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裴文舒出发早,天蒙蒙亮姜萱就起来,一家三口踏着晨雾为他送行。
  琅儿没下车,裴文舒撩起帘子看了她,把手上的玉扳指脱下来放在她的襁褓中。
  “琅儿还小,不要远送。”
  翻身上马,裴文舒制止了他们,让送到城门口便罢,“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会!”
  姜萱也抱拳:“裴大哥一路顺风!”
  “好!”
  跨马立了片刻,最后裴文舒掉转马头,猛一扬鞭,一行快马疾奔而去。
  “我们上去吧。”
  底下一下子就不见人了,姜萱欲登上城头目送,卫桓就返身自马车抱了琅儿出来,给裹了一个薄斗篷,三人沿着边上的石阶登上城头。
  薄薄晨霭中,裴文舒一行已奔出一段距离,藏青色身影渐去渐远,到消失视线尽头。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姜萱难免惆怅,古代行路难,分隔两地的友人亲眷一年能一次就算不错了。
  卫桓不乐意见,如今双方关系日趋紧密他不方便嘀咕裴文舒什么,于是他转移话题。
  “和徐州结盟后,以后若要对兖州动兵,那就更有优势。”
  提起兖州彭越,不免就想起投奔过去的姜钦,他暗哼一声。
  不过他没提,免得影响姜萱心情,丧家之犬罢了,早晚解决。
  姜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举目眺望南方,从这边过去渡黄河,就是兖州。
  “咱们先站稳了再说,兖州之事不急。”
  他们才下青州,先消化好了再说。姜琨和张岱结盟联手,彭越一人就和前者抗衡多年不分上下,可想而知他的实力。
  “欲伐此人,非得时机恰当不可。”
  卫桓点头赞同,他也举目眺望南方:“从前和文尚讨论过,当今天下局势,宜先收北地,再南取兖州。”
  “徐州平原之地一望千里,失于天险;司州朝廷争权夺利人心不合;荆扬吴化吴俭等懦弱保守;而蜀中安逸已久难挡雄兵。”
  现在北地已得,甚至徐州也成盟友,剩下那几处,更是不足成大患。
  卫桓道:“只要攻陷兖州歼杀彭越,天下大局可定。”
  如今的卫桓,实力连彭越都为之忌惮,哪怕他刚得了十几万兵马。
  卫桓可谓当世诸侯第一人,一统天下有望。
  只他说起这些事时,神色平静,语气甚至有些淡漠。
  卫桓得了女儿,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他给姜萱的感觉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柔和了许多。他现在已自觉把责任背在身上,所以他会主动分析天下局势,去谈论去评估这些。
  但怎么说呢,这些还都是偏向被动的,因为位置,因为能力还有责任,实际他个人还是不大感受到登极的乐趣和更多意义。
  姜萱却不愿意他这样,她希望他能找到乐趣和意义,发自内心地快乐起来。
  她笑:“如果真一统了天下,咱们能做好多事啊!”
  “哦?”
  卫桓含笑看她。
  日出东方,小半轮红日自山峦之下冒头,染赤一大片云霭,她牵着他的手迎上去,笑着说:“就譬如修正奴法,但凡为主家生育了子女的,即脱贱入良。你说好不好?”
  卫氏是贱籍,她家妓出身,从商贾家中到侯府,一直到替张岱生下儿子养到十几岁,到死那一刻,她都还是贱籍奴籍。
  倘若她是良籍的话,嫡母韩夫人肯定没这么肆无忌惮,她这十几年来也必不会受这么多的非议。
  姜萱若一下子就说什么天下苍生的,卫桓必感触不深的,但这个,他霍地一下抬头了。
  他眼前一亮:“好!你说得对!”
  姜萱牵着他的手,微笑:“等天下归一了,不再征战连连的,百姓有了田地有了安稳生活了,也就不用卖儿卖女了。”
  卖儿卖女的少了,人牙子自然就少了,天下也不乱了,生存空间缩小,拐子自然也少了。
  像卫氏般被千里拐卖奇货可居的幼童自然也就少了。
  “嗯。”
  妻子说的这些,他都愿意做,“你说得对!”
  卫桓知她心意,握紧她的手,“寻寻,谢谢你。”
  姜萱一笑:“谢什么,不许谢我。”
  他们是家人亲人,是夫妻,本就是互为一体的。
  晨曦最终冲破了雾霭,一轮红日跃上天际,朝阳穿过山峦越过原野,投到高高的城头上。
  沐浴在一片和熙晨光中,朝阳为卫桓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那丝漠然悄然不见,他微笑着,俯身轻轻碰了碰她唇。
  姜萱眉眼弯弯:“我们看日出?”
