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婵娟
  陆由当天下午就给宋婉办了住院手续,做各项检查,配合移植时间,手术安排在三天以后。
  林间看陆由在缴费处掏银行卡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厉害,真实的厉害。
  虽然最后宋婉的娘家帮忙补贴了一些,但是大头都是陆由一根烤串、一根烤串挣出来的。
  没有什么比兑现诺言更让人觉得有成就感和感动的事了,林间觉得自己要不就是撞大运,要不就是命中注定才能和陆由在一起。
  手术当天,林间和陆由并排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中”,十指紧握。
  医院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没有人会注意手术室前两个拉着手倚靠在一起的男孩。也似乎只有在这里,无论以任何方式表达关心与爱意都是合情合理的。
  陆由靠着林间的肩膀问:“你说做手术的时候疼吗?我妈最怕疼了。”
  林间握了握他的手,“会打麻药的,打麻药就不痛了。”
  “你说里面顺利吗?”
  “顺利的。”林间亲了一下陆由的额头,“你没看电视里演吗?如果有情况会有医生和护士在这里焦头烂额、进进出出的。这扇门很平静,所以里面很顺利。”
  “你一个外国人,还看国内医疗剧?”
  “别管哪国,都是这么演的。”
  陆由笑了一下,又说:“之后还要给亲戚们还钱,烤肉店还是要开下去。”
  “我们一起,我帮你。”
  林间这次没有听到陆由的拒绝,只看见陆由飞快转过头,然后就感受到嘴角柔软而短暂的触碰。
  “术后康复也很花功夫的,要不然我奥赛不去了,留下来陪你?”林间问。
  陆由摇头,“你要是不去学校还不得炸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奖金呢么?男朋友不是说要赚钱回来帮我分担?”
  陆由说着像是玩笑,但林间听了还是很开心。
  如林间所说,那扇门一直很安静,手术也进行得顺利,医生从门里出来,叫了一声宋婉家属,陆由立刻站起来小跑过去。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病人送到icu监护24小时,没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陆由问,可以探视吗?
  医生说可以隔着玻璃看一下,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最好。
  于是陆由和林间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宋婉一下。林间看到身上还加着仪器的宋婉觉得心疼,他想陆由一定会觉得心更疼。
  林间领陆由回家的时候,陆由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车窗上。林间往里坐了坐,拉了他一把,让陆由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一会儿吧。”林间小声说。
  “怕做噩梦。”
  “那我就去梦里救你。”
  “……好傻。”
  陆由笑,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有柔柔的水雾,霓虹都变成光圈,红的、黄的、蓝的,圆圆的,像天上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间在第二周和陆由分开前往北京参加奥赛。林间说比赛是封闭式的,但是他会想办法偷偷给陆由打电话。
  陆由让他比赛静心,林间说每天和你通了电话才会静心。
  从林间离开的第一天,陆由的生活便开始完完全全围绕宋婉。没钱再请护工,陆由便拜托隔壁陪床的阿姨扶宋婉去卫生间,或者是擦身体。
  还好阿姨通情达理,每次帮忙也没什么怨言。陆由做饭也总是会多做两份,带给阿姨和她生病的丈夫吃。
  江繁过来帮了两次忙,换陆由回出租房在床上眯个几小时,然后洗个澡继续陪护。
  林间每晚十点会偷偷和陆由通一次电话。林间会先问宋婉的病情,问陆由今天在干什么,然后又说今天自己在干什么,再开始讲些有趣的事。
  林间说有人从酒店的门缝里塞卡片,一晚上睡着,第二天起来地上就会散着四五个,类型丰富,满足各类需求。
  林间又讲他有次好奇拿了张卡片看了好久,想说为什么卡片上不印男模,让寂寞的女士和gay该怎么办。陆由说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林间笑着说他又不寂寞。
  林间还会聊自己碰到的各种选手,有看着就特别机灵的,还有看着就特别努力的。陆由问他是怎么分出来的?林间说看眼镜片的厚度。陆由笑,说这叫stereotype。林间也笑,说你还记得这个呢,陆由说你总提,总说别人有stereotype,我想不记都难。林间自圆其说,说我们得允许别人抱有偏见。
  林间讲奥赛就像是个主题园,不是光做题的,还有许多活动。他见了中科院的院士,见到了教科书里写到的人,还去了几个大学的school tour。
  陆由问没人说服你去他们学校念书吗?
  林间说有,但offer都没什么吸引力,去不去无所谓。
  陆由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蹭墙上裂开的墙皮,嘴上劝林间成熟点。他让林间好好谈一两个学校,哪怕是最后不去,心里也算是有个底。
  林间在电话那边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听起来不情不愿。
  然后陆由在电话这边说:林间,我想你了。
  林间回来的前一天,陆由决定回家一趟。他想稍微收拾一下房子,换一套床上用品,好让林间在疲惫的旅程后睡的舒服些,想在松软的被子里抱林间。
  宋婉睡的很早,大约九点半便已经完全睡熟。陆由在回家的路上和林间通了电话,告诉他西安明晚的气温,告诉他晚上来家里住。
  陆家烤肉歇业了一阵,可周围的夜宵铺子依旧红火。街上还是热热闹闹的,只是陆由家门口那一片人行道空了出来,像是预防山火而烧掉的野草。但陆由看见店门口还是坐了一个人。
  陆延平。
  陆延平耷着脑袋,脚边一瓶酒也没有,看着很累,但不是那种醉醺醺的累。
  陆由走过来,掏了钥匙直接去开铁门,却听见陆延平温温柔柔地叫他“小由”。陆由没有回答。
  “小由啊,找了你好几天。怎么一直没回家来呀?”陆延平拍陆由的肩膀,被陆由甩开。
  “跟你没关系。”
  “是去你妈那里住了吧?”
