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顾清芜示意晓月退开,接过鱼篓进了茅屋,只见窗边有一简单的炉台,再就是一木头花架,上面摆着一双碗筷和一柄厨刀,一个大水缸,其余地方空空如也,什么案板,水盆等物一个都没有。愣了愣,只得拿起厨刀,出屋去问。
  院子里,文皑已经带着晓月在廊中坐下,他沏好了茶,正往茶盏里倒水,晓月手足无措的坐着,对文皑说:“先生,还是放着我来吧。”
  文皑看顾清芜出来,指着晓月对她笑道:“你这婢女和你一样,都是战战兢兢的恪守规矩,应当想开些,能享受时就享受,想得太多人就老了,徒留后悔。”
  顾清芜对晓月道:“你就听师傅的罢,今日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又问文皑道:“师傅,那间茅屋里什么案板泔桶之类的,统统都没有,只找到了这把刀,这去哪里收拾?”
  文皑又指着石槽边的石子地面,道:“就在这里罢,你去搬些稻草来,垫在地上,我要看你怎么收拾这鱼。”
  顾清芜依言寻了稻草来铺好,又给自己搬了张矮凳坐下,将袖子卷起,一手操刀,一手往鱼篓子里摸去,然而下一瞬,她啊的一声大叫,把手里的鱼和刀都扔了出去。那条鱼被她一摸,竟然突然跳了起来,连鱼篓也叫它弄翻了。
  顾清芜大叫着,几步跑到了廊下,两手摸着耳朵,脸色发白。
  “师傅,这这这鱼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我刚钓上来的。”文皑慢悠悠的品了口茶,看着她笑道,一旁晓月也捂着嘴忍笑。
  院子里,两条鱼在地上欢快的蹦着,顾清芜手上还留着适才摸到它的凉凉的滑腻触感,她是绝不敢过去捉的,于是哭丧着脸对文皑道:“师傅,我,我不敢杀鱼,能不能您先去弄死它,然后我再收拾干净?”
  文皑默了默,他没想到顾清芜来的这么早,鱼他也不敢杀,一般都是等它们自己死掉的。
  “算了,先坐下喝口茶,等会儿它们就死了。”文皑捋了一下胡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看着乱蹦的鱼。
  顾清芜先把手洗净,又把准备的几只笔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道:“师傅您看看,也不知您先教什么,所以各色画笔都备了一支,若是不合用,我再去换。对了,还有纸张颜色,因为不知道师傅有何要求,这次就没带。”
  文皑扫了一眼,都是珍品,再瞧顾清芜,虽然吓出一额头汗,也不见生气,眸子里的神色仍旧十足认真,对她侯府小姐身份的顾虑渐渐去了,多了几分赞许。
  “暂且不急,下回你记得带些竹条和锉刀过来,这些笔和纸,都不用带。”
  顾清芜道:“是,我见师傅的茅屋里十分简陋,若还有其他需要的,我也一并准备了。”
  文皑道:“这些都不必。”又问她幼时学画都学了哪些,喜欢哪类画作等等。
  顾清芜一一答了,不多时,日头渐高,地上的两条鱼渐渐不动了,文皑道:“好了,可以收拾了,记住,鳞片要剐净,但是不可伤到鱼皮,剖内脏时手不要抖,不要把鱼肉划烂了,内里的黑膜要用手仔细剥净,否则鱼肉烤出来有股子怪味儿。”
  顾清芜点点头走上前,忍着惧意先拿刀背戳了戳鱼,见它们果然是死透了,又比划了半晌,才将刀尖冲着鱼鳞,瞧着是打算一个个撬下来。
  文皑看着她笑道:“照你这办法,恐怕日头落了一条鱼也弄不完,应该拿刀刃去刮才对,不过要慢些,注意自己的手。”说着走过去拿起刀示范了一下。
  顾清芜脸一红,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就是自己了,她学着文皑的样子将鱼鳞一片片刮掉,只是鱼皮也伤了不少,她放松了一下右手,又将刀刃偏了一些,更小心的去刮另一条。
  好一会儿,两条鱼的鳞片算是刮净了,又将鱼肚子翻过来,试了几下,忍着心里不适将鱼腹剖开,内脏也料理干净。
  文皑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收拾第一条鱼还手抖无措,但是第二条就顺利多了。
