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男人们都退到屋子外头去,就连有心学医的郝建国也没得到方英夫妻的允许围观分娩全程。
  余秋再一次测量产妇的数据,追问了一句:“你是觉得肚子疼得厉害还是腰酸的不行?平常身上来的时候,腰酸多一点还是肚子疼厉害些?”
  “腰酸,酸的不得了。”
  余秋下意识地皱眉,腰酸的话,十之八.九就是后位子宮了。其实后位子宮没什么,照样怀孕照样生,但后位子宮藏肚子。
  按照教科书上的计算方法,预估胎儿体重(g)=宮高(cm)x腹围(cm)+200。但依据余秋跟前辈老师还有同事的经验,这个公式尤其不适用于后位子宮。明明看上去肚子不大,生下来的孩子却可以相当有分量。
  要是胎儿过大的话,那就有可能头盆不称,孩子始终没办法下来。
  “你前三个姑娘生下来多重?”
  方英气喘吁吁:“三个都是五斤重,小的唻,那个时候苦,没的营养。”
  余秋有些懊恼,她还是对经产妇掉以轻心了,总在潜意识里头认为既然已经生过,那就代表骨骼条件没问题,可以继续生。
  可是能生五斤孩子的人,未必能生的下八斤重的孩子哎。
  方英不明所以,还挺高兴的:“都说我这胎像男娃,男娃就是要比女娃娃分量大,说不定下来就是个大胖小子呢。”
  天底下最不希望孩子又大又胖的就是产科医生。这对生的人来讲,无异于灾难。
  用余秋导师的话来讲,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控制在六斤到六斤半重,这样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宝珍看她皱眉毛,小声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着。”余秋在方英的肚子上按了按,眉头松不开。虽然宮缩一阵接着一阵,但孩子头仍旧没下去。
  她一边戴手套,一边习惯性.交代病情,“我跟你说,方英,你现在情况不一定能自己生下来,搞不好……”
  余秋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下去,搞不好她也没招,她金锣大仙在这儿都开不了刀。
  虎落平阳被犬欺,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况了。
  余秋龇牙咧嘴,又给方英做了次内检,等摸到鼓鼓囊囊的东西,她大喜过望,立刻招呼宝珍:“给我拿个针头过来。”
  宝珍有些茫然:“打催产针吗?”
  “不,我要给她破.膜。”
  宮口开全后,羊膜囊迟迟不破,就像一个气球堵在前面,也会影响胎头下降。
  宝珍愈发茫然:“可是她之前已经破水了啊。”
  “可能是胎儿在里头转动,刚好又把破洞堵上了。”余秋接过针头,轻轻在鼓起的羊膜囊上划了下,然后用手指头堵住,“你记住了,人工破膜不需要口子大,而且一定要堵住破口,让羊水缓缓流出来。尤其是这种胎儿头位高的,要特别小心脐带。”
  余秋的耳朵上挂着听诊器,说话时感觉很不舒服。
  她交代完了立刻闭上嘴巴,专心致志地听胎心。又一阵宮缩来了,胎心变得缓慢,她有些兴奋,因为这很大程度意味着胎头在下降,压到了脐带,所以才会造成的的反应。
  果不其然,宮缩停下后,胎儿的心跳又恢复正常。余秋的手也感觉到了宝宝的头发。
  “打开产包。”余秋叮嘱宝珍,“准备上台接生。”
  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产程一旦进展起来,就可以速度惊人。刚才胎儿头还浮在耻骨上方,现在从下面就能看到孩子黑亮的头发了。
  余秋伸手堵住胎头,防止孩子很快冲下来。
  “把利多卡.因备好。”她摸着胎头,微微皱眉,“这孩子应该不小。”
  宝珍赶紧应声忙碌,等到她准备好,孩子头已经露出三四厘米。
  余秋跟宝珍换了位置,站在边上一边听胎心一边观看宝珍接生。一回生二回熟,这一趟她的动作就纯熟了许多,不再手忙脚乱。
  宝珍利落地做了阻滞麻醉,又拿手撑开侧切的位置,直接下了一剪刀。