  “好!”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迎着朝阳缓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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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大梁寿平元年,六月夏,梁帝遣使以印玺册并州卫桓为阳邑侯。
  卫桓称病,领旨谢恩后,遣长吏杜渐代进京觐见。
  当年八月,阳邑侯卫桓与徐州裴氏歃血为盟,结下乐陵之约,从此互为表里,同进共退。
  宴开千席为贺,广邀天下诸侯为证。
  关中,汉中,荆扬等地小诸侯小势力纷纷响应,趁机归附。
  次年五月,阳邑侯卫桓联合徐州裴氏,以及麾下诸小势力,点兵百万,南下攻伐兖豫。
  ……
  大梁寿平四年暮秋,寒风飒飒,天地萧瑟。
  天灰蒙蒙的,一只孤雁在山谷上盘旋往南,伴随着短促哀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约有千余的残兵仓惶涌入谷中。
  脸颊焦黑,丢盔弃甲,仿佛失群又惨遭猎手围捕的兔羚,惶惶逃窜又恐又惊,最前面中间还有一辆轻车,可看出这车规格原先十分之高,玄黑绣金的帷幕,车顶有华盖,车尾有旌旗,虽是轻车,却双辕,四匹马一同套在车前拉着,即便在颠簸山间,也十分之快。
  可惜的是,如今这辆华车扑满了灰土,疑似干涸血迹的褐色痕迹处处,华盖斜了要坠不坠,旌旗折下拖在车后,临时拉凑的四匹马不同色,斑驳狼狈到了极点。
  一如眼前这批蓬头垢面污渍处处的残兵。
  谷中樵人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扔下柴担惊慌避走,被冲上来一大将模样的中年男人拿住,大喝:“此处有一条直通汝南荆扬的山间小道,在哪?赶紧说!!”
  此时已隐隐能听见地皮震颤的声浪,追兵将至,中年大将大急,喝道:“不说就一刀劈了你?!”
  樵人哆嗦指了个方向。
  也是他命未该绝,这附近还真有一条小道,听闻能通汝南荆扬,但他没走过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将大喜,赶紧回到车前回禀:“陛下,小道就在前方!”
  车上躺着一个魁梧男子,可惜如今已气息奄奄,他赤.裸的上身缠了厚厚的黄白色麻布绷带,胸腹位置却被鲜红颜色洇湿了一大片。
  彭越勉强点了点头。
  大将罗翦一抹眼,命押着樵人领路,“全速进军!!”
  他护着车驾:“陛下!只要熬过这关,我们来日照样能东山再起!”
  一定要支持住!
  一行人匆匆穿过峡谷,往山中而去。
  彭越与卫桓的大战,参战人数高达一百六十万,从寿平二年一直持续到寿平四年。
  刚开始时,互有进退高下难分,后卫桓使声东击西之计,大破彭越位于斥丘广平的大军,彭越不得不急退至黄河以南。
  自此,南冀州与大半个东郡都归了卫桓之手。
  次年秋,卫桓大军成功南渡黄河。
  战局已渐渐分出高下,兖州彭越逐见颓势,为隐感大势已去的不甘,为鼓舞麾下文武臣属,彭越于当年十一月于济阴称帝。
  第二年,彭越兵败,先失去东平,再失济阴陈留四郡,一退再退,退入豫州。
  再到退无可退,彻底大败即如今,也就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
  彭越中箭重伤,被心腹大将罗翦拼死救下,率姜钦王免等将并千余残兵仓惶逃窜。
  山道越发颠簸,罗翦跳上车,把华盖旌旗都扯了下来,折叠好给垫在彭越背后,自己跪在他头顶,小心扶着他的肩膀。
  彭越惨笑,回想当年,他这般追逐过姜琨并其一双儿女,追得姜琨胆丧心战,为活命竟直接把同车的一双嫡出儿女踹落车轮下。
  惨遭弃杀的姜女携着胞弟几经艰难,才得以活命。
  如今却轮到他被姜女的夫婿一样追杀。可惜的是,他不似当年的姜琨般底气犹在,只要逃回青州即可。
  这算不算是天道好轮回?
  他咳嗽着,呕出一口血。
  “陛下,陛下!你支持住!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的!”
  这般田地,还有如此忠心耿耿的心腹陪伴的在身侧,彭越吃力拍了拍罗翦的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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