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雳,当头喝下。
  霍潇湘四肢陡然僵直,似有万千虫蚁攀上背脊,连目光都开始颤栗。
  “你说什么……”
  他恐惧地喃喃,因为他一无所知,眼前更是一无所有。
  祥瑞抬头看着这些潦草的文字,犹如桎梏加身,喉咙里咽得艰难。霍潇湘吃力地盯着四周,越是这般看不见,才越发瘆人至极。
  他稍稍稳住心神:“替我看看……还能看见什么?”
  祥瑞睁大了黢黑的眸眼,在血迹斑驳的墙上左右打量,忽然发觉墙上有一处突兀的黑线,勾勒出一道类似于暗门的轮廓,但它考虑到此处妖气浓重,唯恐有诈,一时不敢言明。
  霍潇湘没等到答复,不免有些忐忑:“怎么了?”
  “唉……”祥瑞逃避地捂住脑袋,“风公子放我出来是为护你的,万一待会儿闯出个什么厉害的妖怪来,我要如何向风公子和主上交代啊!”
  霍潇湘一愣,眉眼不自觉耷拉了半寸:“我……没那么容易死。”
  祥瑞犹豫再三,瞥见后方的木梯还透着顶上的光亮,也不算退无可退,于是定了定神,倚在霍潇湘耳边低语几句。
  霍潇湘在它的指引下去到空荡的墙壁之前,一人一墙,所有的感受都是虚空的,他只能紧盯着眼前的空白,渐渐攥紧了拳头。
  “嘭——!”
  刹那间,拳辉乍现,轰然击打在这面突兀的墙壁上,霍潇湘一拳将这堵墙壁打穿,裂纹瞬间布满整个“暗门”,他赶紧护着祥瑞向后躲闪。
  只见暗门轰然破碎,爆出无数碎石粉渣,溅了满地——原来这不是门,而是一道暗格!
  还未等两人回过神来,又是“咣当”一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暗格里滚落出来,脖颈上还系着一条粗大的麻绳,悬于天花板上空。
  霍潇湘撇了撇眼前飞扬的尘土,只一眼,目光像是被利刃划伤,在眼尾流出了鲜艳的红。
  “小……怜……?”
  庄怜浑身颤抖不止,伤得青紫的双手被粗暴地束在头顶,满是披头散发,掩盖住她狼狈的模样和惊恐的眼神。
  她瘫坐在地,却拼命地蹬腿向后退去,嘴上的封条将嘶哑的“唔、唔”声无情地堵在了喉咙里。
  祥瑞不曾料到里面藏着的居然是个大活人,于是“哎哟娘诶”地叫了一声,赶紧断开麻绳,庄怜便如行尸般倒在地上。
  霍潇湘软着膝盖跪地将她扶起,庄怜却拼命挣扎着,似乎非常抗拒他的靠近。
  “小怜!”霍潇湘试图叫醒她,可她却似梦魇入了魔,目眦欲裂。
  霍潇湘拧着眉,仓促伸手将她嘴上的封条揭开,霎那间,庄怜惊呼起来:“滚开!你个怪物!我杀了你!杀了你!”
  凌乱的拳头砸在胸口,霍潇湘心有不忍,一把攥住她的手,然而手腕的淤青却让庄怜痛得越发歇斯底里,霍潇湘禁不住咆哮道:“你好好看看!是我!”
  祥瑞飞上飞下,找不到用武之地,只好沿着昏暗的甬道原路返回,扑腾着翅膀向上面的人求助。
  庄怜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却在定神看见霍潇湘的一瞬,泪流满面。
  “放开……我……”
  霍潇湘目不转睛,语气变得轻了些:“是我啊,小怜,你不记得了吗?”
  “老……大?”庄怜艰难地唤了一声,霍潇湘连连点头,而眼前的女子却陡然崩溃,扑向他怀里放声哭嚎,霍潇湘感到心尖也随着这喑哑的哭声剧烈震颤起来。
  风醒扶着堪堪苏醒的云清净下了密室,两人皆是被满目的血字给惊骇住了,迟迟没有靠近,云清净扶着昏沉的额头,几乎是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
  霍潇湘无暇回话,只抱着庄怜心如刀绞,失神地重复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庄怜是早年投靠武宗堂的那些人之中唯一的女子,与霍潇湘一样,少小离家,心中赤诚一片,终是选择信仰武宗这一条“道”,后被霍潇湘认作义妹,也成为了武宗堂的三堂主。
  她尽全力发泄完心中的冤屈和苦痛,逐渐止住呜咽,阴云驱散,转而陷入缄默。霍潇湘知道她向来是个里外刚强的人,脆弱时擅于自救,于是也没逼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风醒打量四周,审视着无数癫狂的“霍潇湘”,几乎可以想象落笔之人当时狂放的喜怒,以及对这三个字究竟有着多么大的执念……
  “妖……”云清净斜倚着他,低低地说着,风醒赶紧点头:“是,不过又不太像。”
  云清净:“?”
  风醒换了个抱姿,让云清净能稍微借着墙壁的倚靠,更省力些:“看此等行径,应是什么修为较高的妖怪作法,可此地的妖气却又远远不及。”
  云清净在逼仄幽暗的地下室里难免有些不自在,呼吸都重了些:“那就是妖化之人。”
  “哦?”风醒眼前雪亮,“仙尊晕了片刻,醒来还变聪慧了?”
  云清净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厮明明已经了然于心,还偏要装疯卖傻惹人嫌,于是懒得搭理,只对霍潇湘道:“看来我们这才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霍潇湘垂下眸子,一句“是谁”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庄怜赫然抬起头来,眼里埋着深恨:
  “贺星璇!”
  “都是他!全都是他在搞鬼!”
