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相语望山归
  一路颠簸,芜烟身子有些吃不消,纵然有周大夫和燕儿细心看护,还是明显地憔悴下去。
  敬王考虑要不要停下休养几日,芜烟却不同意,“虽说有你那王府车队和王妃当幌子,暂时避过了皇上的耳目,但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察觉。趁着这几日,还不赶快赶路,等着人来追吗?”
  “这不是怕你劳累太过么!”敬王捏了他一把。
  “你只消停几日,让我缓缓就行!”芜烟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滚吧,我要睡觉。”
  敬王一众日夜兼程,接连数日下来,人疲马倦,不得不在一处山坡脚下歇息。敬王下马看了看四周风景,扯了扯嘴角,拉着芜烟下了车说,“你还记得这里吗?”
  芜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忽然甩开敬王,跌跌撞撞地跑向山坡高处。
  敬王心中不悦,却也跟着他爬上最高处,远远眺望过去,山峦起伏,云雾缭绕,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他为什么脸色突变,神情激动,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好半天芜烟才平静下来,“当然记得,这是你我初遇的地方”,他看向敬王,没好气地说,“我当时就不该救你,应让狼把你吃了了事!”
  敬王只当他是玩笑话,也不在意,“说起来,灵隐山也应该就在这附近,有没有兴趣旧地重游?”
  “你若有本事找得到,进得去,便请自便,死在那里就好,左右与我无关!”芜烟转身拂袖而去。
  敬王本是好意,绝无戏弄他的意思,见他反应强烈,倒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有侍从张罗住行衣食等事,敬王回到营地听着下属上报的各种消息,还是惦记芜烟,心不在焉中,耳边传来一阵萧声。
  众人皆被那萧声吸引,周遭渐渐静了下来,萧声呜呜咽咽,空远又感伤,诉说着无尽的寂寥和哀愁。
  萧声住了,众人还久久沉浸其中,缓不过神来,更有甚者,已是泪流满面。敬王当然也被萧声迷住了,然而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连连冷笑,已是极度不满,起身走到山坡处,果然是芜烟在吹奏。
  敬王令随从退下,从后一把摁住芜烟,“触景生情了?我对你这般的好,你还念着那个小丫头!既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大干一场,给灵隐山留个纪念吧!”
  芜烟咬紧牙关,闷不做声地任凭他折腾,敬王更怒,捡起落在地上的萧,“你要吹,便吹个够!”
  侍从下属早就躲得远远的,近来敬王脾气越发暴躁,无人敢来触霉头,——何况这柳芜烟到底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想到灵隐山就藏在这片山脉某一处,敬王出奇地兴奋,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才过足了瘾,也不做休息,将虚弱的芜烟直接抛到马背上,风驰电掣,几日后,来到了一片山水环绕的地方。
  段庆峰早已带人恭候在此,见到芜烟跟在敬王后面,心里咯噔一声,暗恨这小子怎么如此经磨,还没死掉,但脸上不敢显露半分,笑着说,“王爷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是初一大潮,正是进谷之日。”
  芜烟没来过这里,敬王也不多做解释,拉着他弃马从舟。舟行不久,便到一个山洞,顺流而入,开始还可撑船,后来山洞越发狭窄,众人便又下来,凫水而行,水面越来越高,山洞渐渐潜入水下,芜烟跟在敬王旁边屏气潜水了好一段,慢慢气息不够,直到胸口好像要炸开了,才看到上面有亮光,知道那是水面,急急划出,连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抹掉,扒着石壁不停大口大口呼吸。
  众人纷纷露出水面,满耳都是呼吸声,休息片刻,沿着山洞向上而行,水面渐渐下落,复又步行,山洞蜿蜒,岔口甚多,领路的段庆峰也不敢大意,边走边查看,半个时辰左右后,才算走出了山洞。
  出了洞口,面前豁然开朗,举目十几里,兵营、练兵场、冶炼所俨然在目,秩序井然,而谷主牧源已率部下来拜见。
  敬王面露赞许之色,对着段庆峰和牧源说,“不错,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这里已看出些样子,你们费心了!”
  二人惶恐道,“分内之事,不敢当王爷赞赏。”
  牧源小心看了一眼敬王身后的芜烟,见他面色萎靡,困乏得厉害,便说,“王爷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属下已备下酒宴给王爷接风,还请王爷移步。”
  来到敬王庭院,虽不如京城王府恢弘庞大,但也别致舒适,兼有几分野趣。芜烟已是累极了,懒得见外人,强撑着洗漱一回,由燕儿伺候着草草吃了几口饭,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身上猛然一沉,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芜烟知道是敬王,闭着眼说,“明日还要去看布防,还要核对冶炼处兵器详情,还要商量起事,你省些吧。”
  敬王怎么乖乖放手,看到谷内布置完备,这几日一直紧绷着弦终于松懈下来,烈酒入腹,想到今后坐上那个位子,顿时豪气万丈,不发泄一番又怎么行?
