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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到须弥山,谢逢殊居然真的不去找绛尘了。
  他整日待在明镜台,没事就摧残明镜台的花草,坡上的山花被他揪得七零八落,或是去摸鸟捉鱼,每晚要么一身水,要么一身泥,连绥灵都忍不住揪着他耳朵骂了好几次。
  时间一长,连吕栖梧都看出来不对了,在某日用晚饭的时候问谢逢殊:“你最近怎么不去后山找那个和尚了?”
  谢逢殊不想说话,扒了一口饭将嘴巴塞得满满的,嘲溪哼了一声,道:“翻脸了吧。”
  谢逢殊立刻转头瞪了一眼嘲溪,吞下嘴里的东西道:“才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了?”
  谢逢殊不高兴地把碗一推,不说话了。
  吕栖梧没问出来个所以然,见谢逢殊不高兴,便不再问了,转头往嘲溪头上重重一拍。
  “食不言!”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吃了饭谢逢殊照例练了一会儿刀。自从上次杀煞鬼之后,他的刀上就有了一些烧灼的痕迹,大概是鬼火所致。谢逢殊拿去给吕栖梧看了一眼,吕栖梧大手一挥,不甚在意地道:“改日师父下山给你寻个铁铺再打一把,便宜着呢。”
  谢逢殊撇撇嘴,不练了,自己爬到屋顶吹风。
  此时正是落日西沉,长空之下,千山浮金,明镜台半山山花欲燃,被山风吹得花影重重。谢逢殊盘着腿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
  平日里这时候他应该已经穿过这遍野山花,往绛尘那跑了。
  谢逢殊的气已经消了,觉得自己不该对绛尘生气——对方不过是说了实情。可他又拉不下脸再去见对方,于是更加丧气了。
  片刻之后,谢逢殊身后传来轻微响动,嘲溪掀袍坐到谢逢殊身边。
  谢逢殊心情低落,懒得搭理他,倒是嘲溪皱着眉看了谢逢殊一会儿,不耐烦地开口:“谢逢殊,你不会是被那个和尚欺负了吧?”
  谢逢殊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终于开口:“没有。”
  “那你怎么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嘲溪万分直白:“半死不活。”
  谢逢殊:“……”
  “我早说过那个和尚不是好人,你非不听,怎么样,现在知道——”
  谢逢殊不喜欢别人评论绛尘,皱着眉打断他:“他是好人。”
  “是好人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我没有生气。”
  “我还不知道你。”嘲溪嗤笑一声,“和谁生气就不和谁说话,每日跑去折腾花花草草,一口气要自己憋十天半月才罢休。”
  谢逢殊被他说得抬不起头,还要硬撑道:“我才没有,我要等生辰过了再去找他。”
  “随便。”嘲溪往他头上一拍,“懒得管你。”
  谢逢殊回呛:“谁要你管。”
  嘲溪咬牙切齿:“谢逢殊!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打了!”
  谢逢殊还没说话,底下绥灵听见了,声音立刻远远传过来:“嘲溪!你怎么又欺负小师弟!”
  转眼便到了嘲溪与谢逢殊的生辰,绥灵做了一桌好菜,吕栖梧在自己的树下挖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坛酒。
  据吕栖梧说,那是凤凰栖梧那一年他亲手埋下的好酒,至今已经快一千年了,珍贵非常,平日里吕栖梧总当个宝,轻易不会开封。
  谢逢殊好奇地喝了一小口,有些失望地道:“和平常的酒也没区别嘛。”
  “你懂什么。”吕栖梧立刻不干了,捂着自己的宝贝酒坛子,“酒自然是越陈越香,你还没到会品酒的年纪,等以后就懂了。”
  吕栖梧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一脸得意:“当年我埋下了十坛酒,如今还剩下三坛。一坛等你师姐出阁喝——”
  绥灵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自己师父,只有谢逢殊探出脑袋插话:“什么叫出阁?”
  “傻。”嘲溪小声答,“就是嫁——”
  还没说完就被绥灵一瞪,剩下的话便乖乖咽了下去。
  吕栖梧继续道:“一坛等你和嘲溪结了金丹喝。”
  结了金丹,便是真正的大妖了。
  谢逢殊抱怨道:“那还多长啊。”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山野之间传来隐隐的蝉鸣鸟啼之声,月光之下吕栖梧的脸已经有些潮红,他乐呵呵地摸了摸自己小徒弟的头。
  “不长啦,我当初把你们拎回来的时候,各个一丁点大——人生百年,弹指一瞬。”
  “等结了金丹,为师就给你们取个响亮的名号,要最威风的,叫出去震住整个妖界,再告诉他们,你们师父是吕栖梧,其他妖怪听了都要抖三抖!”
  得,喝多了又开始说胡话了,徒弟三人一时沉默无言,只有夜风刮过,最后还是嘲溪卖了个面子,问自己师父:“比如?”
  吕栖梧端着酒杯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一拍桌子:“嘲溪就号长恣——长恣于天地,洒脱于世间,别整天板着个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逢殊连忙问:“我呢我呢?”
  吕栖梧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这副样子,结丹的日子估计还早,一挥手道:“到时候再说。”
  谢逢殊一撇嘴:“那我以后出去惹祸了,就说我师父是明镜台的吕栖梧,有什么事冲他来。”
  吕栖梧被这个孽徒气得不轻,也赌气道:“滚滚滚!到时候我就说没这个徒弟!”
  嘲溪嘲笑谢逢殊:“到时候就说没你这个师弟。”
  谢逢殊要被这群人气死了,心说这什么师门啊,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
  夜已经深了,月色落于人间,又落在这群人发梢衣袍,清冷如霜,不似人间,却又因为吵闹声透露出鲜活的意味来。
  等到最后,吕栖梧已经醉意醺醺地去睡觉了,绥灵也回了房,谢逢殊跟在嘲溪后面溜达着回房,却又在入门时停住了。
  嘲溪回过头拧眉问:“又抽什么疯?”
  谢逢殊憋了一天,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嘲溪:“我想去找绛尘。”
  他本来还想生日请绛尘来玩呢,结果因为赌气,连人都没见到。
  大概是他的神色太过委屈,嘲溪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要去就去!”
  谢逢殊转身就跑了。
  嘲溪:“……那和尚到底喂了什么迷魂汤?”
  谢逢殊一路没停,他一头长发高束,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赤色衣袍纷飞,在如墨的长夜中显出一道鲜活的影子。有林间栖息的鸟雀被他惊动,纷纷啼叫着窜了出来,惹得树影晃动,惊动了一山夜色。
  谢逢殊没有管它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庙前,终于停住了脚。
  他等了会儿,待气息稍缓,才轻轻推开门,往法堂走去,边走边猜待会儿见了绛尘,对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自己的生辰,好歹要说一句万事顺意吧?
  但谢逢殊一想,对方好像又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算了,不管说什么都好。
  等到了法堂前,谢逢殊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推开一点门缝。
  里面依旧是燃灯如昼,灯火通明,偏偏少了一道素白的身影。谢逢殊瞪大眼睛,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满室长明灯的烛火被涌入的夜风吹得猛地一动,谢逢殊顾不上这个,站在门口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绛尘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