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星织月
  花朝节时,  敛寒去赴瑜王设下的夜宴。
  一个人走在街上,看见一着檀色衣衫郎君挡在前面,她乜了他一眼,却是晏浔。
  他在灯火明盛下言笑晏晏,漫垂下的袖子里,手缠了一圈圈绷带。
  我为你向天君赊来了星星,姑娘一定要看。
  星星?
  敛寒有些惊讶,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还真的能寻星星下来?
  他拉着她走到僻静处。
  “我只给小寒看,只给你一个人看星星,好不好?”晏浔眉眼弯弯,期待地看着她。
  敛寒被他说得越来越好奇了,抱胸道:好啊,郎君给我开开眼吧。
  更吹落,星如雨。
  熔化的铁水温度极高,他弯腰有木勺舀起铁水,用尽全力往上抛去,再用木板一击。
  他正对着她,眸光比这漫天流光还要璀璨,浓烈得好似也要随着火花盛开。
  瞿然间,万千道流光滑落,像星河陨落,人间满清辉。
  如此盛美。
  敛寒站在远处,那些溅落的火花像盛开的满树梨花,沾衣带又烬灭,恍惚得如同轻梦杳然。
  星星真的坠落了啊。
  仰头望着漫天星河,敛寒轻轻道:傻子。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倒真去寻法子了。她掩唇低鬟一笑,让他怔怔屏息。
  话锋又一转,不过,我很喜欢。
  小寒喜欢就好。晏浔一扔木勺,快步走向她。
  姑娘感念我给你送来星星,不如,酬劳一下?他凤眸里眼波欲滴,映照着敛寒,像琥珀色的蜜糖,恨不得让人溺在其间。
  晏浔借着此番功劳,靠得极近,她甚至看见了他眼里自己的倒影。
  敛寒慢悠悠眨眨眼,偏头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
  好啊。
  她扬眉笑道:'唔,你要是不嫌弃,做我的长随吧,正好陪我玩。
  晏浔有些高兴,长随就是可以长久相伴了。
  作为花大人的长随,我有一物相赠。
  星星可以有很多很多,可是月亮却只有一个。不若,我赠你月光。
  他抬手像是分花拂柳一般从容,自皎皎蟾宫里抽离出细丝般的月光,像鲛人织起鲛纱一般,一点点月华在指尖积起。
  慢慢渡来万缕银线,成了两坠月华珰。
  敛寒很是好奇这神奇的手法,盯着他手中的耳珰。
  他举起手弹指一道流光,敛寒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躲开,却发现动不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一根银线握在他手里,慢慢穿过敛寒耳垂。没有痛意,耳间好像被水濯洗过了一般,轻柔又舒服。
  还没等敛寒反应过来,他就俯下身慢慢地印在耳珰上一吻,炙热的吐息拂过敛寒脸颊,她蹙眉定定看着他。
  喜欢吗?
  星星与月亮,长空遥对千万载,此间心意,也是万古不变。
  惟愿她如珠如宝,长乐逍遥。
  禁制消失了,她摸了摸沁凉的耳珰,晏浔又不知从何处拿来面镜子。
  好看。她含混道。
  敛寒不知道这蝶妖到底有何企图,对她这么殷勤。
  咦,你怎么对这些妆面这么熟悉,不会是经常送人家姑娘吧?
  晏浔噙着笑意摇头,只有小寒一个人。
  眸光转到他的手,缠着几圈素带。
  难道这几日他是去学打梨花了?还弄伤了自己。
  疼么?
  他挑眉有些意外她的话,这是在关心他么?
  牵唇一笑,扬起手伸到她面前。
  小寒心疼我。是笃定的语气。
  她不可置否,道:我不过一句戏言,你却记在了心里。
  他尾音上挑唔了一声,背着手饶着她踱步。
  素来散漫不羁的人,如今倒是多了分认真的况味。停下来,倾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
  赊星织月,只为你一人。小寒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看星星,好不好?
  天天看,也会腻的。
  那我就每天给你找好玩的,好看的,让你看不腻。
  他低下腰身离她脸庞三寸之遥,狭长的凤眸里水色澹然,惑人至极。
  现在,你还要什么?
  言下之意是快答应他的以身相许。
  敛寒眼神飘到他处,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才刚及笄,你是妖精得有几百岁了吧?
  他一愣,竟然会被嫌弃的原因的是因为年纪。
  晏浔振振有词:人和妖不是这么算年纪的,我还是个少年呢。
  行,随本官去赴宴吧。
  她只顾着跟他说话,差点忘了还有晚宴。
  匆匆离去,晏浔紧跟其后。
  京中教坊司歌舞一绝,唯有士族公卿才能赏得。
  这里的乐者都是罪臣之后,充作官妓。
  水榭歌台初舞罢,又一轮清歌唱起。
  掌事娘子见了敛寒,忙让一模样清秀的少年乐者作陪。
  敛寒拂手拒绝了,一指站在一旁的晏浔,坐我旁边来。
  夜幕笼罩下,借着酒意催发欲望,许多平日里正经的朝臣,与身旁的歌姬暧昧。
  敛寒倒也不觉得尴尬,眼神依旧清亮,欣赏着歌舞。
  软红十丈,亦是有不同于青山绿水的韵味。
  席间秦陵游早已看见了敛寒,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跟旁边的男子说话。
  寒妹,坐到我旁边来。
  秦陵游一拍膝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身旁倒是没有舞姬作陪,还空着一个位子。
  敛寒转头,状似才看见他的惊讶模样,说道:大哥也在,这个位子观赏角度极佳,就不去了。
  秦陵游面色如僵,指骨分明的手捏着象牙小著发白。
  晏浔怡然地吃着佳肴,时不时夹一筷子到她碗里,眼尾余光打量着秦陵游,嘴角泛起讥诮的笑。
  藏着那种心思,他不配。
  一串蛩跫足音不急不缓,皎洁的道袍拂过青阶,那人立定于众人前,如此格格不入。
  她嘴里还被喂着蜜饯,蓦然看见了他,想要起身相迎。
  被晏浔一把压住,朗声说道:须臾百年身,能有几杯绿酒,倒不如尽欢!
  又自顾自地执着酒杯贴住她的唇,敛寒不得已张开口,微辛的酒液滑入喉咙,娇靥也多了几分酡红。
  司宵子面上八风不动地调开视线,抿唇成薄薄的一线。
  席间首座的瑜王出声道:司天师,可是来迟了。
  见过瑜王。他依旧施了个道家子午诀见礼,周围朝臣暗笑,山门道人终归是上不得台面,连行礼都不规矩。
  路上耽搁了一会。他低下青睫淡淡道。
  恰好还空着的座位就在敛寒旁边,司宵子正襟坐下,凝然如山。
  扫了一眼几案上的菜,也没拿食著,倒像是来打坐修炼的。
  看着他这幅沉闷的样子,敛寒主动斟了一杯酒递与他,这果酒不辣,很是清香呢。
  道门忌酒。
  那…这道菜也不错呢。
  不食辛辣。
  道长,这个忌那个也忌的,你告诉我,什么是不忌的?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眉宇里仿佛有旷古深意,抬眸看向她。
  慢腾腾又很认真地说道:不忌你。
  丝竹缠绵此刻也封缄,敛寒愣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还是一往不顾的流露。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身旁的晏浔儇佻嗤笑一声,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小寒无毒无害,当然百无禁忌。这我也知道,而且我酒肉也不忌哦。
  他牵着敛寒袖子笑道,琥珀色的眼瞳清亮,像他掌间盛开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