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儿时
  云知很快长到了四岁。
  她穿着师父用旧衣做的宽宽大大的小僧袍, 光着颗小脑袋,每天跑在石卵小路上, 山林河流边。
  云知对身边的一切都持有善意。
  她会和枝丫上的鸟儿打招呼, 也会和水里的鱼儿问好;遇见蚂蚁搬家,会蹲在地上看很久很久, 若是下雨天,她还会用树叶编一定雨伞,为它们遮住。
  于是这条回家的路硬是被云知拉长许多。
  春日和睦, 树木郁郁葱葱,河水潺潺,云知背着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小竹篓, 蹦蹦跳跳的跟在了禅大师身后。
  了禅大师不敢走太快, 每走两步都会停下看看她。
  前面是木桥,他害怕云知摔倒, 便张臂想抱她。
  云知避开, 奶声奶气的说:“云知是大孩子,不需要师父抱抱。”她扯着肩膀上的编带, “云知自己可以过去。”
  说完, 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了禅大师憋着笑, 默然不语跟在后面保护。
  木桥年代久远, 但还算结实。
  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桥下河水清澈, 鱼儿畅游其中。
  云知踮起脚尖向河里张望, 她瞧见鱼儿可爱, 便从行囊里掏出馒头,掰成沫撒了进去,之后抱着大馒头,一边走一边啃。
  很快见到了人烟,矮屋并立,村头村民们嗑着瓜子唠嗑。
  村东头有白事,了禅大师今天过来就是念经超度的。
  他换上袈裟,推门走了进去,让云知在院子里玩耍。
  院里院外有不少人,小孩子爬在树上看热闹,大人坐在石头上听曲子。
  云知不敢乱走,一直乖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然,几个比她大几岁的小男生走了过来。
  男孩们脸上挂着鼻涕,浑身脏兮兮的。
  云知白白净净,眼睛和玉一样晶莹剔透。
  小男孩擦了擦鼻涕:“你是从和尚庙过来的吗?”
  云知诚实点头。
  “那你父母呢?”
  云知愣了愣,说:“我没父母。”
  小男孩不依不饶:“你为什么没父母啊,别人都是父母。难不成你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我不是,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云知急急解释,“我……我有师父养。”
  “可是师父又不是父母,你父母哪里去了?它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话题再次饶了回去。
  云知憋着嘴,缓缓把脑袋低下。
  “二狗子,过来吃饭了!!”
  后头有女人在吆喝。
  “来啦妈——!”小男孩没再和云知说话,撒丫子跑了过去。
  “你看看你脸上蹭的,这都是啥呀。”女人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着他脏兮兮的小脸蛋。
  没一会儿,旁边玩闹的小男生都接连跑回了父母的怀抱里。
  云知站在原地看着,她太小,不懂得悲伤何物,也不懂失落是甚,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像缺了个角一样的难受。
  日落黄昏时,做完法事的了禅大师拿着酬劳带云知回庙宇。
  她一路无言,低头闷声走。
  了禅大师觉察她情绪不对,轻问:“云知不开心吗?”
  云知静静思索,摇摇头。
  “是有人欺负云知了?”