  等两条鱼都洗净,他又吩咐抹上盐,找了两根竹条穿好晾着,随后带着两个女孩儿出门寻了一些干树枝子回来,在凉亭中架了起来,生上火,将鱼架上炙烤。
  很快的,烤鱼的香味就出来了,文皑找出一坛子梅酒,三人就在凉亭中席地而坐,边喝边吃。
  梅子酒劲儿大,加上顾清芜和晓月在侯府一向规行矩步,哪里这样玩儿过,一会儿功夫,两个姑娘面色酡红,听文皑说起前几日在平王府的趣事,这梅酒竟是他偷平王的珍藏,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说笑了一会儿,鱼也吃完了,文皑啜了一口酒,然后对着顾清芜道:“今日你恐怕十分奇怪,为何我不教你提笔作画,反而支使你去做这剖鱼的粗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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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顾清芜迷茫的看看文皑。
  “你幼时学画,跟着夫子只学到了些浅显的技法,但你天分极高,我观你牡丹图,花朵线条柔美细腻,而枝叶力道则差了许多,只因到底不是稳扎稳打习来,画画讲究以线立骨,你从临摹中一点点画形而得,只得其形,未得其髓。今日你剖鱼,恐怕也能感到自己手腕无力,而下刀时更是不知道何时使力,何时收力。”
  这都是顾清芜以往练习里常常遇到的问题,她只能模仿的十分相似,但是精髓之处,没有人指点却不得而知。听到这里她不禁叹服,光从一幅画里就能指出她的弱点,于是探手长揖,道:“请师傅指教我,该如何打基础?”
  文皑道:“闺阁女子描摹花样子或是习字,都是精致细腻的功夫,挥洒随意的力道无从练起,要做到笔为我使,就按我交代的,拿锉刀去锉竹篾练腕力,锉的宽窄厚薄一致,才算练到位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刚才让你去剖腥气的鱼,但凡你有半点不耐或是推拒,我也就随便教你些花架子就算了。让你锉竹篾练腕力,这可是半点不能糊弄的,你不要怕苦!”
  顾清芜这才明悟,不过她怎么可能像文皑说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珍惜还来不及呢。
  “师父放心,我不怕吃苦,今日回去就练起来。”
  文皑笑道:“如此甚好。我今日还约了人下棋,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等十日后再来。”
  ……
  顾清芜回到府里便吩咐下人去准备竹篾和锉刀。东西送到后,她先捡了一些细的练手。竹条边缘锋利,很快的,手心就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子,但她只是不断地调整力道,对手上伤口毫不在意。
  晓月看着心疼,这双手以前洁白莹润,不论捏针还是执笔,看上去都仿佛一副画,如今没两日就粗糙成这样,昨儿个三姑娘过来,瞅着笑了半天,说什么以后摸缎面,恐怕都能刮下丝来。气的晓月晚上给顾清芜上了两遍手脂。
  还有些东西不同以往。
  她说不大上来,以前的顾清芜,容貌秀美,气质出众,无论和自家姐妹或是别家姑娘一起,她永远都是那个最端庄的,礼仪规矩从不出错,仿佛一个假人。但是一眼看去时,你知道那是最美丽的一个姑娘,或许会回头再看一眼,但也仅此而已。
  这两天,好像一具完美的雕塑渐渐活过来了,她擦汗的样子,仰起脸微笑的样子,哪怕累的皱眉的样子,都能让人想到花盛开,或是鸟惊飞,鲜活美丽的让人心颤。
  “姑娘,小卫公子让人送来的,您瞧瞧合用不?”晓雯又抱了一堆竹条进来。
  顾清芜抬头一看,这些竹条已经被劈的长短一致,再用锉刀打磨,倒是比手里的方便。
  “阿彰让人送来的?”她问道。
  “是呀,来人只说是小卫公子听说您要竹条,就送来了一些。”
  顾清芜点头让她放下。
  晓月看着道:“小卫公子怎么知道姑娘要这个?”想了想,又道:“姑娘,那天从文先生那里出来,在林子边瞧见的一队人,恍惚见小卫公子也在其中。莫不是也去了文先生那里?”
