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糜芜思忖着,又问道:“侯爷说我娘是当年被老侯爷收房的婢女,祖母可知道她吗?名字叫做丁香,太太应该也知道的,而且很可能,太太跟我娘有什么过节。”
  “没听过,”刘氏道,“我儿房里的人我都记得,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她长得什么模样?”
  糜芜犹豫了一下。顾梦初一直在追问娘亲的相貌,可见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要不要说实话?可若是不说的话,又问不出刘氏口中的实话。
  糜芜看着刘氏,决定赌一把:“我娘皮肤很白,中等身材,大眼睛,高鼻梁,左手手腕上有一颗红痣,京城口音。”
  娘亲去世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其实并不记得太多,这些都是阿爹告诉她的,肯定不会有假。
  刘氏皱眉细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没有这么个人。”
  糜芜一颗心沉了下去。刘氏没有理由骗她,那么江绍为什么说她是他妹妹?顾梦初又为什么知道娘亲手上的红痣?
  “也许我娘不是丫头,而是府里其他人?”她不甘心地追问。
  “可以了。”刘氏摆摆手,“头一回见面,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我也都跟你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乏了,你走吧。”
  糜芜一阵失望,却还是站起身来,恭顺说道:“是,那孙女走了,祖母保重。”
  出了院子,糜芜凭着记忆往回走,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段从没见过的围墙,糜芜站住脚,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她,走错路了。
  来的时候遇见了打扫的婆子,给她指了路,原本想着记性好,应该能摸回去,没想到到底还是记差了。
  她抬头看着日色,推测着西边的所在,试探着往那边走去,刚走出两步,身后一声轻响,回头看时,一个红衣少年正从墙头跃下,看见她时怔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糜芜也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崔公子?”
  青天白日,虽然是翻墙进来的,但对方衣饰华贵,见了她也不惊慌,显然不是贼人。侯府中年轻一辈的男子,除了江绍之外,就只有老侯爷江嘉木收留的故交之子,崔恕。
  红衣少年笑起来,道:“不是。”
  他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我从未在侯府见过你,你是谁?”
  糜芜猜不到他的身份,又见他不肯表明,便也只是一笑,道:“那么,再会。”
  她快步离开,红衣少年饶有兴趣地目送她消失在花木深处,这才转身向南,走到尽头处推开角门,大步走进三省斋中,叫着崔恕的表字说道:“明恕,我刚在花园里碰见一个美人,江家什么时候有这种人物了?”
  崔恕坐在棋坪前,拈起一枚黑子,淡淡说道:“大约是江绍刚从乡下找回来的妹妹。”
  “是吗?生得并不像他,倒是很有几分像薨了的惠妃。”红衣少年道。
  崔恕手中的黑子便迟迟没有落下去。
  糜芜一路向西,刚刚找到来时的路径,抬头就见王嬷嬷带着锦衣和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往这边来,老远就一指她说道:“太太有令,把她给我捆了!”
  锦衣带着婆子便往前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听见糜芜问道:“锦衣,我罚你跪两个时辰,谁许你起来的?”
  锦衣一脸得意,道:“王嬷嬷让我起来的,太太有令,让捆了你发落呢!”
  “是么?”糜芜微微一笑,“谁传的令?”
  “我!”王嬷嬷昂首挺胸走过来,“传太太命令,糜芜虐待下人,不服管教,立刻捆起来动家法!你们还不赶紧动手!”
  婆子们得了命令,忙跟在她后面挽衣服撸袖子,一副强要拿人的架势。
  树影背后,崔恕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丝毫没有出头制止的意思。
  “你不上我可就上了,”红衣少年跃跃欲试,“我最看不得美人受欺负。”
  崔恕没有说话。
  王嬷嬷走到近前,伸手向糜芜肩上抓来,只听啪一声脆响,糜芜重重一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见面,嘿嘿~
  第5章
  四周一片寂静。
  许久,才听见王嬷嬷嘶哑着喉咙叫道:“你敢打我!”
