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如水16
  ?
  “奶奶。”
  两两轻轻的应了一句,心里的委屈登时要化作眼泪而来,可是她抽了抽鼻子给忍住了。今天这一段路似乎格外的长,走到一半她已经累得喘不上气,老太太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不停的要求下来自己走。
  脚都肿成了那样,两两怎么可能再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呢,虽然她知道,被她这样背着,老太太也不会舒服。
  两个人都在坚持,最后总算撑到了门口,好在这附近门口打车并不难。
  出租车司机人好,见两两这样背着老太太,主动下来帮忙打开了车门,还帮着一起把老太太扶上了车。
  “老太太,这是您亲孙女吧?”
  上了车之后,出租车司机忍不住问。
  两两摇头说:“不是的。”
  司机“哦”了一声,紧接着感慨:“现在亲孙女都不见得对长辈能有这样好的耐心了,小姐你这样实属难得。”
  对于这样的夸赞,两两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红着脸沉默。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两两更局促起来。她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得到别人赞许的目光,她只求自己问心无愧而已。
  “两两。”老太太忽然伸手按住了两两的手背。
  “是奶奶,我在。怎么了?”两两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她的手很凉。
  “迟衡呢?有通知过他吗?”
  “我的手机没有电了,等我们去医院了,我再通知他。”
  老太太点了点头,她闭上了眼睛,侧身枕在了两两的肩膀上。两两一动都不敢动,只怕自己一动,会惊扰了这她一直渴望的这份亲昵。
  因为医院一直保留着老太太原有的那个病房,所以繁琐的入院手续都舍去了。来到医院之后,姜承第一时间下来给老太太检查,检查结果并没有大碍。但是姜承很生气,他对老太太说:“奶奶,下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出院了。”
  老太太撇嘴:“我是住院又不是坐牢,你是院长又不是狱长,怎么那么凶啊。”
  “您每次都不听话,我要是不对您凶一点,您怎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奶奶!”姜承深拧着眉,高声的打断了老太太的话,他转头看着两两:“迟衡怎么还不来?”
  两两借了姜承的手机,走出病房给陆迟衡打电话。
  医院信号时好时坏,她一路在走廊里踱步,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护士告诉她,大厅里信号会比较好,两两就下了楼。
  两两刚从电梯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见医院门口停下了一辆迈/巴/赫,驾驶座上的车门很快被推开了,上面下来的人正是陆迟衡。
  陆迟衡并没有看到两两,他快速的关上了车门,绕过车头跑到后车厢的位置,打开车门,把后车厢里坐着的那个女人一把给抱了出来。
  那个女人垂头将脸埋在陆迟衡的胸前,像是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娃娃,恹恹的。
  两两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脸,但是光从这衣着上判断,她就可以知道,陆迟衡怀里抱着的人,是daisy!
  “医生!医生呢!”陆迟衡一路叫嚣着闯进大厅,他脸上的急切出卖了他慌乱的心绪。
  医院的工作人员立马拉着滚床上去,陆迟衡俯身将daisy放在了那张小床上。
  两两这才看到,daisy紧闭着眼睛,并没有意识。
  daisy晕倒了!
  两两立马跑了出去。
  陆迟衡见到两两冲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两并不理会陆迟衡的目光,她只是自顾自的低头看着daisy,daisy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人偶一样。
  “她怎么了?”
  两两虽是发问,但是她依旧不看陆迟衡的眼睛。她不是不想看,只是怕看到他眼里那复杂的情绪。
  不看到,就不用猜。猜不到,就不会伤心。
  “她晕倒了,百门大厦的负责人给我打的电话,因为他只知道我的联系方式。”陆迟衡这句话有解释的嫌疑。
  可是,两两要听的,不是这件事情的解释。
  daisy被推进了急救室,两两停在门口,陆迟衡走过来,一把攥住了两两的胳膊。
  “两两,我们……”
  “先别说。至少,别在这里说。”两两制止了他,从他的手心里挣出来,退的离他远远的。
  如果可以,谁都想自欺欺人的活着,不去直面那些伤害。
  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不要知道,陆迟衡和daisy的关系。
  如果可以……只是如果而已。
  她已经,不可以了。
  ?
