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薛少河沉下脸,道:“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柳夫人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我相信薛公子不会杀我灭口。你还做不来那样的事,我不会看错人的。”
  薛少河仰天长叹:“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柳夫人瞧着他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薛少河却一点也笑不出了:“这件事,你最好烂在心底。”
  柳夫人道:“只要薛公子帮我一个小忙,这件事我自然会烂在心底。”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在夜夜鬼叫。我是个弱质女流,身边也只有些多年忠仆,他们都是极平凡的普通人。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抓不到那个人。薛公子就不一样了,我瞧薛公子今日背妹妹上了那么高的峰顶,依然健步如飞呀。”
  “原来是让我做这个。早说呀!”大家分明是想到一处去了嘛!
  “薛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
  薛少河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问柳夫人:“你是怎么发现眉眉的真实身份?”
  柳夫人笑:“秘密。”
  薛少河便也不再问,回身大步走远。
  待薛少河走得看不见了,掌柜的才问:“夫人怎么知道薛眉本姓顾?”
  柳夫人松了口气,道:“猜的。被我蒙对了。”
  薛少河一派游侠风范。薛眉却是京城口音,言行举止有大家小姐风范,可她对吃穿住行并不很讲究。
  京官中最得意的姓氏,便是顾氏。
  若薛眉本姓顾,那就说得通了。
  顾相的女儿已到婚配之龄,顾相正在为女儿选婿。薛眉的年龄正对得上。倘若顾大小姐已有了心上人,这个时候生出逃婚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再者说,一个千金小姐,怎么有机会结识江湖游侠,又怎么能受得了劳累颠簸的苦楚?除非她原本有很多机会接触平民,也受过比这更多的苦。
  顾相重入帝都,二度拜相,风光无限。可在这之前,他曾被褫夺官爵,全家发配辽北,受了许多年的苦楚。
  当然,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柳夫人确定薛眉是相府千金。
  大夏朝建国不过十几年,许多王公贵族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有权贵仍与昔日的穷朋友来往。况且大夏朝民风开放,高门贵女出行郊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并非只有顾家千金能接触到江湖游侠。
  更何况,顾大小姐身上也极有可能毫无大家闺秀气度。或许,她早已在辽北被生活磋磨掉了一切精致典雅的皮相与追求,彻底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姑。京中也的确有传言,说顾相的女儿貌丑粗俗。
  所以,柳夫人猜测薛眉本姓顾,实在是赌运气。一猜就中,只能说是运气太好,赌赢了!
  第11章 调查
  薛少河回到杜家时,顾唯念依旧一个人闷坐在那间小屋里。屋子里的光线不好,显得很阴暗。顾唯念看上去瘦弱而可怜。薛少河有些不大好受,他本不该让她住这样的屋子。他对她道:“我已查过了,毒死马匹的人,并不是柳夫人。”为免她忧心,他并未说太多。
  “不是她还能有谁?”顾唯念问道,又顺手给辛苦奔波的他倒了杯水。
  薛少河接过杯子,却不急着喝,沉思片刻,问她:“你说这镇上,谁的砒、霜最多?”
  顾唯念道:“按常理说,应当是廖大夫。他既诊病又卖药,家里还有药铺。这样的人若要弄来一些砒、霜,简直太容易了。”而且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砒、霜虽是毒,却也是药,医馆药铺里有砒、霜,实在不是一件稀奇事。
  不过,按常理推测的意思,就是还有很大的变数。如果莲怀镇上的事,可以按照常理推测,那就不会出现死去的女童夜夜哭叫的事了。
  薛少河道:“最有机会得到大量砒、霜的人是廖大夫,最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毒死马的人却是杜诚。”
  杜诚贼喊抓贼,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顾唯念陷入沉思。若是杜诚干的,他留下她们“兄妹”做什么?总不至于为了那点房钱,就叫她们走不了。这里的山民并不缺客人。尤其到了初一十五,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不住下人了。她们“兄妹”又不是什么出手阔绰的人,并不值得杜诚耍阴招。
  那么,毒死马匹的人到底是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顾唯念想了又想,半是思忖半是疑问道:“薛大哥,你说咱们留在莲怀镇,对谁的好处最大?”