  云知又摇摇头。
  她仰起头,莹润的瞳眸里倒映着茫然,“师父,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云知就没有。”
  了禅大师一怔,心疼与酸涩逐渐占据胸膛。
  “不过我要是有爸爸妈妈,可能就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不能陪着师父了。”小姑娘很快安慰好了自己,小脸露出澄澈的笑,“师父是一个人,爸爸会和妈妈在一起,所以佛祖想让云知和师父在一起。”
  她小手张开抱住了禅,小奶音黏糊糊,“云知不要爸爸妈妈,要师父。”
  蝉叫的动听,风吹得也温柔。
  他摸了摸云知的小光头,摘下她肩上竹篓,弯腰抱起她放在了背篓里。了禅大师背着她,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她坐在用背篓里,双手托腮,摇头晃脑,视线跟着飞舞的蝴蝶转。
  过了会儿,她开始软乎乎的唱小曲儿:“小和尚没有家,像个傻瓜只有袈裟;袈裟也没有家,只有小和尚这个大傻瓜……”
  了禅大师温柔笑笑:“这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云知嘻嘻笑了笑,语气骄傲:“是我自己编的,师父你说我编的好不好。”
  “好。”了禅大师点头,“云知真聪明。”
  路两边的野果树都开花结了果,他停下脚步,摘采下一颗圆润的果子,用袖子擦干净后,递给云知。
  云知抱着果子啃,啃了会儿突然犯困,她揉揉眼,抱着果子睡去。
  黄昏已落,山林隐于暮色。
  老和尚背着小和尚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也许是睡得凉着了,云知半夜时忽然发烧。
  病来如山倒,白天还活泼伶俐的女孩一下子像离了水的鱼,烧得全身通红,嘴唇干涩。
  烧未退,她又开始咳嗽,咳嗽里带着浓重的痰音。
  了禅大师烧水喂药,一直照顾着。
  她浑浑噩噩睁着眼,声音又弱又小:“师父,我难受……”
  了禅大师握着云知的小手,沉声安慰:“师父在。”
  云知呜了声,慢慢把眼睛闭上。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乌云沉沉压在树木之上,像是马上要有一场大雨降落。
  家里的药已经不够了,了禅大师不敢给孩子喂中药,她太小,要是肠胃吃不消再落了点别的病根,那就得不偿失了。
  了禅大师找出最厚实的棉衣将她裹的严严实实,找背篓把她放进去,又小心用盖子在上面加固,拿了个手电筒直接下山。
  山林里的春夜寒冷,手电筒散发出的光在浓夜里是那么微不足道。
  他老眼昏花看不清路,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背篓里的云知意识不清,咳嗽声不断。
  她咳一声,师父的心就揪紧一分。
  “师父,云知想喝水……”
  “待会儿去村长爷爷家喝。”
  她嗯了声,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一道响雷划破夜空,倾盆玉珠朝天抖落,密密匝匝的咱在地面。
  现在快到山脚了,了禅大师不觉加快步伐。脚下湿滑,他走得急切,一个踉跄摔倒在了路边。
  背篓上面加了盖子,她没有被摔出去。
  了禅大师咬咬牙,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结果稍微一动,刺痛便从膝盖处传来,疼得人全身僵直。
  他喘了喘,正想着再试一次时,一道光从不远处传来,紧接而来的是虎子的声音:“大师?是了禅大师吗?”
  光打在了了禅身上。
  他僧袍沾满污泥,全身雨水,狼狈不堪。
  虎子急忙跑过来:“大师怎么这么晚下山。”
  了禅来不及解释,摘下身上的背篓递过去,声线颤抖:“云知夜里发烧,喝药退不下去,劳烦你带云知去找你父亲。”
  虎子毫不犹豫接过背篓,犹豫着看了了禅一眼:“那大师……”
  “不用管我。”他挥手,“我缓会儿自己过去,先救孩子,孩子要紧。”
  虎子知道这事儿耽误不得,把手上雨伞递过去后,说:“那我先送云知过去,回头我让你来接。”说完,抱着背篓向家里跑。
  了禅大师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他双掌合一,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云知发烧是小儿肺炎引起的,打几天针就能退下;相比起来师父的扭伤有些严重,起码半个月不能下地看重活儿。
  了禅大师对村长有恩,他怎么也不能让孤寡老人带这个孩子在山上过活儿,于是每天让自己的小儿子过去帮忙。
  云知很快康复,她也没闲着,整天围在虎子屁股后面转悠。
  “虎子叔叔,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呀?”
  “虎子叔叔,我师父什么时候才可以好。”
  “虎子叔叔,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虎子:“……”
  这小孩话怎么这么多?!