  贺星璇,贺星璇,贺星璇……
  霍潇湘瞬间被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记忆压垮了,他没有再扬起眸眼,而是死盯着地板。
  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意料中那么惊惶。
  庄怜扶住神色黯然的霍潇湘,眉眼狰狞,拼命道:“老大……我早就告诉你了对不对?我、我这次是亲眼看到了!贺星璇他就是个怪物!他可以……可以易容……”
  霍潇湘瞳孔急遽震颤,只听庄怜一字一句在耳边说得无比清晰:“他可以……变成你……”
  云清净脸色骤变,匆忙回头与风醒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副不知可气还是可笑的神情。
  .
  贺星璇是一年前被霍潇湘从不归山捡回来的“孤儿”,至少贺星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庄怜对生人本无偏见,反倒挂着热心肠,起初还可怜他在外流浪这么多年,无人陪伴,所以对他照顾有加。
  直到某次不经意间,她察觉到了贺星璇那双原本清白无辜的眸子里多了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而这些莫名的情绪在他看向霍潇湘时尤为明显。
  仅仅只是有所察觉而已。
  好在贺星璇看上去举止恭谦,待人亲和,对武宗堂的大小琐事也非常上心,除了平日爱粘着霍潇湘,就像影子似的难舍难分。
  庄怜虽是心头不悦,可也没有太过计较,然而心里的那份膈应却始终存在,一刻也不曾消解。
  于是庄怜开始默默关注着贺星璇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每日习武练拳,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进步着,还看着他与霍潇湘关系越发密切,连同穿衣、饮食、作息等都开始逐渐趋同……
  直到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庄怜无意中路过后门,听见了贺星璇的怒吼——“你根本帮不了我,赶紧走吧!”——紧接着,还有江少盟主哀莫大于心死的反驳。
  庄怜这才意识到,贺星璇一定有事瞒着他们,于是那些怀疑的种子便由此生根发芽。
  昨暮,她辞别贺星璇,也没回家,只在天鸿城胡乱闲逛,直到夜市打烊才又折返回去。
  贺星璇那厮明明说了要好好守着霍潇湘,却连半分人影也见不着,她只好四处找寻,终于在寅时寻至西北巨树,竟亲眼目睹“霍潇湘”手握匕首刺在了江信的心口!
  怎么会……老大怎么会……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
  这刹那的呼声让“霍潇湘”注意到了她,庄怜躲闪不及,与他殊死搏斗,只剩惨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昏厥之前,她眼睁睁看着那张面皮虚假地浮动起来,狰狞的五官蠢蠢蠕动,最终变成了贺星璇的模样!
  “怪物……怪物!”
  哗啦——
  冷水将她粗暴地浇醒,庄怜在密室里睁开眼,贺星璇居高俯视着她,神情格外疏离和漠然,手里的九节鞭正在指尖把玩着,充满了挑衅意味。
  “三堂主,人,有时候心眼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杀少盟主!”庄怜强装泰然,奈何恐惧迟迟不散,她起了满手的鸡皮疙瘩,额上也织着斑斑细汗。
  贺星璇蹲下身子,掐住她的下巴,庄怜极度抗拒,贺星璇却非常平和:“我可没有杀他,是他自己找死,就和你一样。”
  庄怜的下颚被他的指力钳制,疼得张不开嘴。
  贺星璇忽又揉住她的头发:“再说了,你心里不也很讨厌他吗?讨厌他明明是个废物,却还天天都缠着霍大哥,甚至还敢揣着别的心思,简直自不量力。”
  庄怜斜睨着他,只觉这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入耳之后犹如冰渣。
  “不承认啊?”贺星璇勾起嘴角,“哈哈哈哈,也是,女儿家的心事不好说与外人听,那是不是我换一张脸,你就愿意撒撒娇了?”
  顷刻间,那可怖的变脸又开始了!
  阴鸷的神情落在了熟悉的面孔上,变得扭曲、惊骇,庄怜无比抗拒,离得太近了,太近了!
  “滚……滚开!”庄怜害怕地将他推开,贺星璇不慎摔倒在地,停顿片刻后,他狰狞地跳起,一掌扇了回去,庄怜偏头吐出大口腥咸。
  “怎么?”贺星璇粗暴地扼住她的脖子,“你不是很喜欢这张脸吗?你不是很爱对着这张脸嚼舌根吗?就是因为你!霍大哥现在已经对我不像以前那般毫无保留了!他竟然不想让我留在他身边了!可他身边怎么能没有我呢!”
  庄怜的意识开始模糊,而眼前“霍潇湘”狰狞的面孔已经深然刺痛了她的心,贺星璇“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就舍不得骂我了?嗯?其实比起杀人,我更喜欢让那个人生不如死,所以我现在就好好地用这张脸来做一些让你痛恨一辈子的事情吧……”
  “走开!走开……啊——!”
  .
  庄怜浑身一个激灵,跳出了这场噩梦,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遍体鳞伤的痛。
  霍潇湘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了起来,庄怜亦是靠在他怀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混蛋!”云清净气得浑身发抖,情急之下岔了气,咳嗽起来,风醒皱着眉头顺着他的背,一回头却见霍潇湘沉冷地站在跟前。
  “醒兄……”
  “放心把人交给我们吧。”
  风醒从霍潇湘怀中接过虚弱的庄怜,霍潇湘淡然道了句“多谢”。
  云清净见他眼神里狂狷四起,急忙叫住他:“你是不是要回武宗堂?我跟你一起去!”
  “不,”霍潇湘抢在风醒之前制止了他,云清净立马闭上了嘴。
  “我还要去好好地验证一些事情……你们先回江府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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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快乐!(等等,所以这么快乐的情人节为什么是这个蛋疼的剧情?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