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公主年记
  永欢一年,我一岁。
  这一年,爹因为我的出生大赦天下,并更改年号。
  年号寓意,愿我永远欢乐祥和。
  我的名字叫赵欢怡。娘说,这个名字在我还在娘肚子里时就已经被爹想好了,她说爹可喜欢可喜欢可喜欢我了,嗯,爹喜欢我,这我还是知道的。可是,爹可喜欢可喜欢可喜欢的人,才不是我,是娘亲。
  不过嘛,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娘亲计较这小小的善意的谎言。
  (别问我为什么一岁就能写东西,我才不会告诉你这是我后来补上去的呢,哼。)
  永欢五年,我五岁。
  这一年,爹在我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颠覆了。我觉着,爹比我还像个小孩子。
  娘亲私下里偷偷告诉我,爹是吃醋了,她还和我吐槽,爹如今越来越爱吃醋了,什么都能让他吃起来。
  吃醋,吐槽。这两个词,是我刚从娘那里学的。
  我起先不明白爹为什么喜爱吃醋,醋很好吃么?我吃不下去,这可太难吃了。我同娘说,爹好厉害,这么难吃的醋他都能咽下去。娘听了笑得喘不上气,她揉了揉我的脑袋,跟我解释说,吃醋是一种情绪,一般是对心爱之人产生。
  行吧,既然吃醋是这样的,那爹为了什么要吃醋呢?
  娘告诉我,他嫌她不黏他了。
  黏?听到这个,我当即对爹鄙夷起来,虽然我现在才五岁,但我也知道,人要学着独立,不能太黏人。再者,爹平日里总让我和哥哥不要太黏娘亲,说娘亲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是结果呢,爹自己又要去黏娘亲。
  爹太坏了。嗯。
  永欢八年,我八岁。
  看着手里这本薄薄的,只写了两页纸的日记,我心好痛。娘亲说,我学会认字写字后,就该写日记,她说这样子,以后等我年纪大了,再拿起日记来看,会很有感触的。她说这是件顶顶有意义的事。
  日记啊,我总觉得,太费事了,我还是写年记吧,一年一记,多省事。
  啊,对了,我前面的年记还没补全,真糟心。以前发生过的事,好多我都记不清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关于爹对猫毛过敏的。
  那时候我抱着安安,就是晴柔姑姑养的那只奶白色猫咪,抱着玩了许久,回殿用膳时,娘将我拦下着我好好清洗一番身子。
  我饿,想现在就吃,可娘不肯,娘把我带去偏殿,在给我擦身时同我说,爹对猫毛过敏。
  我很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宫里不禁止养猫呢。
  娘说,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不然爹这点被有心人拿捏住,会招来祸患的。娘还说,帝王的喜恶也不能为外人所知,不然底下人会动心思。
  我心想,做皇帝也太苦了,哥哥以后岂不是也得这么苦?
  我接着问娘亲,爹为什么会对猫毛过敏。
  娘的神色在我说出这句话后陡然变了,我觉得娘好伤心,我不想她伤心,于是跟她说,我不问了,但是这时候娘开口了。
  娘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京城中一户富商,有个明艳的正妻,还有个贤良的小妾。正妻肚皮不争气,多年来只生下一女,而小妾入门一年,便诞下了个大胖小子。
  正妻对此,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小妾身子弱,没过几年便病逝了,正妻为了看眼她仇敌惨痛的下场,来到她床前,不料竟被小妾养在身边的猫挠了几爪子。
  气急败坏的女人在之后假意揽下为小妾办丧的差事,实则却是刨了她的棺材,着一群饿慌了的野猫进去分食她的尸体。
  娘说到这里,停下了,而我紧巴着娘的身体打颤,小声问,“爹是因着这个故事才对猫厌恶的吗?”
  娘点头,“你爹啊,对猫生理性厌恶,所以得了过敏。”
  “可是,故事不都是假的吗?娘。”
  “是啊。假的”
  永欢十二年,我十二岁。
  我想,我这本小册子,也许连年记都算不上了。我总是忘了写,缺漏了很多。
  说起来,皇宫是个盛产秘密的地方。这是我这一年的发现。
  安安的秘密,是它在晴柔姑姑的后院墙脚攒了一堆鱼骨头;哥哥的秘密,是他对太尉府上的小千金起了心思,虽然哥哥一贯面瘫脸,寡言少语,可我就是知道,他喜欢上那家小姐了,不然,他为何藏着人家姑娘的手帕,一藏几年?
