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垣看向蓝衫人,只觉得那人年纪不过和自己相当,不由问道:“这位兄弟请了,不知可有什么高见?”那蓝衫人却未睬他,白垣心中本就焦急,看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便有几分恼火,正待再问什么,却听得师妹又痛呼起来:“我的头,我的头又痛了!”她这一次发作仿佛比上次更加厉害,原本红润的樱唇如今呈现一种深紫色,全身却半点力气也无,顺着椅子便歪倒下去。白垣连忙扶住她,也顾不得她身上有毒无毒,见她双目禁闭,眉头深蹙,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怜惜。说也奇怪,贺云裳头痛一发作起来,身上的红斑倒渐渐退了下去。
  那薛大夫看贺云裳头痛和红疹交替发作,心中连连称奇。他不由看了一眼那蓝衣人,听他之前话语,倒像是对这夫人所中之毒颇有了解。薛大夫向来仁心仁术,虚怀若谷,那蓝衣人年纪虽比他小很多,可天下之大,高手又何其之多。于是走过去,作了一揖,问道:“方才小友言下之意,似乎知道这位夫人中了何毒,也知道如何救治?”
  蓝衣青年看他言语客气,态度诚恳,也站起来还了一礼,口中却说道:“我大约知道她中了何毒,却没办法救她,便是有办法,我也不会救她!”
  薛大夫奇道:“先生既知道是何毒,为何却又救不了,莫不是这两种毒物无药可解?”
  那白垣听到他二人对话,心中一震,只听那蓝衣人摇头道:“你只看她有毒虫毒花的症状,便说是两种毒物混合,也不算错。但你可知道即使同时中了两种毒,发作起来往往互不干涉,病症有时分别出现有时同时出现。可这女子却不寻常,头痛时没有红疹,起疹时不发头痛,相互压制交替,她中的其实是一种虫花之毒,名叫作‘蝶恋花’。”
  薛大夫连忙问道:“何为虫花,老朽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蓝衣人看他胡子一把了,却还十分虚心,心中也暗暗点头,于是答道:“虫花,昼为花,夜为虫,即是花,也是虫。为花时,花香可使人中毒;为虫时,虫咬人亦会生毒。花毒入体会生出虫毒,虫毒入体也会生出花毒,两毒在体内分别发作。虽是一物,但这花毒虫毒各不相同,所以的确也可算作两毒。”
  那白垣听到此处,不由问道:“纵然这虫花如你所说这般奇异,可薛大夫说的也没什么错,还不是要找到两种解药。”
  那蓝衣人冷笑道:“这虫花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你可知道她中毒到底是因为闻了花香还是受了虫噬?她若是先闻了花香,花毒入体,遇血生出虫毒把花毒包裹在内,反之亦然。这两种毒的解药固然各不相同,却又能催化另一种毒的发作。是以解毒时必要先服用外面那一层毒的解药,待解了第一层,再服另一种解药。如若用错了顺序,不但无用,还会把外层毒的毒性激发起来,便会瞬间要了人的性命。且大凡解药亦是穿肠毒药,若两种解药一起同服,只怕,嘿嘿,也同样性命不保。”
  那薛大夫听到此处,已惊叹万分,连声道:“世间竟有如此诡异奇特的毒物!”
  那蓝衣人一直神色冰冷,面无表情,此刻眼中却露出一丝温柔神色:“造物再神奇又哪里比得上这用毒之人的奇思妙想,这虫花并非天生,乃是以人力将毒虫与毒花相互寄生,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培养得来的,当真了不起,了不起!”
  原来这蓝衫人正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他口中之人便是毒仙王难姑了。他一看到贺云裳的症状,便知道是爱妻师妹的杰作,纵然十分技痒,却不能出手相救,更何况此女乃仇人之妻。他说了半日,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在桌上留了几枚铜板,便要起身离去。
  那白垣出口阻拦道:“且慢,阁下对此毒了如指掌,必然也有解毒之法,还请你为我师妹诊治,师妹是我华山掌门的独生爱女,阁下若肯相救,我华山上下定有重谢!”
  “华山派,嘿嘿,华山派!” 胡青牛冷笑数声,踱到贺云裳近前,冷声问道:“你可记得何时开始的症状?是先有头痛,还是先起红疹?”
  贺云裳此刻头痛有稍缓解,听他相问,慢慢回想道:“似是从昨日午后便偶有头痛,那疹子却是时有时无,实在想不出是从何时而起。”
  胡青牛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抖抖袖子:“是了,这‘蝶恋花’无论是花是虫,中毒之时都毫无查觉。既不知是何时中毒,如何中毒,自然也就没得救了。”他虽这样说,心中却忍不住反复思索,“难道除了下毒之人,别人真的无法解毒?师妹这一手当真厉害得紧!”
