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晾在一边的裴氏并无尴尬,反倒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安安静静的魏明安,一边落座一边接着道:“既然六姑娘平安醒来,这就叫桂仪和柳公子进来,也好将曲桥发生的事撕掳清楚,该怎么处置也有个论断。”
  徐月重的表字桂仪落入耳中,张望屋外的李十姑娘顿时目光闪烁。
  徐氏却是急色一闪,才张嘴就被安和公主抢了话头,“不过是小姑娘家误打误撞,走错路在贵府后花园的曲桥上撞见徐世子惊着了,才一个磕破头一个崴脚落水。一场误会有什么好撕掳的?这里离曲桥近又僻静,本宫才事急从权留在这里等安安醒来。这一屋子女人老的没多老,小的不算多小,请了徐世子和外男进来算什么事儿?”
  不管曲桥上发生什么事,怎么发生的,受重伤险些丧命的是她女儿,牵扯上人命,原先没理也成了有理。
  安和公主不管这番粉饰太平的话是否漏洞百出、前后矛盾,老神在在的把玩女儿微凉的小手,瞥向裴氏道:“至于处置,贵府外院的下人嘴巴不严,看守也不严,是该好好处置一番。害安安走错路的公主府下人,本宫这个主子自会领回家惩治,不劳靖国公夫人费心。”
  裴氏点头不作声,她那句请当事人的话不过是为表明态度,安和公主想大事化无,她同样不愿又是嫡长子又是世子的徐月重名声受损。
  安和公主对裴氏的识趣满意一笑,又看向徐氏似笑非笑道:“李十姑娘虽因徐世子受惊落水,但跳湖救人的却是柳公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李夫人要想招柳公子为婿,本宫倒是愿意做这个主。”
  号称徐月重好友的柳公子出身不显,头先匆匆一瞥的容貌却叫人印象深刻。
  饶是有心作贱庶女,李家也不愿招这么个便宜女婿。
  徐氏哪里听不出安和公主看似公正实则语带威胁,听着安和公主一声声本宫,想着安和公主府背靠太后,默念三遍形势比人强,就坡下驴道:“公主所言甚是。咱们女人闲话,和外男没有半点干系。十丫头走路不长眼,错在带路的下人身上。回头我必定尽数打杀,给公主府和靖国公府一个交待。”
  几番来回,封了口翻了篇。
  魏明安围观得略懵,却不妨碍她脑补出一场两女争一男、落水攀姻缘的狗血事件。
  徐月重年轻位高,但后宅不算清静。
  李十姑娘一个庶女算计他就罢了,原身一个公主府娇女,以身犯险个什么劲儿?
  脑子被驴踢了吧?
  第05章 借宿一晚
  听话听音,促成狗血事件的不单只原身和李十姑娘的身边下人,还有靖国公府外院的下人收钱做内应,卖了徐月重的行踪。
  再结合李十姑娘之前哭喊的内容,原身螳螂捕蝉,李十姑娘黄雀在后,倒叫替徐月重挺身而出的柳公子做了渔翁,鹬蚌相争的两女谁都没得着好,反对名不见经传的柳公子避之不及。
  三方人手都不干净,三方家世都不低。
  裴氏隐忍、徐氏理亏、安和公主强势,为着各家名节各有妥协,都想息事宁人,假装没有发生过丑事。
  魏明安左想右想,想不出京中哪家高门姓柳,默默抬手想揉一揉原身被驴踢过的脑袋,就听裴氏温声道:“六姑娘这伤势,不好立时就走动坐车。不如留宿一晚,养足精神再走。就在我院里的东厢将就一晚上,我也好就近照看六姑娘。”
  春宴还没散,李家母女早退不奇怪,孤傲的安和公主不露面也不奇怪,但魏明安裹着纱布出入叫宾客家下人瞧见,难免节外生枝,引尚不知情的宾客们非议。
  吴老太医已然急匆匆地登门,裴氏万不能再放魏明安直进直出。
  且春宴本就是她为徐月重相看新媳妇办的,另外收拾出客院留几位亲戚家的姑娘一并住下,好叫魏明安藏木于林,即不打眼,事后自家亲戚也好打发。
