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宠辱两忘_48
  不想李朗却不为所动,默然片刻方柔声笑道:“静笃,你是见不到自己适才的表情,若有半分甘愿在,我……罢了,我李朗虽不堪,用一次下三滥的手段也已是过了,何需自降身价到令你憎恶的地步?”
  这原是在应赵让之前所言,但语气句意却差之千里,赵让怔然,愣愣地看着李朗,手心额前沁出汗水,心中急是欲辩,口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朗见不到赵让如今的神情,见他沉默无声,只道赵让是正中心事无以自辩,更是难受至极,他虽是能屈能伸之人,但心气高傲更在赵让之上,既然他情愿雌伏亦换不来赵让的心动,他甚而在瞬间起了就此作罢的念头。
  试问天下堂堂正正的男儿,有几人能忍受向心爱之人求欢之际,对方非但不乐从,反现委曲求全之貌?这简直比直截了当的拒绝更挫意、更伤心。
  一声浩叹之后,李朗道:“你胞妹之事,待册封过后,朕请太后出面,为她觅婿。这,你总可安心了吧。”
  他不等赵让回答,直出寝殿。
  御前内侍们都以为皇帝至少要在此逗留到日落,除去贴身服侍的几个,大多三三两两在静华宫各处休息,闻令赶回都有些措手不及的狼狈,李朗看在眼中,更添火气,脸色阴沉,但他到底不是会拿下人撒气的皇帝,怒扫了众人一眼,瞥见跪倒的人群中有赵让胞妹长乐,生生将申饬之言咽下,一语不发。
  御辇回到御书房,李朗的火气已是消得所剩无几,他细细思索了一阵,到书案前提起朱笔,龙飞凤舞地写好满满一页,唤内侍将皇城司主事叫来,吩咐道:“此信由你日夜兼程送至南越,由齐震旭亲拆,并且令他即刻回信,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二次失恋……也炸毛了……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
  赵让眼睁睁看着李朗离去,阻拦不得。
  非他不愿,是他无能,满腔话语堵塞于心间,却是欲辩忘言,不但如此,胸口如遭棒棰重砸,他阵阵晕眩,几欲呕吐。
  待到缓过劲来,李朗早已不见踪影,赵让暗自苦笑,返回床上正坐,试图抵消毒发之兆。良久之后,不适感渐渐消退,他方察觉自己仍是不着寸缕,叹了口气起身穿戴。
  弯腰之时颈上悬挂的佩玉垂落,赵让将它置于掌中,抚摩至美玉生温,心忖若是出了宫去,脱了罪人之身,侥幸以布衣偷生,此物还是当送还给李朗,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般牵扯。
  常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身处天翻地覆之势,目迷五色,耳惑五音,心智渐狂,自然便要欲念丛生,贪餍不知足,彼时宠辱若惊,如何能守得住静笃?莫若抽身而退,这天下如何,由它去罢……
  赵让猛一个激灵,他虽看淡生死,但从未有过如此消极避世之念,如今为李朗一席话,油然而生这自暴自弃的想法,委实可惊可惧,他茫然甚久,终是理不出个头绪,唯一可知正如李朗所断,自己绝不会叛他。
  无论于忠,于义,于情。这亦是赵让自许的盟誓。
  如此一想,便觉坦然,无论李朗如何相待,不负于己心方是最要紧的事。皇帝索要的爱慕思恋,他不是草木顽石,哪能真正无动于衷?但实在无法给个痛快淋漓,太多束缚与牵绊缠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妨尘封于心门深处,左右摇摆,岂非害人害己?
  将阴霾一扫而空后,赵让步出寝殿,见高正与长乐两张小脸上写满忧心忡忡,暗生愧疚,自己既是他们最终的倚赖,怎会生了厌世之想?
  “大哥,您跟圣上……”长乐问得极是小心,赵让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笑道:“无事。是了,铭儿可还在后苑?”
  两人一怔,才省起这静华宫中还有个外人,面面相觑后各自摇头。
  赵让留下长乐与高正用餐,自己匆匆往后苑去,却哪里也寻不到李铭的身影。回来盘问之下,赵让不禁起了疑心,联系起初见李铭,颇为好奇这少年的神出鬼没,可惜李朗来得真不是时候,生生把打探消息的大好机会给断送了。
  这日余下的时光平静无事,对静华宫住客而言可谓浮生偷闲,自封西席,教授起弟子来,这回除了长乐,还加上了高正,诵读习字,加上传点军中粗浅的拳脚功夫,这私塾无论夫子学生,都乐在其中。
  到了次日刚刚天明,就有十数个内侍前来帮忙搬迁,来人还抬了软轿,软磨硬泡,非赵让乘坐不可。
  赵让直到此刻才算晓得李朗昨日所言并不是玩笑,见长乐、高正皆是副恍惚之态,纵然早已自警要淡泊荣辱,仍觉赧颜。
  承贤宫坐落于整个后宫的西面,独它是在清和山山阴处,山前是元帝开凿的东湖,地处偏僻,却也是掩映于湖光山色间,本是元帝夏季宫中游玩之处,李朗继位以后,此宫一直空闲。
  搬迁过后小半个月,李朗未曾踏足过承贤宫,赵让终是明白深宫多暇原非虚妄,每日里光阴沉滞,几近一成不变,每每想起宫怨之词,不禁在哑然失笑之余,渐有感触。
  所幸长乐与高正左右相伴,日日跟着他读书习字、强身健体,倒也不觉太过寂寥,只是他所期望得知的情势,却再无人相告,能听说的,也就是高正等小内侍们相聚时嚼舌根的宫中轶事,好比说,一位刘姓美人因怀有龙胎,晋升作了嫔什么的。
  原与魏一笑谋定的逃离之计,是赵让以带胞妹祭祀赵氏先祖为由,料来皇帝不会坚拒,只消出了宫去,魏一笑道自有能耐替两人瞒天过海。奈何现在他是连皇帝都见不着,如何奢谈成事?
