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八)
  抬腕看表, 中国时间晚上10点, 英国时间下午3点,邵君理叫那经销商把往来email全转给他。
  一边是扬清集团, 一边是注销的global healthcare wholesale,该经销商也没纠结, 把30封email一一转发。
  发信的人叫liz zhang,是个女名,然而实在是烂大街。liz是伊丽莎白“elizabeth”的简写, 太多太多叫这的了,zhang又在百家姓排第一。不过,显然, 这个liz zhang和global healthcare wholesale的老大“lizi zhang”是同个人。她中文名叫“lizi”,英文名叫liz, 二者谐音。
  阮思澄老是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名。
  哪儿呢??
  lizi zhang……liz zhang……
  她翻腾着层层记忆, 甚至拿过她的手机把电话簿和微信里每一个人都过了过, 没想起来谁叫这名, 也没想起谁提过这名。
  怪了。
  “行了君理, ”不再想了,阮思澄说,“我去继续查退款了。”
  “嗯,好乖。”
  “喂……”
  被确认是“杀人药盒”的退款者们在表面上很正常。于是,阮思澄把facebook和twitter打开, 拿着扬清智能药盒退款支票的扫描件一个一个输入名字并且逐一查看“好友”。
  在欧洲, 基本人人都在用facebook, 加加熟人,发发照片。
  有人不让陌生人看他facebook的好友列表,但大部分都没屏蔽。
  没屏蔽的,每个人的好友列表里面都有好几百人,多则上千。阮思澄滑着滚轮,一屏一屏地看下去。
  半小时后,凭借超常的记忆力,阮思澄发现,好几位退款者的好友列表里都有一个叫benjamin cheung的,感觉是个香港男生,而benjamin cheung主页赫然写着,公司:peng pai!!!
  澎湃!!!
  阮思澄把嘴唇抿抿,继续查。
  全看过后,她发现,还有几位“消费者”的好友列表里都有个叫lindy fu的女生,没写中文名字,也没说工作单位。阮思澄想了想,把她头像拷贝下来,发给邵君理,让邵君理在中国的社交网络、聊天工具上搜搜图。几个小时以后,扬清ai的工程师说,他发现某个聊天账号的头像跟facebook这张一样。他们调出实名信息,请澎湃的一个朋友在内网上查了查,看见……果不其然,这个lindy fu,也是澎湃的员工,目前在意大利的分公司工作。
  也是澎湃!
  作为女生,她就知道,lindy fu在几个平台上的头像是同一张!
  人嘛,都会选择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当作头像,而各方面都适合的其实还是挺难找的,一个阶段很可能就一张看着还算顺眼,觉得的都不如它。
  阮思澄又从头到尾挺细致地复查了遍,发现两条漏网之鱼。她又想出两个办法,比如用相同名字去查linkedin,最后发现也来自澎湃。
  “……”
  呵呵。
  “君理,”阮思澄到他的身边,说,“傻逼黑手居然是澎湃!”
  “来,说说,”邵君理把对方抱着,“怎么想到的?”
  “简单。幕后黑手想做的好,就不能光是把掉包了的药盒退给菲菲,让卫生部拿走抽检,还需要在扬清宣布召回以后把大量的有毒药盒也交回去,否则就太不对劲了。因此,他们需要提前购买,掉包做局,等着召回。幕后黑手毕竟不敢让毒药盒真被卖到顾客手里。”
  “当然。”
  阮思澄说:“‘菲菲药房’退货政策一直以来都没变过——怎么买的怎么退。现金买的现金退,信用卡买的信用卡退,电子支付买的电子支付退,这样最后才好走账,否则肯定要乱套的。但是对于这次退款,你却决定只用支票……扬清承担全部损失,菲菲那份照拿不误,还让员工到现场去专门负责这个事情。你这样做的原因是希望拿到顾客信息,你一开始就想到过扬清可能被嫁祸了。”
  “嗯。这边整个管理流程应该不会出大问题。”说到“嫁祸”,声音冰凉。
  “澎湃呢,在菲菲的那些药盒应该是用现金买的,也想用现金原路退了。他们觉得有产品和购物小票,本人过去就可以了。可突然间,你要名字!可以写在支票上的真实名字!还要出示本人证件!这个事儿比较突然,两天以内就得解决,而澎湃呢,为了造假,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不然,总不好说,菲菲药房库存里的智能药盒全部超标,菲菲药房卖出去的都没超标吧?那实在是太诡异了,一看就有猫腻儿呀。库存里面还有好些个呢!总要把些也超标的混入召回的产品里。”
  顿顿:“然而时间比较紧张……一下上哪拉15个人?只能澎湃自己的人求求周围亲戚朋友。然而嫁祸需要隐蔽,不大可能众人皆知,所以肯定,每一个知情员工都要拉来好几个人!大家工作这么久了,都会有些当地朋友,室友啊,校友啊,等等,拉到几个熟人不难。可是澎湃完全忘了,这些‘顾客’在facebook上有共同好友!扬清没把收回来的智能药盒堆成一堆,而是可以精确到谁退回来了哪个药盒,总结出了问题名单,所以呢,我就翻呗,果然发现一些马脚。”
  邵君理的眉眼温柔:“嗯。”
  “benjamin cheung,lindy fu,这些小孩也挺惨的。在欧洲,可能工作不好找吧,知道点啥也得忍着。”
  “嗯。”
  而后,就在这个时候,也许因为心情放松,仿佛闪电劈开黑夜,阮思澄一下子想起来lizi zhang,也就是liz zhang,是谁了!