  薛少河想说,柳夫人。他们留下来,她就能白得一个帮手,多划算。
  可柳夫人却说,那匹马不是她毒死的。薛少河后来想想,也确实不像她干的。第一,她那时没必要撒谎。第二,她没机会。她身边的人,如今简直就是莲怀镇山民眼中的瘟疫,看到他们近前,便恨不得赶走。这样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去别的山民家毒死留宿客人的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不是柳夫人,所以,薛少河觉得自己也就没必要说了。免得将顾唯念的想法引导到无辜的人身上。
  顾唯念也被自己这个问题难住了。她道:“或许只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随手干得这坏事。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然而,莲怀镇上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毒死那匹马的并不是人,而是鬼。
  临近黄昏时,薛少河又离开了杜家,只说出去办些事,留了顾唯念一个人在房中歇息。顾唯念心知他要做的事必定与阿萝魂哭一事有关,只是不想她操心太多,没有和她细说罢了,便也就安心歇在房里养伤。
  杜诚的妻子闲来无事,便来和顾唯念闲聊了几句,告诉她这附近的庙宇还有哪些最是灵验,可去拜一拜,又跟她说了还有哪些景致好看,值得去游玩一番。杜妻是个话多的女人,说着说着,便提起那匹死去的马:“镇上的人都说,你们那匹马是阿萝弄死的。”
  顾唯念惊奇道:“为什么?我们与阿萝无冤无仇。”
  杜妻道:“你们帮那毒妇说话了呀。哦,你虽没说,你哥说了。人家说,阿萝不高兴了。”
  顾唯念问道:“阿萝的怨气为何这么大?柳家人平日里待她也不好吗?”
  说起这个,杜妻很是义愤填膺:“那柳家人若待阿萝好,还会让她代母朝山?阿萝在柳家很不好过。向来缺吃少穿,一点儿不像个有奴仆服侍的小姐,那日子还不如个烧火丫头。人也是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而且极少见人。”
  原来小阿萝这么可怜。顾唯念听得颇为唏嘘。杜妻见她爱听自己说的话,一时兴起便说了个痛快,只是话说到后来,早已不再是阿萝的事,尽是些顾唯念不爱听的家长里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等到了薛少河回来了。看到他出现在房门口,顾唯念立刻长长舒了口气。真是从来没有这么热切期盼过他的到来呀!
  薛少河才进了顾唯念房里,便瞧见杜妻一脸亢奋,那叫个滔滔不绝唾沫四溅情绪高涨,另一边的顾唯念缩在床脚昏昏欲睡一脸痛苦。发现他回来了,顾唯念立刻精神了,忙朝他比眼色。
  既然眉眉都求救了,薛少河觉得自己也不好不管,便上前道:“眉眉,咱们今日再去廖大夫的医馆里瞧瞧伤吧。”
  顾唯念连声答应。杜妻这才离开了。
  薛少河倒也不是撒谎。他搬来背架,让顾唯念坐上去,背着她往廖大夫的医馆方向去了。顾唯念的伤势并不重,薛少河自己就能处理。两个人过去,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秘密,明日你便知道了。”
  啧啧,还卖关子!顾唯念朝着天空翻个白眼,又问:“咱们这会儿去医馆做什么?”
  薛少河道:“自然是看看那廖大夫有没有古怪。再听一听莲怀镇的山民们都在说些什么。”
  很快,他们便到了医馆。
  医馆里有几个山民正在排队诊脉,有几个病重的,还有家人陪伴。薛少河放下顾唯念,扶她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等候。几个山民看到她们兄妹,也纷纷说起他们的马匹猝死一事。
  纵然薛少河说了是被人投毒致死,山民们也不信。
  众人七嘴八舌,皆说莲怀镇上从未出过向人和牲畜投毒之事,这分明是阿萝怨气所致。皆因他们兄妹帮了柳夫人。山民们所说,竟真的与杜妻的话差不多。说阿萝生前便遭柳家虐待,又是因为代母朝山摔死,所以才有极强的怨气。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提议道:“不如咱们去梵香寺请心明大师来做一场法事吧?”
  “这不该柳夫人去请么?”
  “她不去,有什么法子?梵香寺地处偏僻,又在东峰接近峰顶处。心明大师又素来不理凡尘俗事,没人去请,他自然不知道此事。”
  又有人说,“心明大师是得道高僧,请他做一场法事,那价钱可贵。”
  “要么大家凑一凑吧”又有人提议,“咬咬牙,凑他个五六百银子。”
  立刻有人否定了这个提议:“你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咱们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人借宿一晚,才收几个钱?五十个。好家伙,五六百银子,亏你说得出!”
  “这不是说大家凑么?”
