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风凝视这柄铁剑——除却上面刻有灵荡峰特有的云纹,不过是仙门子弟人手一把的普通兵器,如今映入眼帘,就好比横亘千里的不归山山脉,虽是广袤无边,可嵌在心里难受。
  “掌门交代过,”陈清风的视线跃过剑柄,“不要横生事端。”
  云清净一向听得耳朵生茧的话,此刻却突然生出锐刺,扎得生疼,他抬手将铁剑抛给了陈清风,怒声斥道:“迂腐!”
  陈清风匆忙接住他的佩剑:“你这是什么意思?仙门子弟,剑在人在!”
  “反正都是袖手旁观,手里握不握剑有何干系!”云清净没有从陈清风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正是怒火中烧。
  原来这帮小白脸整天摇头晃脑念叨的“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皆是空谈,一句随口的叮咛就将活生生的人给钉死了!
  “谁说要袖手旁观了,至少也应当向掌门禀报之后再行定夺!”陈清风将佩剑递了回来,却被正在气头上的云清净一掌打飞,斜入幽深的草丛间,摇摇欲坠。
  陈清风再是个软面团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转眼就红了眼:“姓云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哎,两位怎地吵起来了?这北原妖魔又是怎么回事?”江海年被两个年轻气盛的仙门子弟搅得糊涂不已,连忙出声制止。
  江信不敢去惹身边的云清净,只好绕远路将陈清风劝了回来:“陈少侠勿急,都是同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墨倾柔没想到自己一句北上就惹来面红耳赤的争吵,心里十分愧疚,匆忙将北原寒鸦一事向众人交代清楚。
  江海年闻后神情黯然:“宇文端与妖魔勾结也就罢了,眼下还将十年前的军师阁一案牵扯进来,圣上最忌讳神魔之说,恐怕……”
  “证据!”倾柔决绝地夺过声来,“只要能找到寒鸦一族与火烧军师阁有关的证据,圣上必定能公正严明地处理此事,也不会……不会再为难墨家!”
  说至最末,墨倾柔稍显底气不足,涯月搭着自家小姐的肩,和缓了态度:“既是如此,哪怕老爷要打要骂,涯月也要陪小姐走这一遭!”
  倾柔心中甚慰,好似肩上多了一份力量,连江信也怯生生地冒出了头,对江海年恳求道:“爹,也让孩儿陪倾柔妹妹去一趟吧!”
  “你当然要陪着去!”江海年一抖袖袍,“只是此事不比江湖中人的小打小闹,倘若你们决意北上,必定要步步为营……”
  .
  夜沉,朗月疏星。
  天下第一客栈的屋顶上,一袭紫红长袍在浓重的夜色中飞扬翻卷,脚边几个空酒壶整齐地摆成一字,尽头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布袋子。
  风醒独自一人对月空酌,十三旋即挣扎着从锁妖囊中逃离出来。
  “呼——!真是惹了一身骚!”十三闻着身上浓重的妖气,嫌弃得眼睛鼻子都扭成一团,转眼就看见一排空酒壶。
  “君上,就算您千杯不醉,也不能这么喝啊……”
  风醒眺望远处沉眠的万家灯火,捏住手里的酒壶没有应声。
  红尘过客……
  无关紧要……
  他还真是对自己看得太过清醒,以至于老天爷连个醉酒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给他。
  风醒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往日那份可敬天地山川的洒脱心绪总算绕了回来。
  他放下酒壶,落得一身轻,回过头来望着十三:“说吧,你潜入西宇文大营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和鸦皇碰上了?”
  十三埋头跪下,膝盖抵着坚硬冰冷的屋瓦,踌躇一番,道:“君上恕罪,是属下擅作主张,从西宇文打听到寒鸦一族的新巢所在,于是贸然前去,想替君上问问魔引石的事,却无意中顶撞了鸦皇,这才……”
  “就算顶撞,虎毒不食子,鸦皇不可能对你下此狠手,”风醒目光一凛,“十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十三将头埋得更低,周身薄如蝉翼的羽饰兀自震颤起来:“君上,属下可以确定,鸦皇也不知道魔引石的去向,至于北原纷争……咱们还是别去追究了。”
  风醒微微俯视着他,月光投下的颀长身影足以将眼前这头颤栗的羽魔笼罩其间。
  万物皆有灵,无论得道成仙还是炼成妖魔,总归都有了独立的意识,喜怒哀乐,与凡人相通。
  十三努力掩饰的惶恐被风醒一眼识破,夜风飒然而过,风醒决定不再追问。
  “既是如此,那我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了。”
  “君上!”十三猛然抬起了头,“属下对天发誓,魔引石真的不在……”
  “在与不在,都不妨碍我作为新君去会会旧臣。”风醒冷然打断,即刻抄起锁妖囊和一壶未开封的新酒凌空而去,十三匆忙化成羽毛直追,被呼啸的夜风当成人质裹挟住。
  .
  离开江府的霍潇湘并未走远,在附近的酒肆消磨时光,拖至夜深打烊,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不巧的是,他一抬头就看见风醒从半空中掠过,那身影来去如风,不着痕迹,就在霍潇湘心生疑惑时,风醒忽然闪现眼前。
  好快的身法……
  霍潇湘感到太阳穴狠狠地突了一下,旋即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他。
  风醒却礼貌地作了个揖:“抱歉,虽然这么说太过突然,但还是想请霍少侠帮我一个忙。”
  “帮忙?”霍潇湘一哂,“兄台的功力深不可测,还有什么需得我这么个半生不熟的人来帮忙的?”