  她简直想尖叫一声!
  因为那是钱纳老婆!!
  当年,他们三人“蜜月期”时曾讨论过英文名字。贝恒说他没英文名,就叫“heng bei”,在mit都是,对美国人不难发音。那时钱纳笑着接道,他老婆的中文英文一个发音,中文丽姿,英文liz。阮思澄在那个时候也就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阮思澄刚想开口说,邵君理便收到了email。
  对专用来做局的global healthcare wholesale负责人的调查来了。很显然,这公司的存在意义就是购买智能药盒、分析配方、协助仿造。
  里面附的文件列着能查到的所有lizi zhang。
  其中第一行就写着,
  最可疑的“张丽姿”她丈夫是澎湃科技的前员工,叫钱纳。
  邵君理:“……”
  “邵总,”阮思澄道,“我刚刚也想起来了。钱纳老婆,叫啥丽姿,英文是liz,他以前说过。这样一切都对上了,之前钱纳颠倒黑白说阮思澄窃取数据,说明他早参与其中,现在负责采购药盒其实一点都不稀奇。问题只是,他为什么在三年后跳了出来?澎湃科技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邵君理笑:“接着说。”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
  “钱纳是被澎湃逼的。他那个人根本不会钻牛角尖、打击报复,他很‘理性’。而他老婆……十分优秀,感觉也是彻底急了。钱纳天生有白化病,他老婆还特别爱他,当年不顾父母反对硬说要跟钱纳一起,在她家的客厅地上整整跪了两天一夜(第7章),现在娃都生两个了,肯定不是一般爱他。我在想,会不会是,窃取数据那个事儿……被澎湃给查出来了?钱纳不想蹲大牢,也只能答应对方提出来的各种要求。而且想想,对于澎湃来说,钱纳是个很适合的负责人选。首先,他胆子大,从居然敢窃取病历就能看出这一点了。其次,他能力强,这点谁都不能否认。第三,钱纳现在又在创业,不用坐班,比较自由。这也可以充分解释,之前钱纳为什么敢颠倒黑白狂泼脏水,因为只要澎湃拒绝提供这方面的相关证据,社会公众就不可能知道到底是我偷的还是钱纳偷的。如果不是那份录音,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邵君理的唇角一弯:“跟我想的差不太多。”
  “嗯……”阮思澄又说,“不过,虽然咱们心知肚明,却还需要更多证据,组成证据链。”
  其实,钱纳做的已经很干净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假的就是假的,绝不可能毫无破绽。
  若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找不到任何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它是真实地发生过。
  钱纳说服自己老婆在国外开空壳公司,采购扬清智能药盒,分析成分,仿制、加毒,实施完美调包计划而后举报到卫生部。
  他并不敢让菲菲把杀人药盒给卖出去,于是选择被抽检的当天早上上门退货。
  若换个人掌舵扬清,钱纳应该就成功了。
  意大利的卫生部门盖章“有毒”,收回来的药盒也有四分之一无法达标,正常企业都会立即对代工厂产生怀疑,而后甩锅、指责、诉讼,代工厂则百口莫辩。可邵君理觉得不对,竟猜出了事实真相。
  除了他,还有谁会想到这些??
  同时,钱纳迂回的从经销商处购买药盒的策略也几乎就成功了。他没有在菲菲购买,也没有在网上购买——从这两处大量采购都太容易被注意到,他假装是二级代理,与英国的总经销签了合同打得火热,表面上看毫无问题,在一般的情况之下真的很难被怀疑到。
  与其他产品不同,因为好卖,智能药盒在欧洲的几个国家有总经销,并非只有官网和amazon,由市场部负责对接,邵君理都没听说过,市场老总虽听说过,但早忘了。
  可是,因为智能药盒仿造的是六七两月的旧版本,扬清并未陷在顾客们的海量数据当中,而是可以集中调查六七月份的购买者,效率被大大地提高了。如此一来,在无进展的情况下,邵君理会继续思考,global healthcare wholesale这公司立即就被凸现出来了。
  钱纳还特意锁定了比较古板的英国人。
  另外,钱纳都从澎湃离职好几年了,不好调查,因为扬清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保存数据。不过显然,有针对地挖钱纳老婆和澎湃的关系依然还是挖得出的。
  把思路全理清了,阮思澄问邵君理:“可是,澎湃干吗搞这一出?”