  陆由没回答,拉开门往房间里走。
  “等等,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陆延平用脚挡住正在关上的大门,陆由使劲推门,但陆延平似乎并不在意被夹到的疼痛,陆由只好转身进屋。
  “有没有钱给老爸借一点应急?”陆延平追进去。说到重点。
  “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陆延平还是坐在沙发上,嘴上跟上了弹簧一样一直说不停。他讲自己这两天找了多少朋友借不到钱,讲自己以前有多对不起这个家,最后还竟然讲陆由有多像他。
  陆由像他,样貌像他,性格像他,所以陆由应该心疼爸爸,应该长大了帮老爸的忙,应该为家里排忧解难。
  陆由一个字都不想听,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开始公放音乐。
  陆由拿苕帚扫地,拿拖把拖地,拆了床单被罩抱着扔进洗衣机。
  陆延平喋喋不休,甚至会跟着陆由在他耳边一直叨叨。
  “就五万,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多要。”
  “我没有拿钱去赌,是投资做生意,赚了钱我分给你和妈妈,咱们还是一家人!”
  陆由觉得“家”这个字从陆延平嘴里说出来太刺耳了,比他临时在app上搜索出来的重金属音乐歌单中的任何一首还要刺耳。他停下动作,找到手机按下暂停,站在客厅的一边看着陆延平用很冷静地语气说:“你走吧。”
  “小由。”陆延平又这么叫他,“爸爸拿了钱立刻就走!没有五万,一万也行,没有一万,五千也行。”
  “不一分都没有。”
  “这是你爸的救命钱啊!你想看着我去死吗?”
  陆由冷笑,问:“你不是要投资吗?怎么又成了救命。你是白血病还是癌症啊?老天长眼。”
  大风把房门被吹开,老木门打在墙上,玻璃叮当当地响,感觉要下雨。
  陆延平着急,他开始在屋里翻找。他拉出来书桌的抽屉,宋婉的病例散落一地。他在宋婉的病例里翻找,那么多写着宋婉名字的病例他好像全然不觉,只当作是无用的废纸,在无用的废纸里翻找财宝。
  陆由揪着陆延平的领子把他推到屋外,“你滚!”
  “真的来不及了,给我钱!”陆延平还在叫着。
  风把月季花的花枝吹弯,雨很快下了起来,雨滴很大,打在人的脸上发痛。陆由一直把陆延平推到人行道上。大部分的夜宵店已经搭起雨棚,客人吃的匆忙,又走了一些,今天做生意的人应该要提早收摊了。
  陆由听见陆延平对他说了好多的话,张嘴闭嘴离不开钱。
  陆延平在雨里狼狈纠缠,直到陆由对他喊“钱都拿来给我妈做手术了!没钱了!”
  陆延平直到离开之前也没关心宋婉得了什么病,身体怎么样。“那你最近也别住家里了,去照顾你妈吧……”这是陆延平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由回到家,身上、鞋上带着雨,刚打扫干净的地又被弄脏了。他想给林间打电话,但又忍住了。
  林间明天就回来了,他想念林间的拥抱。
  直到陆由再次打扫完卫生上床睡觉,雨都还一直下着。外面开始打雷,陆由不知道陆延平晚上会住哪儿,也不关心,他甚至希望陆延平在这个雨夜以不可言明的方式消失不见。
  陆延平如果真的死了,那生活应该会变好。但雨天真的很适合睡觉。
  雨声是幕布,隔绝了梦里以外的世界,因此直到有人踢开房门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陆由才被拉回现实。
  不知道是几点,但雨还是在下,越下越大。陆由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已经被人扔在院子里用脚踩着后背,身上还穿着和林间一起买的情侣睡衣。
  雨淋得他睁不开眼,他听见很多人冲进他的家,好像还有陆延平的声音,说什么房子抵押给你。
  陆由想站起来,他想对每个人挥拳头,院角有铁棍,床底下也有。餐厅的厨房有刀,月季那里应该还有林间打算种桂树的铁锹。
  陆由在雨里喊,他翻身抱住踩着自己的人的脚,然后将人掀翻在地上。又有人冲了上来,雨太大陆由看不清楚,只觉得身上痛,哪里被刀子划破了,和那个冬天被刀割破肚皮的感觉一模一样。
  雨太大,血顺着雨流了下来。
  他听见陆延平在屋里喊他“小由”。五六岁的时候,陆延平也这样喊自己,那时候他还叫陆延平“爸爸”。
  爸爸会让自己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拿着竹竿打槐花。
  陆由踉踉跄跄,他转身往外跑,什么都不顶用的,要去厨房拿刀。
  明天林间就要回来了,他得赶快解决好这一切。这次不知道又需要打扫多久,赶不赶得急在林间进门之前先给他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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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前一阵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