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来的人是二皇子的母妃——林贵妃。
  听说林贵妃因为二皇子没能当上太子,生了好一番气,最近常常找宫人晦气。
  他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林贵妃和宫里的其他女人都不太一样。她本来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并不以容貌出名,她最吸引人的,是诗书为骨,秋水为魂的气度和仪态,名门世家给了她冰清玉洁的傲然,腹中的才华给了她盛气凌人的资本。
  可惜林贵妃这样优秀的人,皇帝以前就瞧个新鲜,他真喜欢的是会来事的人。
  现在,皇帝更是不会瞧上一眼。
  杨佑跪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林贵妃的步辇被抬到台下的正中央,她端庄地虚扶着杨佑,“本宫平日里最喜欢你们这些孩子,你父皇最是宠你,昨日问策都特意让你坐到他跟前,太子在父皇跟前都不敢这样坐。这些虚礼何必要行?”
  杨佑明白她是在骂自己不守礼数,只能装傻赔笑道:“父母宠爱孩子,孩子却还是得守本分,礼为天下之本,佑时刻不敢忘。”
  林贵妃也没说什么,让他在一旁坐着。
  受了贵妃娘娘一番话,他哪敢坐着,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步辇旁边。
  只可惜端茶送水都是有太监宫女包办的,如若不然,他也是会做这些事情的。
  林贵妃不过也只看了一小折戏,她状似无意地对杨佑说:“本宫瞧这戏,倒是好看,本宫同你商量商量,你母亲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本宫就请戏班子演这出戏热闹热闹?本宫瞧这戏里,丽娘还挺威风的。”
  一个叫丽娘的妓女做主角,可真是一出好戏。
  杨佑笑着赞同道:“戏倒是极好的,我觉得丽娘也好,丞相千金也好,都是被负心男所害。像戏本里的林生这种人,伤害了无辜的女子,怎么能有好下场呢?”
  虽然书生的家世只出现过一次,但是杨佑确实记得,书生姓林。
  林贵妃没什么表情,就是叫人训了戏班一顿,然后火气冲冲地乘着步辇往别处去找晦气去了。
  杨佑叫来戏班班主,给了他一点银钱,虽然不多,也算是个数。
  他叮嘱道:“在宫里演戏不比民间,得知道各宫贵人的喜好和忌讳,你们自己私下打听打听,小心着点。”
  班主连声称谢。
  看完戏,天已经黑了,宫里的主要道路和最受宠的宫殿四处都挂着宫灯,明明是夜晚,却明亮如白昼。
  杨佑专挑小路走,借着黑暗的遮掩往清芳殿去。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蟋蟀叫声,前几日还有些蝉鸣,可是东乌宫的男宠嫌吵,皇帝就叫人把宫里的蝉都打了。
  走着走着,他发现已经走到了三皇子所在的鸣泉宫,鸣泉宫周围都是竹子,和别处不太一样。
  竹叶的清香中混杂了甜腻的香味和压抑的喘息,杨佑警惕地停下,转而小心地返回,重新选择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要穿过废弃了三百年的一处旧宫殿,里面假山嶙峋,杂草丛生。
  他右脚才踏进门,便暗道一声坏了!赶紧躲到门边。
  巡逻的太监们从不远处路过,他不敢跑出去,万一被认出来,肯定会被问行踪,无事来冷宫本就令人生疑,他平白就得摊上大事,只好在门边蹲着,借着荒草遮蔽身影。
  小娘子颇为懂事,没有叫唤,他小心翼翼地将鸟放在怀里,合着它的嘴。
  正对着门是一座假山,他不需要用力去看,便能看到假山背后,隐隐约约可见两个重叠的身影,一双白净的腿从山石背后伸出来,脚踝上缠着一条红线,挂着个什么金玉的物事。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七皇子杨伦小时候身体不好,武惠妃不知上哪求来一个金子打的狮子,给他挂在脚上,病就好了。
  一道门,门边是蹲着的杨佑,往外不到三十步,是巡查的太监,往里隔不了多远,是一对戏水的鸳鸯。
  还可能是他某位皇弟。
  他不仅提防着不要被太监发现,还要期盼自己不要被那对鸳鸯发现,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鸳鸯被太监发现。
  实在太过刺激。
  好在太监很快就走开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门内发出细微的呻吟,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小声而执着地叫着“宜之”,似乎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他尽量小心地往外挪着脚步,听着门内的喘息还有越来越盛的趋势,他也就放心地离开了,重新绕了条远路回宫。
  杨伭还小,睡得很早,清芳殿大多将就着他的时间,很早就熄了大半的灯,只有丽妃的主殿和杨佑的侧殿亮着灯。
  他把小娘子挂在屋檐下,鸟儿已经安静地睡了。
  湛芳过来行礼:“殿下,膳食已经让厨房给您热了。”
  杨佑点点头。
  他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宫里很是冷清,只有几个一直伺候着的小丫头。