  风醒嘴角微勾,将手中的锁妖囊递了过去:“想请霍少侠替我将此物还给灵荡峰的云师兄。”
  霍潇湘诧异地接了过来,左右打量这破袋子,禁不住侃道:“这不是仙门的锁妖囊?兄台莫不是偷来的?怎么还不能亲自去还了?”
  “确实是偷来的。”风醒笑着答了一句。
  霍潇湘哭笑不得:“那兄台何不在江府随便找个人,那位云师兄可跟我不太对付。”
  “一定得是霍少侠,”风醒忍住笑意,“依那位云师兄的性子,这还袋子的人多半会有性命之虞,所以我只能找一位他打不过的人,如此才能安心。”
  霍潇湘怔然,随即放声大笑,将袋子揣进怀里:“好,到时候我便说,这袋子是我半路捡回来的。”
  风醒微微颔首,临走前忽然兴致大发,将怀里的新酒拆了盖,与霍潇湘对饮起来,好似达成了什么共识,两人竟是将心中的芥蒂一扫而空,有说有笑。
  唯有困在半空的十三,被夜风钳制着不能动弹,羡慕嫉妒地望着底下两人把酒言欢,自个儿风中凌乱。
  .
  翌日,艳阳高照,江府门前的擂台赛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江信将包袱挂在肩上,却只能远远地瞧上几眼。
  墨倾柔深知他对聚英会夺魁首的事还念念不忘,感怀道:“少盟主大可不必和我一起折腾的,留在家里养精蓄锐岂不更好?”
  江信收回目光,冲倾柔摆了摆手:“一个人练剑哪有实战成长得快,况且我也挂念北原之事,倘若你们都去了,我在家里是坐不住的。”
  涯月夹在两人中间,见他们攀谈起来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反而坦坦荡荡,俨然如亲人一般,也不知道这桩婚事是喜是忧。
  陈清风与众师弟踏出江府后便拐向了南侧,云清净还记挂着昨夜的不愉快,一个人站在原处,连声招呼也不肯打。
  王清水迎着暖阳伸了个懒腰,身边的陈清风却显得怏怏不乐,手里依然握着两把剑。
  王清水向后瞥了一眼,凑回陈清风耳边安慰道:“没事,他走了,你还是咱们的大师兄!”
  陈清风倏地心头一梗,扯着嘴角:“说笑了,三、师、弟!”
  得,王清水倒贴一张热脸,自讨没趣,众师弟见状纷纷围了过来。
  “云师兄这是要跟他们去哪儿啊?怎么连剑都不要了?”
  “掌门走之前好像特地对云师兄交代了什么事,那云师兄之后还会回灵荡峰吗?”
  “清风师兄,你跟云师兄昨晚是不是吵起来了?我听江府的下人们这么说的……”
  师弟们七嘴八舌,吵得陈清风心烦意乱,蓦地,手里的剑被人夺走了——
  陈清风惊异地转过头来,只见云清净理直气壮地将佩剑重新挂回腰间:“啰里八嗦什么,你们再不回去,苏云开就要担心得去跳崖了!”
  师弟们面面相觑,云清净被他们赤|裸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走吧走吧,天黑之前要出不了天鸿城,可没人替你们喝酒免吃住的钱了!”
  “等我办完事……有机会就回灵荡峰看看!”云清净忽然又补了一句。
  山高水阔,千险万阻,根本无法比拟登天之难,偏偏他就是个要登天的人,如今《千诀录》化为灰烬,所有线索中断,他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回不去蓬莱,他就只有修炼飞升这一条路可走,那时候总是要回灵荡峰的,虽是一句“有机会”放在此处,云清净却宁可一辈子也不再听到这三个字。
  “云师兄,”陈清风突然开口,云清净乍一听如此正经的语气,还不太适应,只能凝神看着他。
  陈清风顿了片刻,道:“掌门曾经说过,灵荡峰从来没有‘袖手旁观’这条门规,但也懂得‘量力而行’,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倘若力所不能及,便不能轻易强出头……我知道云师兄武功超凡,可世事无常,师兄你还是多保重吧!”
  云清净恰好还剩几个心眼是通透的,陈清风这番话听起来正派却又有些酸溜溜,隐约也能尝出一丝劝谏的意味。
  两人毕竟师兄弟一场,云清净不想跟他争什么,敷衍地听了进去:“谢了,不过你以后还是别整天掌门长、掌门短的,活得跟一本《苏云开语录》似的!”
  众师弟当即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随后两队人马一南一北地走远,各自踏上前行的道路,再不回转。
  云清净时不时地回头望向那帮师兄弟,只觉彼此隔得愈发遥远,他虽是“如愿以偿”地脱离出来,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愉悦、自由。
  “云兄!快看!今天天气真好啊!”墨倾柔仰头望见万里晴空,碧蓝如洗,清澈得连北边锁春关的轮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兴奋地叫了起来。
  云清净:“……”
  倒忘了这茬人。
  自己好像也还不是孤身一人啊。
  云清净转眼间心潮起伏,不再回头,连追带赶地跟了上去,笑着骂道:“好什么好!热死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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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今天迟了,orz,三次元磨光了可怜的存稿,恰好遇上这几章节奏都是比较慢的……为了让更新时间规律一点,下一章就延到后天啦~跪谢!(这文大概正好能为夏日送去凉爽……hhh笑容渐渐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