  其实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况,余秋想给方英做会荫正中切开术,这样切口出血少,缝合简单,产妇的疼痛感也会降低。
  只是没有b超结果做辅助,她摸不准胎儿大小,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一旦撕裂了,后果会很严重。
  宝珍抵住宝宝的头,让孩子被缓缓挤压下来。看到小东西的小胖脸,余秋就庆幸自己不曾冒险,这宝宝绝对分量不轻。
  果不其然,因为身体太胖,娩出胎肩的时候,她们还费了不少功夫。等到小家伙下来,宝珍都忍不住感慨了句:“真是个胖丫头,看着就有福气。”
  瞧这肉胳膊肉腿,真是跟藕节一样。余秋接手,不用上秤,就估摸着这孩子有八斤往上。
  在生活艰苦的七十年代,这可真是个大胖丫头了,绝对能够让九斤老太都不敢吭声的分量。
  估计是方英记错了月份,这要再长一个月,可不得有十斤重。
  余秋叮嘱宝珍给方英打缩宮素,宝宝太大,产妇容易产后出血。
  她将小丫头放进筐子里头称体重,有些替这姑娘犯愁。多少小姐姐奋斗在减肥的道路上,姑娘啊,人生不易。
  小丫头跟看懂大人的心思一样,手舞足蹈地表达不满。
  余秋笑着抱起她,将人放在方英身旁:“来,看看我们妞妞多精神。”
  方英整个人跟呆了似的,干巴巴地挤出声音:“丫……丫头?”
  她话音刚落,宝珍就喊出声:“血,余大夫,血淌个不歇火。”
  产妇的身下,鲜血哗哗往下淌。
  余秋再一模她的肚子,子宮软软的,收缩一点儿也不好。
  倒霉的余大夫顿时头皮发麻,夭寿啊,产后出血,近年来造成国内产妇死亡的首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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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后大出血
  在灶下烧水的胡奶奶被请进屋子帮忙。
  先前接生的时候,余秋就想请她在边上看, 但她却坚持不肯。现在有了危险, 老人倒是义不容辞。
  她帮忙按摩方英的肚子, 嘴里头骂着:“想什么呢?女娃娃有什么不好, 年纪轻轻竟然全是老封建思想。主席说了, 妇女也顶半边天, 铁娘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余秋给她打了缩宮素之后, 又用了针麦角新碱, 跟着呵斥:“不许想, 什么都不许想。你想想你几个女儿,你要是垮了, 她们要怎么活下去?为母则强, 谁让你当妈了,咬牙也得给我撑着。”
  可惜产妇仍旧血流不止,小小的知青点很快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就连外面下个不停的雨水都没办法冲淡这气息。
  郝建国忍不住浑身发软,他从来都不晕血的,可是这会儿闻到血腥味却感觉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
  余秋眼前也要发黑了。她能够完整地背出产后出血的处理流程,可要有东西给她用啊!
  缩宮素跟麦角新碱都上了,她手上什么药都没有。自然分娩的条件下, 她连宮腔填塞纱布都做不到。
  “拿避孕.套来。”余秋豁出去了, “尿管拿来。”
  没有一次性宮腔压迫球囊, 她只能自制。然而就连这最基本的材料也没有。
  “不许再想!”胡奶奶发起火来, 大声喊, “你疯了你现在闹什么脾气?你男人不管你会给你找大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我告诉你,回去问问你妈,当年生你们的时候,有几个家里头会请收生婆婆?女人生娃娃死了怎么办?凉拌!再讨一个,要不就拉倒。外头雨下得多大?他跑了多久才找到的大夫,你还想什么啊?”
  让余秋跟宝珍目瞪口呆的是,产妇的出血居然渐渐停下了,她的子宮也慢慢硬了起来。
  宝珍茫然:“还能这样啊?”