  裴氏见安和公主不置可否,放下心又道:“公主爱女心切,我那正院旁恰好临着花房,紧邻的客院委屈公主暂住。即方便公主母女亲近,对外也叫人知道六姑娘的孝心,特意留下陪公主赏花。”
  靖国公府的春宴以稀奇品种的花草闻名。
  耽于享乐的安和公主肯赴宴,还真是冲着赏花来的。
  遮羞布扯得周全,安和公主勉强接受裴氏这糊弄外人的借口和做法,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李十姑娘,示意刘嬷嬷搀扶女儿后,就居高临下地挑起李十姑娘早已灰败一片的泪脸,嗤笑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家失足和我家安安有关,那就回去抄满一万遍药师经,明儿个送去公主府,给我家安安祈福吧。”
  徐氏无心理论安和公主意欲整治死庶女,一把拽起听傻了的李十姑娘,点齐李家下人离开是非地,不一会儿,外头绑着的靖国公府外院下人也被带了下去。
  魏明安由着刘嬷嬷抱在怀里,娇娇小小的趴在刘嬷嬷肩头,一眼就瞧见院内树下站着一老两少三个男子。
  徐月重似正询问吴老太医伤势轻重,听见动静止住话头,无声冲着安和公主一拱手便避开视线。
  吴老太医受公主府多年供奉,深知安和公主的脾气,晓得事情已了,不用刘嬷嬷交待就主动道:“六姑娘身边下人得了急症,老夫匆忙来看,还要将所有下人都带回去细查才是。免得连累公主和六姑娘。”
  这瞎话即合安和公主心意,又省了裴氏费事遮掩。
  等吴老太医带着人走光,裴氏便打头领路,魏明安越过刘嬷嬷的肩头看向树下,瞧清徐月重身旁柳公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
  第06章 惊闻丧报
  柳公子脸上有道疤。
  从下颌延伸到眉尾,醒目而狰狞。
  任他站在徐月重身侧气度不弱、身量不输,也被这张破相的脸削去八分好。
  女人破相绝姻缘,男人破相绝仕途。
  怪不得安和公主不将他看在眼里,徐氏无视他的“救命之恩”,不愿李家和他做成甩不脱的姻亲关系。
  魏明安了然之余不再多看,目光顺着柳公子脸上的斑驳树影往上,看着冠盖如云的梧桐树脑中再次鼓噪起来。
  京城从来不缺新鲜话题,或说人,或说物。
  据传靖国公府内书房这梧桐树树龄已逾百年,是棵镇宅的风水宝树,有它在才保靖国公府历经几代几朝人丁兴旺、功勋赫赫,无独有偶,同为长盛不衰的梧桐树,这另一棵与之齐名的就在太后的万寿宫花园里。
  一样的枝繁叶茂,魏明安眼前又浮现她牵着原身的画面,伴随着稚嫩喝斥声,从树上跳下个矫健而瘦小的身影。
  是个小男孩。
  陈旧的记忆像裹着一层雾,魏明安看不清小男孩的脸,视野已是一变,转眼随着一行人离开内书房,模糊的思绪也随之消散。
  徐月重对她滞留的目光早有所感,这才抬眼看向院门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偏头问:“任谁想算计我,我只管见招拆招。你何必和两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较真?她们拉拉扯扯撞上来,我躲开就是了,你何苦画蛇添足,闹得李十姑娘真个摔进湖里,还害念六姑娘猝不及防撞上桥柱。”
  安和公主雷厉风行,亲自审问三家下人问出真相,而曲桥上的内情,却只有他最清楚。
  徐月重不赞同道:“还好念六姑娘命大,否则我就是想替你遮掩,都不好收场。你这黑手下得实在是……你这样做,是和念六姑娘有过节?”
  柳公子不答反问:“左右我帮你挡掉两朵烂桃花,结果皆大欢喜,过程如何不重要,你又何必和我较真?”