  师父伤好后,村长又送过来几块熏肉和营养品给云知和师父补身体。师父不吃肉,于是那些都成了她的盘中餐。
  肉肉很香,云知吃得也香。
  师父在一旁喝面汤。
  她舔了舔嘴巴,夹起一块肉放到了师父面前的小碟子里。
  了禅大师拿着筷子的一顿,默不作声把肉又夹了出去。
  云知歪歪头,不死心的又把肉肉送过去,“师父也吃,虎子叔叔说吃肉身体会好。”
  “师父是出家人不吃肉,云知吃就好。”
  了禅大师虽是和尚,却把云知当正常小孩子来养,并未告诉她出家人是什么意思。平常打坐念经她也会跟过来蹭热闹,但具体干什么她并不了解意思,只觉得那是一件新奇好玩的事。
  云知眼神懵懂,“出家人就不能吃肉吗?”
  了禅大师点头,“佛以慈悲为怀,不可杀生,不可食荤。云知还太小,不需要懂这些。”
  云知若有所思的沉默一会儿,把肉肉推了过去,“那云知也不吃肉肉了。”
  了禅大师愣了愣。
  小姑娘双手合立,一板一眼说:“佛以杯子为怀,师父不吃,云知也不吃。”
  了禅大师眼底带笑:“是慈悲,不是杯子。”
  “慈悲要怎么写?”云知歪着小脑袋,认真求学。
  他用筷子蘸上水,一笔一划在木桌上写下慈悲二字。
  这两个字笔画很多,云知斩看来看去也没看懂,又问:“师父,慈悲是什么意思?”
  了禅大师说:“云知以馒头喂鱼,那就是慈悲;云知给蚂蚁打伞,那也是慈悲。”
  云知点头,脸蛋上露出两个甜滋滋的小酒窝,“师父带云知看病,是慈悲;虎子叔叔帮助我们,也是慈悲。”
  了禅师父一脸欣慰的点头。
  有些意外她年纪这么小就能懂得这些道理。
  “以后,我要和师父一样慈悲。”她合起爪爪,“阿弥陀佛。”
  了禅大师摸了摸她的小秃头,“不过云知先要学会慈悲两个字为好。”
  三四岁大的孩子该去送去幼儿园学习了,村子里没有幼儿园,唯一的幼儿园设立在镇子上。那是国家创办的学费,每个月只要交些饭菜钱就能进去。
  了禅大师沉默着看着云知。
  自打抱她回来,她从没出过怀月山,更没有同龄人的玩伴,这样下去似乎对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太好……
  也许该让云知上个幼儿园。
  打定注意后,第二天了禅大师就带着云知去了怀月镇。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镇里,一时间新奇极了。
  怀月镇不大,四面环山的地形注定要让这座小镇远离城市的喧嚣。小镇道路狭窄蜿蜒,青砖搭建起的小院紧紧想挨。
  云知被了禅大师紧紧拉着,一双眼好奇的四处打量。
  街两边开满了店铺,有卖包子的,捏糖人的,还有卖糖葫芦的,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成难言的香味,狠狠勾着云知肚子里的馋虫。
  她吞咽几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剔透无比的冰糖葫芦。
  小贩看到了她视线里的渴求,拿起一根走过来问:“吃糖葫芦吗?一块钱一根。”
  云知舔了舔嘴巴,抓着师父的衣服躲藏在他身后,羞羞地把脸藏了起来。过了两三秒,她微微探出半个小脑袋,继续盯着糖葫芦看。
  “大师,要给小孩买根糖葫芦吗?”小贩满脸掐笑地看着了禅。
  了禅大师正要从钱袋里掏钱,袖子就被拉了拉。
  他低头看去。
  云知仰着小脸:“师父,我不吃。”她说,“我、我不喜欢吃。”说着,吞咽了两口唾沫。
  了禅大师温和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取出一块钱递过去,“拿一根吧。”
  “好嘞。”小贩把糖葫芦送到云知手上,“小师父拿好,别掉了。”
  “谢谢叔叔。”云知眼睛一亮,接过糖葫芦甜滋滋叫了声。
  她生得实在可爱。