  “情绪也是影响产后出血的重要因素。药物起效也需要时间。”余秋喘了口粗气,赶紧计算产妇的出血量。
  就这一下子,起码出了近1000毫升的血。
  余秋头痛,成年女性也就4000来毫升的血,这一把头就出了四分之一。她真害怕方英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衰竭。
  如果是在医院里,她肯定会打电话联系输血科紧急备血准备输血,然而在这里,她连代血浆都没得用。
  余秋只能吩咐守在门口的秀秀:“快,给弄碗糖盐水过来,一勺盐五勺糖,就拿那个大搪瓷缸子装,用小勺子称量。”
  一平勺盐大概4g,配上25g糖加500ml水混合成糖盐水,暂时充当营养液赶紧补充进去吧。
  余秋眼睛瞥到葡萄糖液,皱了下眉毛,硬着头皮也给产妇挂上。聊胜于无,总归都要补液的。
  老天爷保佑,这产妇可千万不要有糖尿病。
  按照问的病史来看,倒是不太像有的样子。可是妊娠期糖尿病患者生下胖宝宝的概率更大啊。
  秀秀立刻应声奔回厨房,很快端了满搪瓷缸的水进来。没有吸管,只能拿麦秆充当。喝了半缸子水的产妇,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
  胡奶奶还在教育她:“现在日子多好过,又不打仗又不抓壮丁,你们活在蜜糖水里头还不满足。你看看,以前女人生娃娃还找大夫哩,有个像我这样的收生婆婆登门,你就该笑死了。”
  方英沉默着不吭声,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小女儿。
  胡奶奶喊她给小丫头喂奶:“千金晓得不?千金难换的宝贝疙瘩,你问你男人高兴不高兴。”
  屋外的男人立刻喊:“乖乖,这个丫头好,八斤六两,多好的兆头。”
  方英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余秋打扫完战场,赶紧将鲜血淋漓的布巾丢进木盆,放到外头去。雨还没停下,刚好帮忙洗布巾了。
  宝珍跟着出来,心有余悸:“余大夫你真厉害,我刚才都吓死了。”
  “我不厉害。”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嗓音低低的,“我刚才犯了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错误。我不该当着大肚子的面数落她丈夫的。”
  虽说现在还不讲究计划生育,但生了三个女儿还继续往下生的人,起码七八成是为了再生个儿子。
  这样的孕妇本身思想负担就重,担心会遭到丈夫跟婆家的嫌弃。她还特地挑出问题来说,不是在加剧孕妇的思想包袱吗?
  宝珍小小声嘟囔:“可他的确不怎么样,懒死了。”
  “不错了。”余秋接了雨水洗手,微微闭了下眼睛,“能冒着雨出来找人接生,已经就不错了。”
  在产科待久了,什么样的奇葩男人没见过。
  妻子肚子疼狠了,让丈夫去喊医生,结果被丈夫嫌弃打扰他吃鸡的。
  妻子刚生完使不上劲儿,宝宝哭的厉害,当爸爸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在边上打游戏的。
  老婆孩子有什么不好,自己在边上抄着手看,出了问题只会找医生护士毛病体现他男子汉气概的。
  比起他们,这个渔民算是不错的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你要接受我的教训,千万不要做任何可能让大肚子产生负面情绪的事情。就算不好,我们也不能特地拿着这个不好在大肚子面前晃来晃去。”余秋站起身,微微一笑,“世人都会自欺欺人,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自保机制。”
  她转过头,进了屋,碰上郝建国正在给方英测血压。
  余秋眼皮子噗噗直跳,简直要捂脸。
  男知青蹲在床边,眼睛死死盯着血压计上的水银面,这没错。可问题是,听诊器不插进耳朵里头,他到底怎么听声音判断高低压?
  余秋走过去,直接将听诊器的两个听筒都塞进郝建国的耳朵:“再测一次,测三次取平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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