  徐月重看出他无意深说,无奈摇头一笑,瞥着他狼狈湿衣道:“这一耽搁,我倒不好再久留。我先回前头宴席露个脸,回头我们再好好说话。”
  他的小厮清风、潜云在人都走光后就飘过来束手而立,虽也不知柳公子的来历身份,但看主子肯单独留人在内书房,便知柳公子这所谓好友份量极重,忙一个去找换洗衣物,一个往外请大夫备姜汤。
  迎头却撞上裴氏身边的大丫鬟连翘。
  连翘越过小厮冲徐月重一福礼:“世子爷,魏相家使人来报丧,魏四姑娘没了。”
  丧报来得突然,却不该劳动连翘特意来说。
  连翘见徐月重不解,苦笑道:“来的是魏相家的大管家,直接报到国公爷跟前,搅和得前头宴席不安生,说是正好人齐一并知会了,哪家要办路祭的,先往那大管家处挂个名。”
  魏家要给夭折的姑娘大办丧事,于情合,于理不合。
  这样强势地逼各家为魏四姑娘造身后势,做的是魏家的脸,丢的是高门的脸,旁人许会叹魏家爱女心切,高门却不肯无视礼数陪魏家胡闹。
  魏家仗势凌人,总有不愿得罪魏相的,此事确实两难。
  徐月重这才明白裴氏让连翘亲自传话的用意,转头看向柳公子,再次无奈一笑,“看来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第07章 三观尽碎
  二人之前撇下春宴往内书房来,自然是有事要谈,此刻徐月重领会裴氏用意,越发要回前头帮靖国公镇场安抚人心,快言快语道:“你既然出来了,想来不回去也没有大碍。今晚就住在我这里,魏相这昏招一出,我少不得要晚点才能和你碰面了。”
  清风、潜云不知这熟稔口吻从何而来,却也手脚麻利地听命安置柳公子。
  徐月重和连翘前后脚离开,没留意柳公子的脸色闪过一瞬阴郁。
  他静立片刻,嘴角似有若无地漏出一声叹息,似嗤笑似惋惜。
  比起内书房的僻静,内外两头的春宴则被魏家丧报搅得人心浮动。
  女眷这头伴随着嗡嗡议论声,陆续有人告辞,各个想尽借口捞出前头自家男眷,不一时宾客就散去大半。
  如此倒省却裴氏再费心为公主府、李家的“消失”遮掩,一边笑脸送客,一边暗自挂心外院情形,还得领着下人料理春宴收尾,心不在焉地打发连翘带人去收拾正院的东西厢房,好留选定的几家娇客暂住。
  花房旁的客院倒是立时能入住,安和公主不耐烦使唤靖国公府的下人,此刻正清清静静地和女儿独处室内,少不得细问女儿伤势如何。
  外头地动静说小不小,刘嬷嬷无需刻意打听就灌了满耳朵,匆匆捧着茶点进屋,目光径直落在魏明安脸上,“魏四姑娘没了。”
  魏明安猛地一怔,安和公主却知刘嬷嬷一向经得住事,这样喳呼必定另有说法,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果然刘嬷嬷脸色古怪,“魏家大办丧事,不仅要各家办路祭,魏相还上书叩请皇上,想为魏四姑娘求个出身好风光大葬。还说……说想请皇上下旨赐婚,从英年早逝的世家子弟里选个人物,给魏四姑娘指个第一等的冥婚。”
  安和公主凤眸一瞠,半晌才连骂三声“荒唐”,敛眉嗤笑道:“我看今天以后,还有哪个御史言官有脸骂我嚣张跋扈!和魏相比起来,我算哪门子嚣张?”
  满脸的嫌恶不耻比之刘嬷嬷更甚。
  魏明安紧紧绞着双手,强压着复杂心绪抬眼看安和公主,哑声问:“您……很讨厌魏家?”
  安和公主深知女儿是个什么性子,闻言盯着女儿黑黝黝的双眼,有意敲打道:“公主府和念家从来不朋不党,魏家是好是歹和我们不相干。我厌恶的是魏相那条老狗,仗着圣宠把持朝政,对上谄媚对下狡佞,生的三个儿子同样非奸即横,一门子老小奸臣,说声讨厌都是抬举魏家。
  如今魏家唯一还像点人样的四姑娘没了,为个夭折小儿大办丧事还能说是胡闹,等魏老狗那封折子传遍京城,我看魏四姑娘那点子死后声名都要毁于一旦。你可别看热闹不嫌台高,掺和进魏家的笑话里。”
  魏明安用尽力气紧握双手,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栗。
  她本该松口气的。
  至少她还是“她”,病死于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并没有人因为她重生成念浅安,而代替她再死一次或重活一回。
  但在她的认知里,魏父是孤臣,魏家哥哥们是直臣,为什么到安和公主嘴里,魏家成了奸臣?
  魏明安艰难开口,混沌道:“魏……老狗?”
  “可不就是魏老狗?”安和公主似想到什么趣事,挑眉笑道:“你们小一辈的不知道,魏老狗的表字’无邪’是皇上亲赐,朝中叫了几十年,大家或是忘了或是不敢提,魏老狗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下里巴人,本名’狗蛋’,可真正是合了魏老狗的渊源。”
  奸臣魏……狗蛋?
  魏明安仿佛听见了三观尽碎的声音。
  第08章 重新做人
  耳边忽然响起刘嬷嬷难掩惊愕的声音:“六姑娘?”
  直到刘嬷嬷攥着手帕轻压在脸上,魏明安才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泪挂满腮。
  安和公主错愕而疑惑,眉头才一皱,刘嬷嬷忙解释道:“六姑娘昏迷时梦见了魏四姑娘……”
  说罢旧梦,又叹道:“难为六姑娘念旧情,为魏四姑娘哭这一场。”
  “哪儿来的闲心为个外人伤春悲秋?”安和公主眉心更皱,目光落在女儿泪洗过的小脸上,“我且问你,裴氏巴巴的将你我二人分开安置,你可知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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