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转生
  极阴之地,司宵子盘坐在地上,不顾尘土。
  这里的异兽,太过暴躁了,见人就要攻击,完全没有心智可言。
  即便功力深厚如他,灵力也消耗得差不多。
  司宵子心神沉浸在体内的丹心里,看着那丹慢慢得到滋养。
  在他所不感知的外界,一团人形的黑烟竟从司宵子眉心钻出来,然而他并不知晓,闭眸安心打坐。
  人形黑影阴恻恻地面对着司宵子,打量着他。
  一对轮廓模糊像是眼睛的血色窟窿,没有一丝人的感情,盯着司宵子。
  数百年的等待,二十几载的沉眠,太久了。
  秽土转生,一切都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的心,也变得冰冷狠厉。
  谁还会记住他呢?
  故人都已离去,云山流水常在。
  只有他,只剩他!
  他蓦地竟然想笑出声来,可惜他没有嘴巴办不到。
  这幅元神形态实在丑陋不堪,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这个道士,修为资质倒是不错,不枉是玄牧亲自挑选的。
  想到玄牧,他微怔,他……也离去了吧。
  那么她呢,有没有转生…有没有忆起从前的往事,是否还恨他……
  一时间思绪飘摇不定,那团人形黑烟变得时而浓郁,时而涣散。
  他很懊恼,心一横又没入了司宵子眉心消失不见。
  ***
  京都繁华,一片人声嘈嘈。
  花敛寒与林昙相携走在街上,她有意与他隔着一尺距离,行止间至多不过衣袖相拂。
  林昙暗笑她过于避讳,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她几分。
  你不去采办寿礼,同我在街上闲晃干嘛?花敛寒终是打破了沉默。
  寿礼我已列好清单,让手下去办了。至于闲晃,同姐姐的话,这是正事。林檀柔声说道,清凌凌的水眸映着她一人身影,专注又宁静。
  花敛寒哑口无言。
  过往的姑娘看见林檀,都挪不动身子了,窃窃私语打量着他,时不时偷笑几声。
  快看,是林中官诶。今日怎么有空来街市,好久没看见了。
  林郎还是这么俊,不过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时人尚美,若有男子容貌出众者,路过街市,自然是掷果盈车。
  花敛寒眸子一转,周围的女子的眼神太过灼热,不单是看林昙的。
  我看,这些话你还是同你的这些爱慕者说吧。她眼角盛满揶揄看向他。
  话音刚落,一个大胆的姑娘就上前扔了个香囊打在林昙身上,忙一路小跑,定下来又害羞地看着林昙。
  他低下头看看那只香囊,面无表情。却有隐隐的阴翳暗藏眼尾,袖口里的手攥得咯吱作响,抬起脸,一切水波不惊,还是一副温和少年模样。
  这么劣质的香囊,刺鼻的味道。他一向讨厌别人触碰他,更何况现在。
  那姑娘和身旁的女伴互相推推搡搡,面带红晕欲往林昙走起。
  花敛寒嗤了一声,转头悠悠地走去。
  姐姐,难道你要丢下我吗?
  她没理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街景。
  手倏地被握住,掌心传达着温热。花敛寒错愕地看着他。林昙压低了婉秀眉眼,带着诱惑的况味,柔声说道。
  不如,我们跑远点吧。
  挽起的手紧紧抓住,不容置喙地带动她跑去。
  终归还是少年意气,大白天在大街上跟一个女子疾跑……
  也不知道明早上朝有多少老古董会参他一本,花敛寒默叹口气,想想就好笑。
  姐姐,今天难得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这点俸禄我还是够的。林昙侧头笑道,眉眼弯弯,婉秀的脸在阳光下有着不沾世故的纯然。
  以至于花敛寒都晃了晃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否,曾几何时,她也这么地同人一起奔跑,在相似的地方……
  想不起来,有些懊恼。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在一家中药铺子前停了下来。
  进了药铺,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中药抽屉里巡回。
  随便抓几副中药,能制香就可。她随意对伙计说道。
  需用得香附子,玄参,荔枝皮,松子仁……降真香各二钱,甘草二钱。伙计一一道来。
  去掉玄参吧。花敛寒忽然道。
  为何?
  玄参,气轻微苦,性阴寒。花敛寒说道,而香附,气辛性平,这两味用在一起,我不喜欢。
  这算什么理由,单纯是个人好恶。一旁的林昙一怔,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袋油纸包沉甸甸的,林昙云淡风轻地拎着。
  路过一个深巷窄陌,她忽然顿了顿脚步。
  我想如厕,附近有恭房,我反正我也跑不到哪去……
  林昙却率先打断了她的话,毫无犹豫道:我就在此等候吧。
  他目送她走进巷陌,直到看不见。
  同一时间,也动身离开了。
  几息后,花敛寒慢慢地在另一个街道踱步,这点脱身之法,她还是有的。
  她对京都不熟悉,晏浔所说的什么巷在哪里也不了解。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大叫,惊呼不已。
  一辆推车轮子失控了,飞快地自动驶去,可怕的是车上装的是夜香。
  当心啊!!
  周围的路人掩鼻避之不及,吓得散作一团,一时间十分混乱。
  一个蓝衣男子被涌动的人群推搡得东倒西歪,像是找准了方向一样,欲撞到花敛寒身上。
  还好她眼疾手快,先向后退了几步。
  可那男子好像看不见一般,直直地往前一头栽去。
  无奈她伸出手搭了他一下,被那男子紧紧握住了手,好像溺水之人握住了浮木,力道非常大。
  皇城重地,天子御下,难保有方士能人,还是少用术法。
  花敛寒皱眉看向他,那个男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居然还是湖蓝色,可惜却是黯淡无光,无神地看着她。
  带着方巾遮住了头发,冷白肤色,五官深邃,像是外域的胡人。
  姑娘,你没事吧?男子轻皱眉头有些担忧地问道。
  花敛寒自然没事,
  无妨。只是手有点疼。
  他表情一滞,纳纳收回了手。
  小生方才与家丁走散了,不知怎么人群就混乱起来,不小心撞到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花敛寒淡淡应了声,不欲多言。
  姑娘,你是要制香吗?蓝衣公子突然问道。
  嗯?你如何得知。
  男子轻轻一笑,我虽然眼睛瞎了,但鼻子还是很灵。姑娘身上有几味中药,恰好是闻思香的配方。
  听他这番话,花敛寒心下有讶异,声线也放软了。
  被公子说中了,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倒是公子这是要去哪,大街上人流如织,你…多有不便,不如……
  他噙着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下文。
  就在此等候家丁来寻吧,这里是街中心,也好看见。花敛寒说得很是真诚。
  刚牵起的嘴角又平了,蓝衣男子沉默几息,微微点点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
  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花敛寒就头也不回地往巷陌走去。
  与晏浔约定的地点,她还没有赴约呢。
  阳光投射在蓝衣公子身上,无神的深邃蓝瞳,对着花敛寒离去的方向,也似乎变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