  还有个秘密,是关于英太妃的。这是我无意中听到的。
  原来,梁王叔叔爱摆弄木制玩偶,种植花草,是因为英太妃的培养。她好像很不喜欢皇位,所以也不准备让梁王叔叔去争取。
  不过我想,就算梁王叔叔要去争取,那他肯定也比不过爹爹的。
  永欢十五年,我十五岁。
  这一年,我觉得自己快被娘亲和晴柔姑姑给折磨疯了。也不知道她们上哪弄来的画册,记载了京城里各家公子的画像,旁边还有身世性格的注解小字。
  两人每每拿着画册点评论足后,还总要唉声叹气一番,说我眼光太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要把她俩给愁死了。
  苍天可鉴,我那哪是眼光太高?
  我只是,还没体会过什么叫心动嘛。
  唉,不知道我这一生,还有没有娘那样的运气,找到个像爹那样待媳妇好的人。
  唔,我的心动之人,什么时候出现哇?愁死亲娘愁死闺女哟。
  永欢十六年叁月十四。
  我终于明了心动的滋味为何。
  第一次见他,我正在荡秋千,悬在半空中的我,看到了墙栏外缓缓走过的如玉公子。
  他长得真俏啊,是和哥哥全然不同的气质,我瞅着,也许比哥哥还要俏上几分。
  身边的婢女听了我这么形容,笑花了眼,说小公主就那么隔着墙栏看了几秒,便将心失了。
  我追着打趣的婢女跑了起来,抓到她后,便令她去打听这家公子。
  永欢十六年叁月十五。
  我打听到那家公子名姓了。他叫韩言昭。
  真好听的名字。
  我的心上人,有着这世上最让人心眩的样貌,最令人心折的名字。
  我真喜欢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永欢十六年叁月十六。
  娘不让我接近韩言昭,她说这是个花花公子。
  我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娘和晴柔姑姑给的画册里没有他。
  我不信他是个花花公子。
  他那样俊,一定有很多姑娘缠着他,这怨不得他的。
  永欢十六年六月十五。
  我和韩言昭说话了。
  我从来不知道,第一次和心上人说话,居然不是欢喜,而是伤心。
  他凑近我,低垂着脑袋,唇离我很近,多么亲昵的姿势,但话语却那样逼人而狠厉。
  他说,“臣竟不知,公主殿下这般见多识广,博览群书之人,也是个肤浅的。”
  “公主可是喜欢臣这副面皮?”
  “一眼倾心什么的,臣根本不信,臣只求殿下,既喜欢臣,那日后便莫再扰我。”
  扰他?
  可我除了让婢女打听下他的消息,旁的再也没做。
  永欢十六年六月十六。
  我的喜欢,于他是种负累。
  永欢十六年六月十七。
  我还是好喜欢他,除了他的样貌,还有他的才华。
  我喜欢他的诗,他的画,喜欢他整个人。
  永欢十六年十月初九。
  心是自己的,便不能随便给了人。
  我不想再喜欢他了,我不快乐。
  准确点来说,是既快乐,又痛苦。
  但痛苦总是占大多数。
  永欢十六年腊月二十。
  我议亲了。
  新郎不是他。
  永欢十七年二月十五。
  我的亲事被毁了。
  韩言昭毁的。
  他又同我说话了。
  只有一句话,殿下的喜欢,果真肤浅。
  我觉得这句话和以前那句意蕴不太一样,但我已经不想深思了。
  永欢十七年六月六日。
  我嫁人了。
  新郎是韩言昭。
  洞房之夜,我原本以为,他是不会碰我的。
  他那样厌恶我,又怎么会碰我呢?
  可是
  罢了,我从未看懂过他。
  永欢十七年七月八日。
  我没法再写这本小册子了。
  韩言昭不许。
  我不敢去想这不许的背后藏匿了他什么心思。
  我不敢。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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