  那天的确有一队红衣侍卫簇拥着一人进了林子,若是卫彰在其中,那么为首那人恐怕是皇帝。她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文皑是不是在宫里见过自己的牡丹画,电光火石间,仿佛心里有什么念头被串了起来。
  她停了手里锉刀,瞅着竹条有些发愣。
  应当……不会吧?
  ……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文先生那里证实这个模糊的念头,京城各府就被一道宫中将于六月初一开始采选的诏书惊着了,要知道上次采选还是二十一年前,太上皇登基不久。
  一大早,顾侯府的三房人齐聚福寿堂给顾老夫人请安。
  看人到齐了,李氏把听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皇帝如今马上要十八了,因此这次采选的年龄定在了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未定下人家的姑娘均可参选,但是并不强迫。另外,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把自家姑娘的名字报上去初选,三品以上还可举荐亲族家合适的女子。
  顾清芜,顾清梓和顾清荷都在此列。
  顾老夫人道:“侯爷已经和宗正院的熟人打探过了,说是等过了皇上万寿节之后,会正式拟定章程,让待选之女入宫朝觐。算下来,大约是在八月中旬的样子。”
  汪氏笑道:“照说采选本是旧例,只是这十来年才这么一次,加上当今天子年少有为,听说样貌也好,想来京城各府是要打破头了……”
  顾老夫人道:“也不是都是那贪慕富贵的人家,宫里是什么地方,把自己女儿往那里送,也得先掂一掂自己的斤两。”
  汪氏闻言垂下了眼皮儿,没说话。
  顾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各有心思,她心里暗叹,道:“我是不乐意把姑娘送进宫里去的,咱家家风一向严谨,姑娘们又都老实,虽然出了老二那档子事儿,但是其余几个我瞧着都是好的,什么阴谋诡计断然是使不出来的。当今皇上锐意图治,以后未必会如太上皇一般身边只留下一个谭太妃,你们可都考虑好了,是不是让自己女儿去宫里讨生活。”
  三房夫人胡氏诺诺道:“也不一定能选手中,就是见见世面去,也是好的。”
  顾老夫人无语,这种世面有什么好见的,没得把心思带歪了,不过她是嫡母,若拘着三房不许去,难免外面说的难听,庶子没有什么好前程就罢了,还要阻拦人家女儿的前程。
  “你们自己考量罢,我的意思是摆在这里了。若是想参选,我也不拦着,回头跟侯爷说一声,让他把姑娘名字报上去就是了。”
  汪氏和胡氏都是眼睛一亮,只不敢太过面露喜色,道回去想想再说。
  顾老夫人挥挥手,让众人回去,只留了李氏和顾清芜说话。
  等人走干净了,李氏问道:“老夫人,您可是顾虑萧府那边……?”
  顾老夫人蹬她一眼,沉声道:“顾虑?我的意思本就是不让清芜去,咱们可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家?若是叫萧家听说咱们动了这个心思,小心两头落空!”
  见李氏有几分不甘的闭了嘴,又问顾清芜道:“清芜,你是见过皇帝的,比她们几个心里更有数些,你怎么想,可要去参选?”