  中秋之前,赵让终是见了李朗一面,只是匆匆到甚而连只言片语都未有。册封贵妃的仪式并不如所想的繁复,不过是皇帝将诏书予人,内侍大总管在下跪俯首的赵让面前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将诏书高声朗诵一遍,他接旨谢恩,就此了事。
  之后李朗不知所踪,赵让自在总管带领下去泰安宫拜见太后,李朗的生母。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老娘娘的年纪并不大,太后的华服盛妆、珠光宝气下是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当赵让像她行礼,她应答的声音虽稍许干涩,却不显苍老。
  太后赐了座,又是一件令赵让始料未及的事,他道只消磕几个头便可完事,哪曾想还有余兴节目,虽是低头垂目,却也察觉到太后审视端详的目光,这足以让他汗出如浆。
  “我儿也真是胡来,”太后叹气道,“皇嗣不盛,他不思多纳几位年轻妃子,却册封了个男子,这到天下人口里,真不知他这皇帝要给笑话成什么样子。”
  赵让不敢作声,他亦无辜,却无法叫屈。
  “听说你曾经是武将?”兴许是知道即便对赵让抱怨也是于事无补,太后缓和了口气问道,听到赵让肯定的回答,她似又陷入困惑不解,“那……我儿怎么不让你继续当将军,反把你安置到后宫来?你的相貌看着,除了那对眼睛漂亮,其它不都普普通通,哪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这席话让赵让明白太后对他的来历只怕一无所知,他早听说当年的三皇子生母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如今听老娘娘的谈吐,的确不似出身巨门世家。赵让反觉得这般直率倒令他减了几分尴尬,便恭敬道:“回禀老娘娘,臣戴罪之身,不堪重任,有负皇恩,故而不能再领驭军之责。”
  不想太后脸现迷茫了,仿佛更懵懂了,她望向左右,问道:“戴罪之人,不能当将军,就要入后宫吗?”
  太后左方侍立的一女子开口应道:“老娘娘,这是贵妃自谦之词。您老怎么能当真的听呢。”
  她话语虽轻,但赵让仍能听得清楚,不动声色地抬眼瞥去,这才发觉那替他说明的女子二十上下,竟是个穿着灰色佛袍、六根清净的出家尼姑!
  赵让定力再佳也不禁错愕万分,不由多瞅了那女尼两眼,见她五官生得倒是端正,就是右脸颊覆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紫印记,边缘毫不规整,应是天生胎记,偏巧长在此处,糟蹋相貌容颜,令人扼腕。
  那女尼倒也大方,朝他双掌合十,略一躬身,道:“贫尼慧海,久在老娘娘身边传佛修行,向赵——公子行礼,方外之人,不便跪拜,还望公子见谅。”
  她将“公子”二字念得极轻,赵让大为感激,起身作揖道:“慧海师傅客气。”
  太后见这两人互相端详,却没有半分不快,她一生微贱,自视卑下,借天之巧运诞下龙子,却不受宠,反遭各路人马尽情踩踏,甚而连独子都难护佑一二。何曾想千万重忍耐竟然还有熬到出头一天,李朗登基为帝,她这贫贱之女不费吹灰之力便水涨船高,坐上多少后宫女子头破血流,乃至命丧黄泉都得不到的太后之位。
  苦尽甘来之后,太后从不插手任何宫政之事,她只感今生事前世报,便潜心修佛,为儿祈福。如今唯一犯愁之事,便是太子孙儿体弱不足,病体缠身。她倒是知道李朗并不喜皇后,望着李朗能充盈后宫,多生几个孙儿孙女,好承欢漆下,哪想到李朗丝毫不体恤母后的心思,纳妃是纳了,竟是个男子。这男子之躯纵得承恩雨露,却也生不出孩子来啊。
  为此太后还特意问过,原来本朝在渡江开国之前还真有为数不多却也不算少的男妃,李朗此举也算不得太过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