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月槎
  “我修的是纯粹的炼器之道,虽然已堪破化神,却只有金丹初期的战力,一旦与金丹大成期以上的人交手,必败无疑。”
  段殊说完,抬眼看向岑、卫两人,身后的同辉面露担忧之色。
  岑雪枝半张开唇,惊呆了。
  这可是段殊哎!明镜东西两界都赫赫有名的段三公子!他竟然……
  实力和自己这个医修差不多?
  岑雪枝不禁担心起整个风满楼与不思凡来。
  现在不思凡的普通人已经对仙界失去了信心,摘星楼楼下卖风铃的人甚至都说出了“想回白屋”这种话,风满楼又有修士出现中毒入魔的情况,人心惶惶,而站在整个小人间最高处的段楼主,居然手无缚鸡之力?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们?”卫箴则怀疑道,“你觉得我们会信你吗?”
  “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段殊冷静地说,“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与岑大夫有眼缘,所以我不是信你,而是信岑大夫和他的判断,否则我怎么会轻易将这件事说出去、动摇风满楼的根基呢?”
  是这个道理,但岑雪枝还是很怀疑,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卫箴。
  卫箴想了想,最后拍拍岑雪枝的肩膀,表示信了。
  为什么所有的男性角色,但凡是个英俊倜傥的青年才俊,都会对自己的老婆有那么点意思?卫箴早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一直没有面对——
  他穿的这本书不是自己的原著,而是同人。
  既然他们对岑雪枝自带的好感度全都是真的,那么此时就没必要怀疑段殊。
  “知道投毒的人是谁了吗?”岑雪枝问。
  段殊摇头。
  卫箴:“实力?”
  段殊还是摇头。
  “不会是……夜归人吧?”岑雪枝试探道,“他应该和小人间没什么仇恨吧?”
  段殊却道:“难说,我和他确实有过节,他也很可能会趁虚而入、一统明镜两界,所以我才怕手里能用的人不够。”
  “夜归人早已参破化神,”岑雪枝担忧道,“你身边有化神修士能用?”
  “有两个。”
  段殊刚说完,同辉便又焦急地上前一步,劝道:“公子,你身边至少要留下一个,让姐姐陪着你,我去杀那小贼!”
  段殊摆摆手,道:“你不用多说,我自有分寸。”
  “同辉姑娘说的对,”岑雪枝眉头紧皱,绕着砚台走了几步,分析道,“小人间一日不能无主,除了你和下落不明的玉郎君以外,恐怕无人能胜此重任。”
  卫箴看向窗外,问:“天外天请过了吗?”
  段殊似乎是想起了段应识与方清源犯下的伤心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已经请动了云中太守,明日就会暗中到访落月楼。”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卫箴刚说完一半,就被岑雪枝拽到了屏风后。
  “嗯???”
  岑雪枝焦急地低声问他:“你什么意思?”
  卫箴不解:“你什么意思?”
  “你要帮他?”
  “你不帮他?”
  岑雪枝快速摇头,晃得半束起来的头发都散开了,卫箴赶紧捧起他的脸颊按住,再给他把头发扎扎好。
  “当然不能插手!”岑雪枝双手摆出一副“爪子”的抓握样子,举起来威胁卫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如果真是夜归人怎么办?传言他可是炼体修成的真龙啊!”
  卫箴怔怔地抬起双手,与他十指交握,忽然笑出声:“宝贝儿,你这不像龙,更像小猫。”
  除了眼前这只,卫箴还从未觉得哪只小猫可爱过。
  岑雪枝甩开他的手。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去。”
  卫箴顺了顺他背后的头发,劝道:“段殊这边至少会有两个化神修士参战,我一个金丹期的,去了就是打个下手而已,不会有危险。”
  岑雪枝坚决不同意:“既然就是打个下手,缺你一个不缺,何必冒险?”
  “体修就是要多打几场,才能增进修为啊。”
  卫箴的修为精进得还算顺利,在边家时一战便结丹,销魂窟里战无名,又是一次突破,直到明镜山中杀魏影从后,已经有预感与化神只差临门一脚了。
  但这仍不及岑雪枝。
  岑雪枝服下边淮的丹药之后,第一次尽全力摧动灵力,就直接渡过了金丹期,原本与卫箴的速度是相当的,但他强就强在,他修医。
  不需要交手,不需要磨砺。
  卫箴捏了捏岑雪枝的脸颊,道:“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等你将来化神了,我还停在金丹期,不是成了溪北和方寸心那样的苦命鸳鸯吗?”