  “要我说,凑了也请不来。不是有人去普陀寺,广济寺,都请过高僧么?哪个肯来了?”
  “此言差矣。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多,定能请来高人。可这银子不该咱们出。要么让那柳家娘子拿钱请高僧,要么让她走得远远的。莲怀镇闹鬼的事,如今只怕已传出去了。若再这么下去,谁还敢来?”
  这些人里多是病人,精力不足。争执几句后,便偃旗息鼓了。
  薛少河问众人道:“既是得道高僧,理应慈悲为怀,为乡民排忧解难,怎地还收这么多银子才肯做法事?”
  “那不是捐不够香火钱,显得咱们心不诚么?”有人道。
  顾唯念便道:“都说莲台山佛光普照,最是灵验,若莲怀镇有女童的鬼魂夜夜哭叫,难免给莲台山的佛寺蒙上污名。这种时候,心明大师和西天佛祖,想来也不会太计较大家的诚心够不够吧?”
  顾唯念这一提议,得到了众山民的附和。可也有人说,银钱若凑得少,就显得心不诚,只怕请来了心明大师也无用。到那时,也不过是白白花钱。
  顾唯念低声感慨:“想不到莲怀镇的百姓生在名寺高僧之间,却请不起高僧来做一场法事。”
  这也太讽刺了。
  说话间,喜儿扶着一个病怏怏的老者进来诊脉。那老头儿穿戴的很体面,与众山民实在是格格不入。顾唯念和薛少河见过这老者,二人此刻也猜出了这老者的身份。
  果然,就听有人说:“这不是那个姓杨的孝廉么?”“妖妇的父亲来了。”
  顾唯念对薛少河道:“柳夫人生就一副婀娜多姿杨柳态,偏娘家姓杨,夫家姓柳,真是巧。”
  她话音才落,众位山民已开始往外轰杨孝廉。那气势强壮得全然不似一群病人。小丫鬟被这场面惊吓到了,说话都带着哭腔:“我们夫人已在收拾行装了。我们很快就走了。我们老爷是真的病势沉重,求你们别推了。求求你们了。”
  杨孝廉也颇为惊恐,一阵剧烈咳嗽,惨白的面色上一阵潮红。以他的身体,显然受不住这样粗暴的推搡。
  年过花甲的廖大夫坐不住了,起身喝道:“你们闹什么?这里是我的医馆。你们砸客栈,赶人,统统与我不相干,但不能在医馆里跟我的病人为难。”看起来,老头儿中气十足,精神矍铄呀!
  众位山民这才作罢。毕竟镇上只有这一个大夫,还是个老大夫,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廖大夫不理会排队等候的人,先叫了柳夫人的父亲来:“杨孝廉,你不能久坐久站,老夫便先替你诊脉。”
  众山民虽不服气,却也无人敢吭声。
  杨孝廉的声音甚是虚弱:“多谢廖大夫。”遂上前请廖大夫诊过了脉。廖大夫开了药方,让药童领着杨孝廉主仆二人去拿药。杨孝廉临去前,留下一锭银子做为诊金。
  顾唯念低声道:“薛大哥,你看那银子有多重?”
  “差不多五两。”
  这杨孝廉出手倒是大方。寻常山民付的诊金,给得多的,也不过百八十文钱罢了,他一出手,是人家的几十倍!难怪廖大夫对他多有优待!
  顾唯念看过了脚伤后,又被薛少河背着出了医馆。
  因白日里下过雨,天又一直阴着,山间弥漫着大片山岚。那岚雾汇集在半山腰,很低,很矮,厚重如云层,仿佛触手可及的大片云海,总让顾唯念生出一种,只要跳上去便可腾云驾雾的感觉来。她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觉得甚是新奇美丽,欢喜得连连直夸:“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薛少河笑道:“有机会带你去看更美的风景。”
  顾唯念笑道:“你要说话算话。你先前可还说了,要带我看日出和花海。”
  “放心,骗谁也不骗你。”
  顾唯念又道:“可惜这么美的地方,却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宵小之徒装鬼罢了,却闹得全镇不得安宁。
  想了一想,她又道:“薛大哥,我忽然想起,与廖大夫关系极好的人,也可以请廖大夫帮忙弄来许多砒、霜。”
  薛少河道:“你怀疑那个病怏怏的杨孝廉?他害自己女儿干什么?何况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还有多久好活的人。你未免太多心了吧?”
  顾唯念叹道:“也对,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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