  顾清芜脑中赵熙和萧远林的样子轮番交替,一会儿是赵熙指着袍子角对她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萧远林一步替她挡住怀王世子得背影。
  这段日子,她和萧远林接触得更多些,鸣雪楼见过面之后,他的确依言又来府里探望了两次,而皇帝,自从牡丹宴后,就再没见面了,只是这拜师之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孙女还是不去了,老夫人说的对,我的确是个实心眼儿的,这入宫一事,孙女恐怕……”
  顾老夫人赞许的看着她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女儿家还是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过日子最好,咱家从来也没打过走外戚路子的心思,何必拿家里姑娘去挣那份儿前程?”
  李氏道:“你既然不愿意去也罢了,不过还是要给谭太妃去封信,她此前抬举你也算是对你有恩,咱们也不能知恩不报,就说你……”
  她思量一下,却不知道怎么说好。
  顾老夫人道:“过几日我探探萧家口风,若是有意,把亲事定下来罢,这样谭太妃那边也有说法了。”
  很快的,六月就在采选一事中闹哄哄的过去了,只是各府把姑娘名字报上去后,宫里倒没了消息,众人等等的心焦,宫里又传来一道旨意,说是因为南边夷族屡屡骚扰边境,皇帝忙于政事,将待选的名册发还给宗正院,着宗正院预选,而宗正院会派内侍亲去访查待选之人的品行性格如何等等。
  都是高门大院里的贵女,内侍如何访查品行性格?
  众人听到这个旨意,几乎都是懵然。但也有些人回过味儿来,朝中这两年一直有奏请立后的声音,但是都被皇帝以年轻,政事繁忙为由推拒了,加上太上皇和谭太妃有意纵容,这才到了今日。
  皇帝这个态度,不由让人想起太上皇在位时,朝中也曾为立后一事起过不少波折,可惜到底没能拗过太上皇,如今父子两个一个性子,这件事情可有的磨了。
  不久,皇帝以处理南夷事不力为由申斥了沈相,沈相自罚俸禄一年,在宫门外脱袍请罪,这才得到宽宥。没两天,沈相又去宗正院请求把女儿沈舒绿的名字撤下,理由是生了急病,宗正院痛快的允了。
  家里姑娘年纪略大些的人家,也学着沈家悄悄去撤了名字自行婚配。
  一场声势浩大的采选,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后文。
  顾清芜这边闷着头锉了一个多月的竹篾,现在虽然还在继续练着,但是文皑已经开始教她运笔了。
  到了七月初,萧远林给顾清芜递了个信儿,邀请她七夕节去陵水放灯。
  顾清芜接了信红着脸去问顾老夫人,她笑呵呵的允了,这事儿几天前她就从萧老夫人那里知道了。
  七夕这天,待嫁的姑娘们都爱去陵水放莲花灯祈求姻缘,莲灯若是从垂虹桥放下,一路漂过十四桥,那更是预示着一辈子的好姻缘,好运道。
  而且因为牛郎织女于七夕相会的传说,不少未婚男女或是小夫妻,都在这日一起去走遍京城十四道桥,祈求生生世世在一起。
  若是七夕这天,这两人一起放了莲灯,走过十四桥,那么八月里,两府就能开始筹备婚事了。
  第28章
  每到七夕,京城街头就挤得水泄不通,太阳刚落下,小贩们就占好了位置,卖花灯的,卖相思扣的,卖首饰的,还有小吃摊子,把整个陵水两岸能落脚的地方都占满了。
  吃罢晚饭,顾侯府的三个姑娘坐着马车往垂虹桥去,萧远林骑马跟在一旁,街面上女孩子不住的指指点点,还有胆子大些的姑娘,要将手腕上缠着的花串送给他。
  萧远林笑着拒绝了,拿手指了指身边的马车。姑娘了然,眼神黯然的离开。
  马车里顾清枚扭着帕子,暗恨不已,采选一事没了结果,如今还是得看着顾清芜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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