  岑雪枝仍是摇头道:“你想修行,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我这次有种不好的预感。”
  卫箴敷衍地同意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本来卫箴是有心跟他吵一架的:怎么就许你在白露楼瞎出头,不许我去痛痛快快揍一顿那个夜归人呢?
  但是毕竟刚牵过人家的手、亲过人家的唇、摸过人家……
  占尽自家小男朋友的便宜,现在再和他吵,卫箴不太好意思。
  岑雪枝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绕过屏风,拒绝了段殊的提议:“抱歉……”
  段殊抬起一手,手掌冲着他,让他先不必多说。
  “就算卫公子不能帮,我也要提醒一下二位,这个小贼以引人入魔、吸食魔气为生,滥杀无辜多年,小人间已累计失踪了近百位金丹修士,只因我把消息压了下来,才没能被外人知道,但你们既已熟知内情,就要万万小心。”
  段殊语速极缓地说。
  “接下来,据飞光所得推断,他很可能会对华音寺下手,尤其是希音寺,你们最好离一些。”
  岑雪枝一惊,听到屏风后卫箴的脚步声,挪动了一下。
  “渡情大师如今还在寺里吗?”岑雪枝颤声问。
  段殊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剑,抬眼,道:“他已圆寂,舍利子存放在希音寺中。”
  岑雪枝知道,卫箴肯定会想要回去,看一看渡情,不过卫箴还没开口,岑雪枝就发觉有些不对,问道:“我记得……舍利子大多存在潮音寺的潮生山上?”
  段殊叹气:“丢了几个之后,就全部移到思过崖了,由武僧看守。”
  丢了……
  岑雪枝屏住呼吸。
  “我去。”卫箴说。
  岑雪枝没有再多说,知道已经拦不住他了。
  段殊不愧是扬名天下的商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只冲同辉扬了扬下巴,道:“带两位去落月楼吧,将我明天的布置同他们讲清楚。”
  同辉不肯走,劝道:“公子,姐姐在落月楼可以讲解,我还是留在你身边,让别人带他们过去吧。”
  岑雪枝同意同辉的提议,几句将段殊劝服,让他至少留这姐妹二人中的一个在身边。
  “留着,也早晚是要走的。”
  段殊虽然这么说,但最终同意了。
  临走前,岑雪枝满腹疑虑,但还是只问了一个问题:“这副文先生的画,是什么时候画的?是她主动赠送的吗?”
  段殊答道:“一百二十年前,魏影从死后,她就离开了生死门,直到七十年前,才又回来了一次,用一幅画,换了我一块飞光。”
  一块飞光?!
  用来做什么了?
  岑雪枝不敢想象,这世上会否还有一套能与卫箴的枷锁相抗衡的武器。
  “用途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不会用来做什么坏事,”段殊垂眼,似乎有些累了,轻声说,“她看起来很累了,但比从前开心了些,说是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有一个疑惑得到解答,反而收获了新的任务,岑、卫两人可以说是毫无收获地走了。
  在他们身后,段殊背靠着砚台,闭上眼睛,抬头感受着穿堂而过的习习凉风,用气声轻问:“一个一个,接连都离开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窗外落日西斜,两颗星子已经隐约可见,明亮得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能从摘星楼里将它们一手握住,但段殊没有伸手,只抱剑不语。
  几枚花瓣随风飞落在段殊发间,一只蝴蝶悄然停在窗边。
  从摘星楼往落月楼去,途经剩下三座城池。
  一路上,岑雪枝没有同卫箴说一句话。
  他在生卫箴的气,也在气自己。
  气卫箴明明刚说了会永远陪着自己,却转眼应下风险极大的任务,又气自己是个医修,很难帮他。
  卫箴深知多说多错,只能悄悄去牵岑雪枝的手,被他甩开,又再去牵,直到岑雪枝懒得甩开他为止。
  这一路走来,两人都忧心忡忡。
  “二位,”落月楼前,同尘屏退下人,拱手道,“又见面了。”
  落月楼的上层挂着“江树落月楼”的匾,与从前万紫千红窟的位置相同,但周围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凄冷寥落。
  岑雪枝刻意仔细看了看,发现落月楼上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当初被血洗时留下的血迹一丝也无,匾额上也没有,许是被擦干净了。
  同尘没有带他们上楼,而是手托一盏走马灯,带他们进门后向下走去。
  楼下几层是不思凡的地界,应该有店家或是民居了,但落月楼周围仍然空空如也,没有凡人,也没有仙人,直探入海面。
  看来楼上的血能擦去,人心中的恐惧却永远都擦不掉了。
  “明日公子会在这里布置好飞光,包揽住整个小人间,”同尘顺着楼梯,边走边说,“届时飞光捕捉到毒药最多、也是最新出现的地方——预计是华音寺——就会利用雨霖铃给卫公子、云中太守和我传递消息,而后由我们三人协力将他逼入海下,最好能引他来到这里,就如收网一般收起飞光,把他瓮中捉鳖。”
  云中太守想困住一个人,应该不难。岑雪枝对自己说道。
  “这是哪?”卫箴不解道,“为什么要把他拽到海下?”