  他一边思考解毒之法,一边对贺云裳说道:“总还有半个月好活,快快回家去吧。”贺云裳本来眼中就噙着泪水,听了胡青牛的话终于害怕地哭出来。周围众人有人暗中替她惋惜,感叹正当妙龄,却转眼要命丧黄泉,也有人怀疑胡青牛危言耸听,多半是个骗子,一时间议论纷纷。
  纪晓芙在一旁听着,也觉得胡青牛的话着实匪夷所思,忍不住问杨逍道:“那人说的可信么,他会不会是在吓唬贺师姐呢?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诡谲的毒术?”
  杨逍冲她笑了笑,说道:“别人可能是在胡说八道,但这个人绝计不会!”
  纪晓芙奇道:“你认识他么?”
  杨逍点点头:“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纪晓芙心中惋惜,暗道:“难道贺师姐真的没救了,她和鲜于师兄明明神仙眷侣,一对璧人……”
  那边胡青牛已走向茶楼门口,白垣又将他拦下,眼中带了些阴鸷之色,问道:“阁下纵然不会解此毒,想必与那下毒之人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我师妹向来少涉江湖之事,也没什么冤家对头,还请你告知此毒究竟为何人所制!”
  胡青牛冷笑一声,道:“我的确知道那制毒之人,却也没用,她一旦出手就绝不会吐露半点解毒之法。况且就算我知道如何解,却为什么又要救你华山之人!”他说着,头却突然向左侧人群后看去,目光里似淬了毒,恶狠狠地射向其中一人。
  只见那人一张俊脸上此刻面如土色,不是鲜于通却是何人!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见胡青牛看过来,立刻想躲。但白垣也看到了,急声道:“鲜于师弟,你怎么在这里,快过来,师妹她被人下了毒!”
  鲜于通此刻心中惶恐万分,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方才偷偷摸进茶馆,已听到发生了何事,当下勉强走到妻子身边,蹲下身问她:“阿裳,你感觉怎样?可还痛吗?”
  贺云裳却用手捂了脸哭道:“通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看我!我,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这副鬼样子!” 原来此刻她身上脸上又开始起了红斑。
  一旁薛大夫看了,长叹一口气,说道:“为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这世上却有多少疑难杂症无药可医,医者不过尽全力而为。阁下见识渊博,岐黄之道想必远在我之上,这女子何其可怜,身中怪毒,世间罕见,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这话却说到胡青牛心里去了,医仙之所以为仙,就在于这世上再棘手的病症,他也有应对之策。一遇到新的疑难杂症,便会冥思苦想,必要找到破解之道。所以这才与师妹斗了小半辈子,连二人感情都受到影响。此刻他见到师妹如此古怪绝伦的毒术,怎叫他不心痒难耐。可这女子却是鲜于通的妻子,纵然她可怜无辜,鲜于通却是为了她负了青羊,以致她惨死,一尸两命。想到此处,胡青牛冷冷地盯着鲜于通,一言不发。
  白垣说道:“师弟,此人着实可疑,师妹中毒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鲜于通却不敢看胡青牛,口中只含含糊糊道:“是,是,不知何人害了阿裳,他能救阿裳,可他不肯,我看,我看……”
  胡青牛突然开口说道:“你要我救这女子?”
  鲜于通不料他有此一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小声说道:“阁下,阁下若能出手相救……”
  “她是你何人?”
  “是,是拙荆。”
  胡青牛“嘿”了一声,森然道:“你想救她,我可以一试,成或不成尚未可知。但我有一问,”他忽然目光如利剑般扫向鲜于通:“我若救她,必要你死,你可愿以命相抵?”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心想这人好不讲道理,要救妻子,却要杀丈夫。白垣忍不住要上前说什么,鲜于通却伸手一拦,颤声道:“可以,我答应你,还请你替她解毒!”
  胡青牛冷眼盯了他半晌,说道:“好,记住你说的话!”
  他缓步又走了回来,在一张茶桌旁坐下,手指轻敲桌面,皱眉沉思:“解这‘蝶恋花’必要知道先后顺序。但除了师妹,谁又能知道这女子是如何中毒?不然就只有一赌,赌输了,此女固然丧命,就算胡乱蒙对了,却又怎能显出我胡青牛的手段?难道此毒当真没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