  小贩在这里买了这么多年货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小女孩,一时间父爱泛滥,又从旁边拿出一个糖人递过去,“这是赠礼。”
  “谢谢叔叔,不过那不是我们花钱买的,不能要。”她摇摇头,拿着糖葫芦跟着师父挤入人潮。
  小贩愣了下,随即笑了,重新把糖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云知一根糖葫芦吃完,幼儿园也到了。
  这家幼儿园的规模不大,加上老师只有三四十个人。
  进门后,云知被放在外面的院子里和其他小朋友玩耍,了禅大师进去了解情况。
  小院子里有秋千和滑滑梯,小朋友们玩的开心,云知站在一边不敢动,直到其他小孩来拉她的手,她才开开心心过去一起玩儿。
  很快,了禅大师和学校老师走了出来。
  看着玩得高兴的云知,老师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她今天适应一天,决定了再正式送过来。”
  了禅大师凝望着云知没说话。
  “如果家里远,可以选择住在这里,周末在回去。这里很多外村的孩子都是住在这里的。”
  孩子的爸爸妈妈有的打工,有的在外地,留下老人不方便照顾小孩,于是选择把孩子留在幼儿园,这样可以为大人减轻很大程度的负担。
  见了禅大师还是不说话,老师继续说;“开始肯定舍不得,等孩子习惯也就好了。”
  云知开始和小朋友们玩老鹰抓小鸡,欢声笑语闹作一团。
  到底是小孩子,怎么着都会比和大人在一起开心。
  了禅大师合计一番,慢慢有了主意。
  “那……今天就让她在这里待一天,明天我再过来。”
  “好。”老师笑着点头,“那你现在可以偷偷走,免得孩子发现哭。”
  了禅大师点了点头,最后看云知一眼后,从院子里离开。
  他前面刚走,后面在玩的云知就有所觉察的抬起了头。
  她抹了把头上跑出来汗水,站在原地来回左右的看,眼睛里有茫然,也有无措,更多的是害怕。
  “小朋友们,该吃饭啦——!”老师拍拍手,召集小朋友们过去,“排排队去各自的教室哦。”
  “吃饭啦!”
  “老师,我可以多吃一个苹果吗?”
  “可以哦。”
  很快,小朋友们都回到了教室里,只剩云知还在院子里看着。
  她孤零零的,像被遗弃的小猫咪一样可怜。
  老师坐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柔声说:“云知小朋友,我们也去吃饭哦。”
  云知脚尖并拢,来回搅动着手指头,一双圆圆的眼睛蒙了层浅浅水雾,“我师父呢~”
  老师早就习惯了小孩子的这种态度,面不改色撒着慌:“等你吃完东西,再睡一个觉觉,师父就来找你了。”
  云知鼻尖立马红了,她朝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最后撒丫子跑了过去,双手扒拉着铁门栏杆,这额不住向外张望。
  行人来去匆匆。
  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师父。
  “云知小朋友,我们去吃饭。”老师上来拉她的小手。
  云知一把挣开,手指头死死拽扯着栏杆不松开。
  “云知?”老师在她身前蹲下,一愣。
  她嘴唇死死抿着,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却迟迟不肯落。
  老师的心瞬间软化,温柔抚摸着她的小光头:“幼儿园有很多小朋友和云知玩儿,云知在这里会开心的。”
  “我要师父……”她哽咽着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好害怕,她想要师父,想找师父抱抱。
  “还有很多小吃点,云知不想吃好吃的吗?”
  云知哽咽声稍停,突然看向她:“有、有很多好吃的吗?”