  两两和陆迟衡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各自一边,中间隔着五六张椅子的距离。
  陆迟衡被两两打断之后,就一直沉默着。两两也不说话,任由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急救室的灯熄灭时,她和陆迟衡一齐站了起来。
  医生说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初步判断是过度劳累造成的昏厥,具体要等明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做结论。
  陆迟衡松了一口气,他掏出手机,想给姜承打个电话要他安排个人过来照料一下。
  两两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对陆迟衡说:“姜承的手机在我这里。”
  “他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刚才借他手机想打电话给你,奶奶摔了一跤,已经提前回医院了。”两两说着,转身往二楼走。
  她的脚心传来一阵一阵的酸麻,她好像要站不住了。
  陆迟衡跟着两两一起上楼。
  奶奶已经睡着了,姜承还在看着她。
  见两两进门,姜承走了过来:“怎么一个电话打了这么久,联系不到陆迟衡吗?”
  姜承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陆迟衡已经站在了病房的门口。
  “你怎么才来,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那先去我办公室。”姜承越过了陆迟衡,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迟衡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两两的身上:“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两两没有应声,但是陆迟衡知道她已经听到了。
  姜承明明比陆迟衡先上楼,可是等他进入办公室的时候,陆迟衡已经妥妥的在沙发上坐着了。
  “找我什么事?”
  “找我什么事?”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的问。
  姜承对着陆迟衡扬了扬手:“你先说。”
  陆迟衡点头。
  “白蔚然回来了,你知道吗?”
  “子木和我说起了,我知道。怎么了?”
  “她不舒服住了院,你到时候让人帮忙关照些。”
  “你怎么知道她不舒服?”
  “姜承,这不是重点。”陆迟衡拧着眉。
  “这当然是重点。”
  “我和她没有什么。”
  “你最好和她没有什么。你要知道,无论你们之前什么关系,可是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当初她没有和你一起走下去的决心,就说明你们两个没有缘分。”
  姜承苦口婆心的,陆迟衡却没有接话,他只是沉默着。
  “现在你都有了两两,过去无论是耿耿于怀还是念念不忘,你都应该放下了,两两是个不可多得好姑娘,奶奶刚才告诉我,她这次跌倒,全亏了两两。一个看起来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要把一个老太太从你的房子里一直背到你们小区的大门口,这负重,我一个大男人想想都觉得慎得慌。”
  陆迟衡不语,他想起刚才两两走路的时候,那一拐一拐的姿势……
  他怎么可以,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他怎么可以,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的身旁。
  “诶……”
  姜承刚想说点其他事情,可是不过眨眼的速度,陆迟衡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
  两两靠在老太太的床沿上,疼痛一阵一阵的从脚心钻上来,她上次一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几年前去孤儿院做义工的时候。
  当时,他们一行十几个人背着十几个腿有残疾的孩子登山去看日出。
  那是个挺疯狂又挺浪漫的决定,只是她作为队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有些不争气,等到她把孩子背上去之后,自己已经累得瘫倒在大石头上了……不过,孩子们看到日出都特别的开心,两两始终记得那一张张小脸上的笑容有多明媚,那样的明媚,能治愈她的伤痛。
  后来下山,她又幸运的遇到了一个登山的爱好者,那个男人帮忙将她负责的那个孩子给背了下去……她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了,只是依稀记得,他们一起合了影。作为感谢,她还把自己身上随身带着的那个麦穗娃娃给了那个男人。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麦穗娃娃送人,那是唯一一次,她动了这样的念头。虽然,麦穗娃娃并不值钱,但是对于两两来说,那是非常有意义的东西……至少,那个时候还意义非凡。
  两两正出神,陆迟衡忽然推门进来了。
  她听到脚步声,依旧埋首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陆迟衡走到了她的面前。
  “困了吗?”
  两两不作声。
  “我们回家。”
  陆迟衡说着,也不管两两同不同意,就抱着她一路从病房门口出去。陆迟衡安排照料老太太的人已经等在了门口,两两看到她,才算微微心安。
  陆迟衡的怀里有微不可闻的香水味,那熟悉的味道钻进两两的鼻间,她觉得有些头晕,可是她推不开陆迟衡,也不想将他推开。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他怀里停留多久。
  这个怀抱,多像是她偷来的。她一直站战战兢兢的享受着这个这个怀抱给她带来的安宁,没有想到,藏在安宁下的风暴,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且猝不及防。
  现在,怀抱的主人要回来了,她这个小偷,还能苟且占有多久?