  她跟着顾梦初这么多年,在侯府也只比主子差一点,从没有谁敢这么待她。
  糜芜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声音清冷:“打的就是你。”
  放下手时,脸上已经一片寒霜:“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看在太太面上叫你一声嬷嬷,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在我面前动手动脚了!
  “让一个下人对着小姐喊打喊杀,还敢把脏手伸到小姐身上翻衣服,如果这就是侯府的规矩,我还巴巴地回来做什么!我这就走,宁死不受这口恶气!”
  话一说完,她立时迈步往前走,谁也没想起来拦她,那些婆子们目瞪口呆,早已愣住了。
  “好一朵带刺的玫瑰花!”红衣少年的眸子亮闪闪的,“明恕,难道她真的要走?”
  “不会。”崔恕的目光追随着糜芜的身影,淡淡说道,“她在赌。”
  赌侯府接她回来是别有用心,赌他们不敢让她走。
  可此时糜芜的心里,一半是在赌,另一半,却真是有些想回家。家里虽然苦,总有阿爹相依为命,那几间破屋之中,总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不像这里,一重重全是冰冷的算计。
  她找不到症结在哪里,既如此,不如撕破脸一闹,总会有个结果。
  树影后面,崔恕低声吩咐随从:“通知紫苏,及时把倚香院的动静报给我。”
  他转身离开,红衣少年紧走两步跟上他,道:“我有些不放心,王婆子凶悍的很,只怕她这么硬来要吃亏,不然你找个借口去看一眼?有你在,王婆子总会有些顾忌。”
  崔恕看他一眼,道:“回来头一天就把侯府闹得天翻地覆,还敢打王婆子,你觉得她会吃亏?”
  “你呀,真是心硬。”红衣少年摇摇头,“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王婆子可是在侯府横着走的人物。”
  “想帮你帮,我没兴趣。”崔恕脚下不停。
  红衣少年停住脚:“那我找江绍去!”
  崔恕回头看时,红衣少年已经走得远了,崔恕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还用找江绍?先前在大门口为了她一句话就斥责了王嬷嬷,这会子肯定早赶过去护着她了。
  短短几天就能让一向温和孝顺的江绍为了她与母亲对抗,这般手段,她又怎么会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倚香院中。
  糜芜很快收拾了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找一块包袱皮包着,正要出门时,江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拦在前头说道:“妹妹这是做什么?”
  糜芜看着他,眼睛慢慢湿了,轻声道:“我要回家。”
  一滴泪汪在眼角,颤巍巍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江绍想到她在强忍着眼泪,心都抽疼了,柔声安慰道:“侯府是你的家。”
  “是吗?”那滴泪恰在此时落下,糜芜的声音哽住了,“我阿爹才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对着我喊打喊杀。”
  江绍的心越发抽得紧了。
  顾梦初与刘氏一直是不死不休的对头,糜芜赶在这时候去找刘氏,摆明了是要跟刘氏站在一条线上,所以顾梦初勃然大怒,不管他怎么劝都执意要教训糜芜。江绍原本打算等人去了正房,他从旁劝解着,总不至于让她吃亏,没想到她直接打了王嬷嬷,眼下又闹着要走。
  细想起来,似乎她也没吃亏,可她的一滴眼泪,却让他觉得自己十万分地对不起她,懊恼心疼到了极点。
  “你不要走。”江绍轻轻拿下她胳膊上挽着的包袱,放在桌上,“我去跟母亲说。”
  “有什么好说的?”顾梦初怒冲冲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响起,“谁给她的胆子敢打王嬷嬷?那是我用了几十年的老人,打她就是打我的脸!”