  老师愣了愣,点头;“很多,云知想吃什么都有。”
  云知松开铁栏杆,抽抽搭搭向教室走。
  她太难过了,豆沙馅的包子吃了好几个,吃一个哭一会儿,哭完再接着吃。
  最后小盘里的包子还剩下一个,云知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后,偷偷把包子藏在了小包包里,她要把包子带回去给师父吃~
  正食吃饭是水果,云知都是吃一个留一个,留下的全部都是带给师父的。
  接下来是午休时间,她哭累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下午五点,家长们过来接小孩回家,也有很多小孩没回去,和云知一样站在班级门口满目艳羡的看着扑向父母怀抱的小朋友。
  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离开,院子空了,云知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大门的方向不动。
  ——师父是不是不要她了。
  ——师父怎么还不来接她。
  日暮落下,云知被老师抱着向里屋走去。
  这里面的小朋友们早就习惯了大人不在身旁的日子,如今依旧玩闹的开心。
  她蹲坐在角落紧紧环绕着膝盖,巨大的恐惧近乎将她吞噬,让她忍不住偷偷啜泣。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云知耳朵动了动,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
  了禅大师站在门外,微躬着身,一脸歉意的和老师说着什么。
  “云知,有人接你回去了哦。”老师上前为她整理好衣服书包,拉着她向外走去。
  云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了禅看。
  他弯腰牵起云知软软的小手,“云知,师父来接你了。”
  和老师告别,师徒两人再次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影摇曳,云知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云知今天有听话吗?”
  “有。”她咬着嘴唇,“云知有乖乖的,云知没有哭,真的……”说话间,眼泪不住掉了下来。
  了禅大师停下脚步,蹲身用帕子擦拭着她脸上泪水。
  云知抽抽搭搭哭着,“师父,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了禅大师愣了愣。
  “我我我……我听话,你别把我丢下去。”她哭声沙哑,压抑了一天的惊恐在此刻如数发泄,“你别不要云知,你别不要我……”
  “云知……”了禅大师感觉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水,他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师父不会丢下云知的,云知不哭。”了禅大师抱起她,“我们现在就回家。”
  她抽噎着点头,死死环着了禅的脖颈不松开。
  过了会儿,云知把白天剩下的吃的从小书包里拿出来递了过去,“师父,给~”
  那个包子是云知挑的最大的一个,馅儿也是最多的,她晚上一直忍着没舍得吃。
  “给……”云知难过劲儿还没过去,又抽搭两下,“给师父吃。”
  看着她手上那圆滚滚的包子,了禅大师眼眶瞬间湿润。
  他接过包子分成两半,把大的那头递给了云知。
  云知嚼着包子,又从包包里拿出苹果和几颗水分流失的葡萄,“这些也是给师父的。”
  了禅大师深深吸了两口气,“幼儿园不好吗?”
  “好。”云知舔着嘴唇,“有小朋友和我玩儿,也有很多好吃的。”
  “那云知为什么不愿意留在里面。”
  云知毫不犹豫说:“因为没有师父在。”
  在云知那狭窄的世界里,师父就是她的唯一,是她的一切;和别人在一起也许会快乐,但没了师父一定会不快乐。
  比起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她宁可在庙里,和师父过。
  了禅大师抱着她:“其实云知不在,师父也不安心。”
  了禅大师刚把云知送过去就后悔了。
  他一个人在门外面偷偷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在里面哭,他在外面抹眼泪;最后想狠心离开,发现怎么都狠不了心,于是折返回来,带着她回去。
  “以后师父教你念书。”
  云知重重点头,打了个哈欠,靠着他肩脊睡去。
  从这日起,云知再没被了禅大师送下山去。
  了禅大师买来各种学习用具,做了块小黑板,待在庙里教云知学习认字。
  她学的很快,学会写的第一个词是“师父”,小孩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毛毛虫一样黏在纸张上,但那让师父开心了好久,每天都会把那张纸带在身上,逢人都会炫耀一番。
  后来云知执意要和了禅大师当和尚,任凭了禅大师怎么哄都不吃一口肉。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师父是和尚,那她也要是和尚;师父不吃肉,她也不吃肉;师父以慈悲为怀,她也要以慈悲为怀。
  云知年纪小但固执,了禅大师没有了办法,只能多给她吃鸡蛋和水果补充营养。
  再大些,云知不能再和师父睡一起了。
  了禅大师给云知收拾出一间房,床四周加固住栏杆,防止她不留神摔下去。
  分开睡的第一天,云知很害怕,但也没哭闹,门外了禅大师透过窗户偷偷看着她。
  屋子里亮了盏小灯。
  她侧躺在床上,小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云知快快睡,不怕不怕有月亮陪;云知快快睡,梦乡里有师父陪……”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了禅大师一下子笑了。
  她又编曲子给自己听,哄自己睡觉。
  “观自在菩萨,行……行大菠萝……菠萝蜜。”云知皱眉,摇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师父是怎么念的来着?