  陆迟衡一路把两两抱上了车。
  两两比daisy轻,放在臂弯里好像都觉不出重量。可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个人,他还是担心抓不住她。
  这样的女人,好像随风就会飘走。
  他们一路回家,都彼此沉默。好几次陆迟衡开口想要解释,可是看着两两扭头望着窗外的侧影,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迟衡看得出来,她好像想要知道,可是又好像抗拒知道。
  这样的情绪与他很像,因为他也是这样,想要告诉她过去的全部,可是又害怕告诉她过去的全部。
  他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怎么可以给他最爱的女人看到?
  家里的电路已经修好了,下车之后,陆迟衡把两两抱去沙发上坐着,他转身进了浴室。
  两两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那个老太太来不及摘走的摄像头。
  老太太说的多对,她和陆迟衡,哪里有些像要好好过日子的样子。他们,分明无法彼此信任,也无法彼此坦白。
  浴室里有水声,他从来不在一楼洗澡的,两两不知道陆迟衡在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陆迟衡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手里端了一个水盆,水盆里满满一盆的热水,他径直走到了两两的面前,俯身将水盆放在了两两的脚边。
  “你要干什么?”两两皱眉,撑着沙发上的靠枕,身子往后躲了躲。
  陆迟衡没有答话,他蹲下去半跪在地上,轻轻的抓住了两两的脚腕,将她的鞋子从脚上脱下来。
  “陆迟衡,你要干什么!”两两意识到他的想法,一声惊呼。
  陆迟衡已经退掉了她脚上的袜子,紧接着开始去抓她另一只脚。
  “我自己来。”两两慌乱的去拦他的手,可是来不及了,陆迟衡已经擒着她的双脚,按进了水盆里。
  水温不烫不凉,刚刚好。陆迟衡的手跟着两两的脚一起钻进了水里,他小心翼翼的帮她按摩着脚底板……
  天,陆迟衡竟然在帮她洗脚。
  “你别这样。”两两有些尴尬。
  他堂堂陆迟衡,怎么可能会为她做这样的事情。她又何德何能,让一个在万人面前叱咤风云的男人为她做这样的事情。
  “今天,奶奶的事情,辛苦你了。”陆迟衡沉着嗓子,忽然开口。
  “这是我应该做的。”两两还是有些抗拒脚心上他的力道。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联系我,别什么都自己硬来,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
  “我没忘。”
  “没忘就好,我怕在你面前,我连‘你的男人’这样的角色,都扮演不好。”陆迟衡的表情很诚恳。
  两两凑过身去,探手抚了抚陆迟衡的眉心:“我不要你在我面前只是个演员。你能不能放弃剧本里的设定,卸下伪装,让我看到一个真正的你。”
  两两的语速缓慢而沉稳,她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要求。她把一个女人该有的柔与刚,发挥到了刚刚好的地步。
  陆迟衡自然抗拒不了。
  “你有什么想要问的,你问。”陆迟衡抬眸看着两两的眼睛。
  这一次,谁都没有躲避彼此的眼神。
  “爱过她吗?”两两斟酌了一会儿,轻声的问。
  陆迟衡无法再装傻充愣的问两两,这个“她”是指谁,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
  “爱过。”陆迟衡答。
  两两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这个如此肯定的答案,瞬间让她心里的那道城墙土崩瓦解。
  老天是多么的爱开玩笑,他动了动手指,就把他们三个人用如此可笑的关系捆绑在了一起。
  秦两两和白蔚然,秦两两和陆迟衡,白蔚然和陆迟衡……每一组人物都各有故事,可是原本独立的故事忽然有了牵扯,他们该怎么办?
  剪不断,理还乱。痛苦的又该是谁?这么多年,她看够了daisy的痛苦,也不希望她再承受,可是,她自己呢?
  她自己这一路走来,也不曾少过一刻的坎坷。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原来她最爱的女人和她最爱的男人之间,有一个曾经,有一个让彼此都念念不忘的过去。
  如果早点知道,至少她不至于让自己陷得那么深。
  “现在,还爱着吗?”两两的声音在抖。
  “两两……”陆迟衡手上的动作一凝。
  “我问你,现在还爱着吗!”两两提高了声调,她一脚将陆迟衡的手踩在了盆底。
  空荡荡的客厅里,她带着哭腔的质问还廖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