  “你没听说?”邵君理嗤笑一声,“澎湃打算重回医疗。”
  “咦?!”
  “几年前的‘天天’丑闻让它被迫退出医疗(第5章),钱纳贝恒和阮阮你这才决定自己创业。不过去年,在压力下,澎湃打算重回医疗,不想放弃这块蛋糕。毕竟,医疗它是一个几十万亿美元的市场。”
  “嗯。”
  “不过,ai医疗这一块儿,扬清已经确立地位。澎湃也想主攻癌症,据说打算推的产品跟病理检测有关系,而这正是扬清强项。所以,它可能想……用当年曾击垮它的‘医疗丑闻’击垮扬清ai医疗。毕竟这一招儿已被证明是有用的。”
  “太坏了叭——”
  “当然,要能把我顺便踢出扬清集团是最好的,也正出于这个原因,舆论一直在针对我,一直在说是邵君理让扬清ai走上弯路。”
  “……”是啊,竞争对手谁不想让邵君理出局呢?他的威胁太大了。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邵君理唇轻轻一张:“阮阮,谢谢了。”
  “啊?”
  “这次风波,多亏你了。”
  “大半夜的说什么呢!”
  邵君理却没再说话,只是凝眸看着姑娘。
  她让贝恒澄清真相,她在微博赢下舆论,她查出了菲菲药房“杀人药盒”的退货者大多认识澎湃的人,她确认了“lizi zhang”的身份,她猜到了一切因果,她建议了如何反击。
  心痒痒的。
  “你……”阮思澄心砰砰跳,“干吗眼睛突然放电?”
  邵君理的眼神深邃:“我没有。”
  “还说没有?就是放电。邵总,请正常点,咱们还在商量事儿呢。用三年前公事公办的眼神看人行吗?”
  邵君理说:“对你……再也做不到了。”
  阮思澄又浑身一麻,好像有股微弱电流走过她的四肢百骸。
  邵君理手突然一动,把脖子扬起来,露出性感的喉结,一手揽住她后脑勺向他自己的唇边送,一手搂住她的细腰,连手指都紧紧掐着。
  阮思澄在他的腿上,冷不丁被覆上嘴唇。
  他的亲吻有些狂乱,死死按着她的双唇,碾压、蹂-躏,舌尖扫动着的动作甚至稍微有点粗鲁,让阮思澄又麻又酸。
  口水似乎都要溢出。阮思澄的身子直往后缩,却做不到。
  阮思澄的一头长发只用铅笔盘在脑后,被这样一抓,渐渐散了,邵君理也不撒开手,就那么按着。等过去了三四分钟他才微微移开嘴唇,同时放开手,铅笔啪嗒一声落地,阮思澄的双唇通红,带着水光,目光迷离,乌发胡乱垂在肩上,乱七八糟,一点平时的精英范儿都没有了。
  阮思澄:“……”
  被亲成这样……
  她把头发胡乱理理,从人腿上站起来,说:“行了行了,赶紧工作。”
  耳边听到一声低笑。
  …………
  全忙完是凌晨四点。邵君理带小女朋友回到他自己的别墅,打算休息几个小时再回扬清处理丑闻。
  阮思澄在king size的床上睡了大约三个半小时,醒了,见男人并不在旁边,穿上拖鞋,轻轻下楼。
  她每天休息三四小时也能正常完成工作,可邵君理,好像可以不睡觉的……
  到小餐厅,她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邵君理把一块绒布铺在面前的桌面上,还在绒布的正中间摆上一块大冰糖,正低着头仔细看。
  “……”阮思澄想哈哈大笑,强忍住了,开口,“君理,一大早上的,你干吗看一个大冰糖?还那么认真!”
  邵君理听见声音,一顿,这才发现阮思澄正站在两三米外的地方,因睡眠不足睡眼惺忪。
  他把绒布叠了几下,将大冰糖包起来,放在餐桌的抽屉里:“没事儿。”
  “难道要做大米粥吗?”
  “可以。”
  “别整太甜。”
  “可以。”
  “那我先去洗脸刷牙。”
  “嗯。”
  他坐在那,十指交叉,看阮思澄又回楼上,想:几十克拉的方形钻石,她居然能看成大冰糖。
  一个月前订的钻石昨天终于到云京了,不过因为忙着工作他今早才让人送过来,刚才只是在确认这块钻石没有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