  糟糕,想不起来了。
  云知敲了敲脑袋,操着小奶音骂自己:“真笨,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好,你真笨。”
  了禅大师抿唇憋着笑,猫着腰继续看。
  云知翻了个身,换了只手拍自己:“小和尚,脑袋大,没有妈妈也没有家;小和尚,穿袈裟,不下大雨不回家……”
  她声音弱了下去,最后归于安静。
  了禅大师小心翼翼把门推开,进去为她盖好踢开的被子,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一夜很快消逝。
  第二天,刚睡醒的小光头对着床单下面的一滩湿发呆,等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她眼尖儿一红,嗷的声大哭出来。
  她哭声震天,很快吸引了了禅大师的注意。
  匆匆跑进来的了禅大师以为她是怎么了,着急进门后结果发现她只是尿床,当下愣在原地,之后不给面子的扭头笑了出来。
  他一笑,云知更难过了,哭丧着小脸狠狠谴责自己:“云知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你怎么可以尿床!呜……”她一边哭一边骂,“羞羞脸,没朋友。”
  了禅大师憋笑,“没关系,师父给你洗。”
  云知擦干净眼泪,翻身从床上下来,“不用师父洗,云知自己洗。”
  师父挑眉,“可是你会吗?”
  她一本正色的点头:“我会。”
  了禅大师没拦着,由着她做了。
  至此后,她自己洗衣服,叠被子,哄自己睡觉。没事就跟着师父学习,跟着师父云游,跟着师父在庙里度过冬雪暖春,烈夏深秋;
  她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没有穿过好看的花裙子也没有戴过发饰,但她比谁都要乐观开朗的长大。
  十七岁时。
  破庙里第一次来了外人。
  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气质不凡;跟在他身旁的女人珠光宝气,柔和貌美。
  她放下挑来的柴火,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
  “云知,过来。”了禅大师冲她招手。
  云知一双手局促背后,挪动步伐,慢慢悠悠走了过去,张嘴弱生生叫人:“师父。”
  “这是韩先生和韩夫人。”
  云知小心看了过去,视线与中年男人对了个正着。
  与光鲜亮丽的夫妇两人相比,一身宽大僧袍的云知简直像是土地里的泥巴虫。她脑袋剃得干干净净,白皙的脑门在阳光下亮到反光。
  韩夫人对着那颗光脑袋愣了许久,视线慢慢移动到了她脸上。
  云知已经出落开了。
  自小生活在深山里的她眼神澄澈,鼻梁秀挺小巧,唇红齿白,水灵灵的精致好看。
  “韩先生找了你许久,这次来是想带你回家。”
  云知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声音。
  “……可是我又在不认识他们。”她说,低头盯着脚尖,“我去烧水做饭。”
  “云知。”了禅大师叫住她,“韩先生和韩夫人是你哥嫂,他们是你亲人。”
  两人似乎不安,一直打量着她的眉眼不语。
  他们的到来让云知向来平稳的世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浪,让她无从应对。
  当夜韩家夫妇住在了庙里。
  云知跪坐佛堂前,虔诚诵经。
  身后有脚步声,不多时,了禅大师盘腿坐在她身旁的垫子上。
  “云知不想去城里看看吗。”
  云知闭起的睫毛颤了颤。
  她怎么不想。
  她当然有想过。
  但是比起那些,她更想陪着师父。
  师父年过半百,腿脚一天比一天差,现在弯腰挑水都很吃力。云知意识到师父老了,意识到该他来照顾师父了。
  云知睁开眼看过去:“我要是走了,师父也会一起吗?”
