻一路怼,语速快到让人全程插不上话。
  等她歇下来,口干舌燥地叉了块火龙果吃,梁鹊才有机会开口。可细一思量,却发现竟然无可反驳。
  “我马上回去改稿。”她死死捏着平板说。
  徐翘摆摆手示意走吧,等人离开,带着诸事不顺的怨气栽进沙发。
  张姨进来给她倒了杯红糖水,让她消消气。
  她喝了两口就嫌腻,呆坐一会儿,叹着气说:“张姨,我小手绢呢?我想打个盹儿。”
  “在您房里,我去给您拿。”知道她手里不捏手绢就睡不着,张姨忙去取,不想打开书房门却听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
  “谁许她回家住了?二十三岁的人,一离家就把自己照顾病了,该她吃这个教训!你这么把她接回来,是要继续惯坏她!”是徐康荣出差回来了。
  张姨一惊,刚要把门掩上,被徐翘一个眼神制止。
  楼下的争吵声就这么清晰地传了上来。
  “我这不是怕你宝贝女儿在外边过得太苦吗?再说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哦,宠了二十多年,这会儿才记起不能惯坏她,你这跟把不会飞的鸟扔下楼摔打有什么不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不都是你这些年宠的她?当初她说出国留学苦,我说苦也得去,是不是你拼命帮她腔?你对她但凡有对冽冽一半的严格,她也不至于给养废了!”
  夫妻俩话越说越重,张姨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转头一看徐翘,却见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嘴里还嘎嘣嘎嘣嚼着一片苹果。
  虽然她的表情寡淡至极,可张姨却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家里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污,其实这孩子从来都知道。
  甚至她放弃出国留学,放弃珠宝设计,或许都是另有隐情。
  底下严丽珍似乎也起了火气:“什么叫我把她养废?难道你就没说过‘就算你家闺女一辈子不嫁,你也养得起’的话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生意多难做,要是哪天金禄倒了,我也没了,我看她一个人怎么活!”
  “你这是说的什么晦气话!”
  徐翘终于起身,回房换下家居服,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几件行李,拎上一个小号衣橱箱下了楼。
  吵得面红耳赤的夫妻俩打住了看她。
  徐康荣瞪她两眼:“上哪儿去你?”
  “都说和气生财,我怕我再多待一会儿,咱家钱都赚不进来了,那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
  “你这丫头……”
  徐翘笑眯眯地冲两人挥手拜拜,出了庭院,一看徐冽笔挺挺杵在拐角,倒是吓了一跳:“干吗呀,当门神啊?”又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外出归来,听见里面动静才在这儿“避战”,所以指了指身后,“吵完了,可以进去了。”
  徐冽皱着眉没动:“爸刀子嘴豆腐心,你去服个软,养好病再走,他不会真把你赶出去。”
  “你看你姐字典里有‘服软’这两个字吗?”徐翘哼笑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被逐出家门这种事像是一回生二回熟,去奥德莱登酒店的路上,徐翘的心境十分平和,平和到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被生活的苦难磨平了棱角。
  直到刷开酒店套房的门,走到衣橱前放行李,她才知道,人的棱角是不会这么轻易被磨平的。
  她定定看着衣橱里那件男式深灰色法兰绒西装,做了一次忍耐的深呼吸。
  这是前阵子黎顿开业那天,程浪在不知道她是徐翘的情况下,借给她救急的外套。
  她忘了还。而他显然也不是会开口跟女人要东西的人。
  原本还有那么些定情信物的意思,在接连被他拒绝,尤其昨天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阴阳怪气了一通后,这玩意儿却变得异常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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