  日上三竿,芜烟和敬王才起了身,在谷中细细查看后,芜烟指出几处需要改进的地方,敬王身边不乏此中行家,均点头称赞,敬王自然满口答应,着人立刻去办。
  虽然芜烟始终没有多瞧段庆峰一眼,他却十分地不安,敬王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往日他也没少给敬王搜罗男宠,都是玩不了几日便丢在一边自生自灭去了。柳芜烟姿色虽绝,但再美的容貌时时刻刻看,时间长了,也觉不出好看。
  段庆峰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敬王玩不了多久就会把柳芜烟扔在一旁,他既能解心头恨,看这位昔日的掌门人受尽□□,悲惨下贱地死去;又能除掉炼红裳,如此一来,灵隐山就李仲阳一人,不足为患,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灵隐山的一切。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设想的进行,这柳芜烟不但没死,反而得了敬王的宠信,连布防这种大事都能说了算!
  “段庄主!”牧源扯扯他衣角。
  段庆峰这才发觉周围很静,大家都在盯着他看,敬王满脸写着不耐烦,柳芜烟坐在一旁,把弄一把扇子,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嘲笑道,“看来段庄主连自己手下有多少人还不清楚!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敬王哼了一声,怒气更胜,段庆峰冒了满头的冷汗,敬王刚才在问他,可他却偏偏走了神,这可是从未有的事!他连忙打起精神,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
  柳芜烟和敬王耳语几句,敬王点点头,“段庆峰,把你刚才说的列个单子,交给何向明,整编入营,开始操练!”
  段庆峰无论如何没想到敬王会要了他的人手,刚要说几句这些都是江湖莽汉,需要磨掉匪气才能入营,但抬眼瞧见柳芜烟一双眼睛亮亮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说拒绝的话,便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柳芜烟素来诡计多端,若是他当面拒绝王爷,还不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所以明知道这是个坑,还是往下跳了,——起码是自己主动的,还能卖王爷个好儿!
  果然,敬王拍手叫好,毫不吝啬地夸奖了段庆峰一番,并许下加官进爵诺言等等,段庆峰满面红光,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然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桃源谷内士气满满,干劲十足,敬王一面盯着谷内各项事务进展,一面令人在谷外散发各种消息,还要派人安抚王妃与他做戏,每日忙得也是团团转。
  芜烟除了最初几日指点之外,倒也不多言,每日窝在敬王那里不出去,只早上出去走走,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这也是“遵医嘱”,周大夫让他每日散步半个时辰,强身健体不说,便于他每月发作的怪病也有好处。敬王不懂,芜烟无可无不可,出去散步,东瞧瞧西看看,兴趣来了随手勾画些不明所以的鬼画符,回来与燕儿下下棋,或者和周大夫聊聊天,要不就看书写字,倒也悠然自得。
  一切进展顺利,敬王的脾气逐渐平缓,也有了余暇同芜烟戏耍,拿了不少污秽不堪的秘戏图与他试,芜烟气得双目圆睁,却也奈何不得,咬牙切齿地说,“这笔账暂且记下,来日有让你还的时候。”
  如今这些话,敬王也只觉是调情,根本不当回事,哈哈一笑就此罢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柳芜烟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
  京城,四皇子宫中,赵彘拿着张地图,激动、兴奋,一拍桌子,“这下可找到敬王的死穴了!”
  思柔问他,“你要行动,别忘提前禀告父皇!”
  “那是自然!这次须要父皇相助才可!”赵彘拿着地图,洋洋得意,“敬王根本没去金陵,此为抗旨;他在桃源谷豢养私兵,偷制兵器,犯上作乱,意图谋反!他这次,死定了!”
  思柔不由直起身子,“消息可作准?”
  “准得很!这可是柳芜烟递出来的消息,他的消息,哪一次落空过?”赵彘满脸跃跃欲试,“我这就给父皇上书,不,我立刻请见父皇,派兵围剿!
  天空飘起了雪,灵隐山上,李仲阳给红裳把了把脉,圆圆的脸皱了起来,“你怎么好得如此快?是不是用催心法了?”
  红裳点点头,“师兄,我实在等不了了,一想到他在那里受苦,我整个人就像置身火烤,片刻得不到喘息。”
  李仲阳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孽缘,孽缘啊,若是他不出两日死了倒也罢了,偏生一口气挣扎至今,可真叫人难办!”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记,疼得掌门大人形象全无的抱头大哭。
  “师兄,不要胡说,这事终究是因我而起,还是由我而终吧!”红裳打开房门,迎着呼啸的北风说,“风信和明廷已探到了他的消息,我去迎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