  了禅大师半仰起头,双眼倒映着神色慈悲的佛像。
  “这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师父走后,我谨遵嘱托,一心向佛。”他看向云知,眼神透出悲凉,“云知,师父在这庙里生,在这庙里长,除了这庙,这山,师父不知该去哪里。”
  云知眼眶一酸,慢慢拉起他干枯的手握住:“你可以和云知走,我是不会丢下师父的。”
  了禅大师摇摇头,目光苍老坚定:“这地下埋着英魂,师父肉身一日便灭,便一日守着英灵不散。”
  战争爆发时,清心寺二十个和尚同日下山,无一回归。
  年迈的方丈在后林诵经,立碑,而后圆寂。
  了禅大师年幼起便听着师祖们的故事长大,师父走后,由他继承遗愿。
  他能离开吗?
  他当然可以离开。
  但总要有一个人留下,总有有一个人做这些事,总有有人守着亡人的心愿。
  “云知,师父老了。”他头发花白,背也不再笔直,没逢冬夜总会被病痛折磨。
  “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云知早就哭成了泪人儿,眼睛止不住的掉。
  “等你学成归来,也会为师门添光。”
  “你不用担心师父,师父一个人会照顾好自己,村长也会时不时来看我。”
  她哭声压抑,慢慢把脑袋靠了过去。
  **
  几日后,一个风和日朗的晴天,小和尚收拾行囊下山去。
  了禅大师把她送到了山下。
  临走前,云知给了禅大师磕了几个响头,最后被韩夫人牵着上了车。
  了禅大师上前几步,透过车窗拉住则她的手,小声叮嘱:“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云知泪眼朦胧的点头。
  他拽着云知的手,眼底泪花闪烁,“多穿衣服,不要着凉。”
  汽车引擎发动,了禅大师慢慢松开了手。
  她扒在窗户上不住的像后面看。
  她的师父站在高山林雾前,秋风卷起他洗得发白的僧袍,身形干枯,最后慢慢的,慢慢的被雾气吞噬。
  云知的心脏抽疼起来,她贴在窗户上的手掌攥紧收成拳。
  她坐好身子,收敛视线,低头把掉下来的眼泪擦干净。
  她长大了。
  她要离开家乡,踏上未知的前路。
  ※※※※※※※※※※※※※※※※※※※※
  云知:我从小就是个诗人【骄傲挺胸。
  云知番外没啦!!下周正式完结,再写几章韩厉的就没啦,提前和大家说再见!【似乎提的有些早_(:3」∠)_
  你们看完这章,可以从开头看起了!!连上了有木有!!
  **
  一百个红包,推个基友小可爱的文~~
  《阿飘帮我牵红线》一吾一约/文
  姜雀有阴阳眼,所以活了十七年见到最多的不是人,而是鬼。
  突然某天,有个老鬼给她拉了条红线。
  红线那头的男人叫沈川隐,是青城商业巨头,名流豪圈之首,长相清俊,性格凉薄,公认的高岭之花,触不可及。
  姜雀看着眼前矜贵,气场强大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旁边的飘着的鬼魂说:“瞧,我孙子帅不?”
  出于矜持,姜雀保守道: “……还行。”
  还行?
  沈川隐默不作声的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
  婚后洞房花烛夜,窗外月色皎皎。
  沈川隐压着女人细嫩的手腕,嗓音粗哑低喘:“还行?”
  姜雀哭着认错:“我错了!你是最行的!”
  -
  遇见姜雀之前,沈川隐没想到会对一个小孩有这么多耐心。他可以容忍她发小脾气,可以看着她无理取闹,也可以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放下自己的尊严,头蹭着她的脖子,低声呢喃。
  “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行,尤其是哄你这件事上,我真的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