  “母亲息怒。”江绍忙忙地迎出去扶住她,分辩道,“王嬷嬷先对妹妹动手,妹妹不得已才教训了她……”
  “王嬷嬷是奉了我的命令!”顾梦初一下子炸了,声音尖锐刺耳,“怎么,连你也伙着外人跟我作对吗?”
  江绍脱口说道:“母亲,妹妹不是外人,王嬷嬷才是外人!”
  顾梦初气得脑中嗡嗡直响:“好好好,你如今翅膀硬了,连从小带大你的王嬷嬷都成了外人,再过几天是不是我也成了外人!”
  她甩开江绍,快步走进屋里,厉声喝道:“糜芜跪下!”
  糜芜淡淡说道:“我不跪。”
  她看着顾梦初,慢慢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马上就回家去,侯府从今往后跟我再没有瓜葛,我不是你使唤的下人,不会跪你。”
  反正不管她怎么示弱,顾梦初都会对付她,那也就没必要再敷衍她,只看他们到底舍不舍得让她走。
  顾梦初气极,那张熟悉的脸,神情里那点熟悉的不屑与挑衅,都让她失去理智,她不假思索,扬手便想抽她一耳光。
  江绍一个箭步冲上前,架住了她的手:“母亲!儿子跟您说的话您都忘了吗?你难道你真要毁了侯府百年的基业!”
  糜芜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她难道关系着侯府的基业?
  顾梦初脱口说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侯府将来如何,几时轮得着她说话!”
  她甩开江绍,扬手又要打,江绍抓住她的手,扑通一声跪下了:“母亲,您要打她,就先打我吧!”
  顾梦初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半晌才道:“你!”
  她抬手按住眉心,疲惫、失望、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母亲息怒。”江绍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消了气,忙起身扶着她,低声道,“妹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以后我慢慢教她……”
  “不用教!”顾梦初一口打断他,“她跟她娘一样,天生反骨相,害人精!让她滚,立刻就滚!”
  左右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总有法子收拾她。
  江绍急了,禁不住抬高了声音:“母亲真要用侯府的百年基业冒险吗?”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侯府的基业了,糜芜看他一眼,心想,看来自己对忠靖侯府真的很重要。
  顾梦初冷冷一笑,道:“我就不信侯府离了她就不行!”
  “快了,很快就会见分晓。”江绍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搀起顾梦初向外走,“这次听儿子的,让妹妹留下。”
  竹帘卷起又落下,江绍搀着顾梦初走远了,糜芜慢慢向外走去,眼下她知道了两件事,第一,她对侯府很重要,第二,顾梦初确实与娘亲有过节。
  厅中,拾翠和四个小丫头依旧跪在原来的地方,糜芜抬高声音道:“都起来吧,不用跪了。”
  拾翠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听糜芜吩咐道:“拾翠去找管家,就说锦衣眼里没有主子,一直跟主子作对,让他按规矩发落。”
  锦衣正在廊下站着,听见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屈,又见糜芜一指四个小丫头:“你们捆了她,等着发落!”
  四个小丫头虽然害怕,还是上前按住了锦衣,糜芜也不听她分辩,自顾走进内室,慢悠悠地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又放了回去。
  两盏茶后,管事在院里回道:“大小姐,锦衣不服管教,顶撞主子,按规矩已经赏了二十个嘴巴,还有十个板子没打,要不要现在就打?”
  “先让她进来回话。”糜芜拈起果碟中一颗蜜煎樱桃,慢悠悠地说道。
  锦衣两颊肿得高高的,含着一包眼泪进来了,哭着跪下磕头说道:“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真不敢了?”糜芜噙了樱桃,漫不经心问道。
  “真不敢了。”锦衣哭哭啼啼答应。
  “那这顿板子就先记下,如果今后改了,就一笔勾销,不改,加倍再罚。”糜芜微嘟红唇,向地上吐了果核,嫣然一笑,“也没准儿明天我就得回乡下去,不过你们记住了,只要我在一天,就一天是你们的主子,总有法子收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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