  吃完饭,湛芳伺候他更衣沐浴,水是温热的,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沉进木桶中,任凭水漫过他的眼睛,直到不能呼吸。
  他抹着脸上的水,心里无端传来无力感,又不知从何而来。
  窗外是许多梅树。
  梅树只有冬春之际才开花,虽说在百花凋谢的冬天有个梅花看还是挺好的,可是这玩意在其他季节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杨佑不喜欢梅树的枝干的那种枯劲,不喜欢一枝梅孤独清寂的韵味,便不能欣赏疏影横斜的美。
  这里的梅花是之前的皇帝种下的,他偶尔看上几眼,也是因为曾经的记忆中,敖宸总是很喜欢梅花。
  杨佑最喜欢的,是充满生机的一切,绿叶也好,繁花也好,生长着,怒放着,展现着鲜活无比的生命力。
  那才是他最喜爱的东西。
  *
  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压醒的。
  章太傅身体不适,暂时歇息一旬,杨伭就跟发疯的野马一样,爬上他的床在上面乱跳,不时踩他几脚,然后整个人趴在杨佑身上,扯他的脸,喊道:“哥哥,懒居,起船。”
  杨佑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提到一边坐着,“是懒猪,起床。”
  杨伭啪啪打着他的脸,“懒居居,起船。”
  杨佑叹气,认命地起床。
  勒令杨伭读了一早上的书,中午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六皇子杨休又来信,说是自己找到了只大蟋蟀让自己去看看。
  杨休和他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臭味相投,两人都喜欢玩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互相炫耀一番。杨佑为了在气势上压过他一头,特意穿得人模狗样,带上自己的天蓬元蟀,去陈贵人的钟灵殿找杨休。
  他的天蓬元蟀,在皇宫中可是有了名的战神。
  一路去钟灵殿,都没什么人,钟灵殿都是贵人住的地方,算是后宫妃嫔等级中的中下等,平时本就没什么人,从皇帝喜欢男人之后,就更没什么人了。
  太阳毒辣,杨佑没有步辇,担心天蓬元蟀晒死,不停地给天蓬元蟀的小竹屋扇风,自己落得满头大汗。
  到钟灵殿时,杨佑已经是个汗人了。
  钟灵殿连个人都没有,已经冷清到这个地步了吗?
  平时都是杨休过来找他,他还从来没有到钟灵殿来过。
  他在钟灵殿绕了半天,才看见杨休的贴身宫女,上前喊道:“寒泽,寒泽!”
  寒泽见到他,面露喜色,小跑过来,“五殿下,您可来了,我们殿下等您好久了。”
  杨佑举起手中的小竹屋,“不急,我这不是来了吗?”
  寒泽带着他走进了陈贵人的院子,还是没人。
  杨佑问道:“怎么今天都没见着人?”
  寒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我们院子就十三个人,五殿下莫要见笑了。”
  杨佑问的不是这个,于是他又说:“贵人呢?”
  寒泽道:“后妃们今日都被林贵妃叫去听戏了。”
  恐怕是为着昨天的事情,杨佑的心被揪了一下,希望自己不会给母妃添麻烦。
  寒泽忙道:“殿下,你快去找我们殿下吧。”
  杨佑看她神情真挚,也就按下了心中的一点点疑虑。
  杨休的屋子还在院子最深处,大门半掩着,杨佑拉开门,杨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蟋蟀的叫声格外地吵,竟然比天蓬元蟀的叫声还要响亮好几倍。
  杨佑眼睛一亮,看来杨休是找到了好蟀啊。
  他存了一点作弄的小心思,小心地走进屋,没有发出声响,屋里的熏香浓了些。
  杨休睡得满脸通红。
  杨佑掀开盖子一看,那只蟋蟀还没有天蓬元蟀的一半大,在小瓷盆里四处冲撞,杨佑掀开盖子没多久,就跳到了地上,杨佑赶紧去扑。
  寒泽替他们关上了门,蟋蟀刚好跳到离门不远的地方,杨佑往下一扑,坐在地上,手里没抓着蟋蟀,却听见啪的一声。
  落锁了。
  小小的声响让他体内的警惕全然觉醒,他站起来踢门,喊道:“寒泽!”
  没有人回答,门也没踢开。
  他下意识回身去找窗户,唯一的窗户也被锁死了。
  好在外面没人守着,即便是锁着,也可以砸开窗门逃生。
  他看看杨休屋里,准备拿个椅子动手。
  杨休趴在那无声无息,杨佑怕他出事,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有气。
  他推了推杨休,“六弟,六弟!”
  杨休的身体是软的,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仰倒,杨佑赶紧扶住,随着杨休的动作,他的衣服从双肩垮下来。
  杨佑这才看清,他的衣服仅仅是随意穿上的,只是背影看着整齐,连衣带都没扣!
  他的胸膛上密布着青青紫紫的痕迹,双唇也是异常的红肿,裤子上留着斑斑点点的血痕。
  杨佑的脑子轰的一声,被炸了个精光。
  熏香浓烈地闯入他的头脑,他开始觉得接触着杨休的地方变得火热滚烫。
  他颤抖着推开杨休,往香炉里浇了一壶茶,虽然香灭了,可是熄灭前最浓烈的香气都扑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