  “为了免伤无辜。”
  同尘说完,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极海上的台阶,继续向下走去,半身末过海水后,回身同他们道:“请随我来。”
  卫箴半抱住岑雪枝,带着他一起入水。
  修仙之人可在海里生活,几天几月甚至几年都不成问题,但这还是两人第二次全身末入海水。
  上一次是在白露楼——
  连吞为救岑雪枝于魏影从手下,一曲高山流水,与岑雪枝两把梅梢月齐鸣,将海水隔着明镜,凭空搬进了沙洲的楼里,灌了整整一楼。
  那时岑雪枝差点丧命,晕了过去,卫箴又震惊不已,逼退魏影从后还抗了半天的小天劫,因此对与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
  所以卫箴担心岑雪枝害怕入海,不敢让他走在自己身前或身后,只能紧紧箍着他的手臂。
  “这里不方便走剑道,况且时间还来得及,”同尘顿了顿,轻笑道,“就走步梯,等等看风景吧。”
  岑雪枝:“风景?”
  这种时候看什么风景?何况这里头顶就是居民区,海下该是乱七八糟,污水横流的,能有什么风景?
  “这景色可不常见。”
  同尘带他们绕了一段旋转楼梯,指给他们看身侧未安窗扇的窗外,那里有一面铁门,与第一关相似,将落月楼外面的海域隔离开来,看着像是无名的手笔。
  “小人间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最近,水质尤其清澈,”同尘没有提她不喜欢的无名,而是解释道,“因为海底开了一个大洞,海平面在极速下降。”
  海底开了一个洞!
  这不是和零星天的情况一样吗?
  岑雪枝还未适应在水中多说话,便没有说出口,只睁大了双眼,看着卫箴。
  “怎么回事?”卫箴替他问道。
  “未可知。”同尘抬头,看向楼上,“两位请看。”
  透过清澈的海水,向上看去,能清晰地看见整个落月楼,因为有光从楼顶一直照向海底——
  这栋楼,是一栋空心的楼,内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销魂窟,去了顶吗?”岑雪枝问完,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想,与“落月楼”这个名字有关。
  “顶,”同尘又向下指了指,“在底下。”
  海面最下方是一片阴影,方才看不太清,此时一束月光斜斜照了进来,露出了楼底的一角,能见它沉得很深,中间凹陷下去,宛如一艘大船。
  岑雪枝挣开卫箴,向走进看看。
  “不要在贯月槎上随意行动,”同尘抬起手臂,拦住岑雪枝道,“危险。”
  岑雪枝:贯月槎?
  卫箴:危险?
  同尘带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停在一个日晷前,能从这里看清整个落月楼与贯月槎,站住不动,道:“如今仙界天色越来越短,两位只需稍等片刻,就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了。”
  不多时,一阵风起,海面波涛翻涌。
  某一刻,忽然月光如瀑倾斜而下,转瞬之间一团明火从天际坠落,流星般骤降落月楼,从楼顶通过空心的隧道,入水时掀起万丈惊涛,直冲进海底的贯月槎。
  是月亮!
  (
  雪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洞?
  作者:因为卫箴挖坑不填。
  卫箴:关我屁事!
  贯月槎出自《拾遗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