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概是因为昨夜喝了酒,睡得不够安稳,谢逢殊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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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须弥大雪封山,他独自一人站在雪中,一身红衣分外刺眼。天地皆白,他不知道该去哪,有些茫然地站在大雪之中,直到不远处忽然出现了绛尘的法堂。
  他心中松了口气,仿佛看见了归途,连忙踏着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去。风雪交加,他却不觉得冷,眼中只有那间灯火通明的法堂。
  待走到门口,谢逢殊松了口气,推开门,里面依旧是三千佛灯照彻明堂,他踏了进去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件熟悉的僧衣,于是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绛尘?”
  下一瞬,三千佛灯烛火一跳,居然一齐熄灭了。黑暗之中有千声佛号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厉声责问:“孽畜,佛门净地,岂敢擅闯?!”
  谢逢殊被吓了一跳,急急后退了几步,差点撞翻了灯台,发出一阵叮铃桄榔的乱响。眼前的法堂又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了茫茫大雪。
  风雪呼啸之中,谢逢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
  那股疼痛剧烈无比,仿佛有人扒开他的皮,生生抽出了一根骨头,血肉暴露在了天地之中。谢逢殊痛得跪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气,他咬着牙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却好像摸到了什么坚硬的薄片。
  谢逢殊将它攥在手里拿了下来,在漫天风雪之中,他看清了手里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片银白色的龙鳞,在他手中发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光。
  谢逢殊陡然惊醒。
  已经到了晌午,嘲溪不知道去哪了,屋内只剩他一人。谢逢殊躺在床上瞪着眼看着房顶,浑身都是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梦中的疼痛太过清晰,他在床上躺了半晌,直到呼吸平静,才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他把自己收拾妥当,推门而出,差点撞上在门口站着的吕栖梧。
  谢逢殊赶紧收住脚:“师父,大清早的干嘛呢?”
  吕栖梧毫不客气地往自己徒弟头上重重一敲:“都什么时辰了,还大清早!你师兄师姐早已经起了!”
  谢逢殊自知理亏,不敢出声,吕栖梧哼了一声,又问:“昨夜你们去哪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你这也太精了。”谢逢殊陪着笑脸向吕栖梧讨饶。“我错了,等下次下山,再带一坛好酒赔你好不好?”
  吕栖梧有些心力交瘁,捋了捋胡子道:“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最近是否见过什么陌生人,可曾有哪里不对劲?”
  谢逢殊想到了昨夜那个名为封寂的男人,如实道:“遇见一个,在山中迷了路,给他指了方向,应该已经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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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栖梧眉头紧锁,额间沟壑纵横,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总觉得最近须弥山有些不同,却又察觉不到什么,你们最近也不要再下山了,最好连明镜台也不要出。特别是你,你师兄师姐好歹已经修出金丹,你么,万一来个大妖怪,还不够塞牙缝的。”
  谢逢殊有些憋屈的应下了,想了想又开口道:“师父,你说我原型是什么?”
  见吕栖梧看向他,谢逢殊摸摸鼻子:“师姐原型是白狐,嘲溪是黑蛇,我呢,我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原型是什么。”
  吕栖梧静静看了自己小徒弟半晌,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沧桑:“为师也不大清楚。当年我在明镜台的湖边拣到你,你还是一颗油光水滑的白蛋,我将你带了回来,用天地灵气滋养,始终不见长大,要不是已经育灵,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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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
  “直到某一年,我大醉了两天,没去看你,再睁眼,你已经化形成人,正在地上爬,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妖怪修炼,该是先有原型,再练育灵,最后幻形成人,谢逢殊直接省略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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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栖梧看了一眼谢逢殊,沉声道:“我在须弥山多年,从未见过那样的蛋,原以为该是个灵兽,没准能养出个凤凰麒麟来。但从你这么多年给我惹的事来看,是我看走了眼,那估计是颗王八蛋。”
  原本听得很认真的谢逢殊:“……”
  这什么师父啊!
  吕栖梧打击完自己的小徒弟,心满意足飘然而去,临走之前还要扔下一句:“今日记得把水缸挑满,当作是偷酒的惩罚。”
  谢逢殊无言以对,万分憋屈地拎上桶去挑水了。
  今日天气不好,天际灰沉沉的,压着整座须弥山,是风雨欲来之相。谢逢殊拎着桶从山顶到山脚一趟一趟往复,给水缸添水。
  等到最后一趟,他在湖边躬身打了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应龙。”
  谢逢殊下意识的回头,见到了昨夜那个叫封寂的人,他背后还有一个黑衣的男子,正面色不善地看过来。
  谢逢殊皱了皱眉头,道:“你叫我?”
  “认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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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寂先是一怔,随后才恍然大悟似的一笑:“对,你不叫这个名字了。现在你叫什么?”
  谢逢殊原想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只当听不见。封寂却极有耐心地接着道:“你多大了?快三百岁?”
  见谢逢殊依旧不开口,封寂笑了笑,自问自答:“三百岁,该修得金丹了,没准以后还能得到飞升,受封仙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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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封寂突然一顿,目光移到了谢逢殊腰间。
  昨夜夜深,他没有在意,此时才看见谢逢殊腰间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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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神一冷,低笑道:“原来如此。”
  谢逢殊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只是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中的桶一扔,皱着眉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封寂被他这么一说,神色一冷,叹道:“都说轮转之后事事皆变,怎么你今世脾气还是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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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闻言一愣,抬眼打量眼前的人:“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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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寂道:“多年不敢相忘。”
  他见谢逢殊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又道:“我还知道你这刀是哪里来的,一个和尚送你的是不是?”
  谢逢殊不由得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把刀原本是放在我哪里的。”封寂温声道,“他来我那里取了刀,送给了你。”
  距离绛尘取刀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但封寂对那日依旧记忆犹新。
  镇魔塔于万顷湖水之下,又被数重铁链相缚,不见天日,偏偏又一天来了个佛骨金身的和尚,至九重取刀。
  九重之上是数万妖魔,九重之下是无间炼狱,他却神色漠然,层层直下,就为了这一把封渊。
  封寂看着谢逢殊腰间的长刀,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声喃喃:“真是没想到……”
  原以为是应龙又惹出了什么事端,天界神佛再容他不得,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谢逢殊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抬眼道:“多谢,等绛尘回来,我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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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还想要是眼前的人真的认识自己,没准能知道自己的原型。但思虑过后,又觉得眼前的人来路不明,不可全信。
  到底已经长大了,虽还有少年心性,做事也谨慎周全了不少。
  封寂看到谢逢殊眼中依然没有褪去的戒备,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唇角一弯,露出一点笑意,语气却冷得如同霜雪。
  “我当然认识你,我此次来须弥,就是为了找你,他们都劝我还有其他霸业可图,可我想,铁链加身,数万年不得翻身之苦,也重要极了,是不是?”
  眼前的人嘴角还带有笑意,谢逢殊却察觉出一丝危险来,他伸手去摸封渊,封寂看到了,眼中讥笑更浓:“不过我和那些神佛不一样,他们嘴上说着慈悲,心里却恨不得让人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我却愿意真放你一马。”
  他抬眼看着谢逢殊,慢慢道:“这样吧,你把金丹给我,我饶你一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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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他没说自己还未修出金丹,只抬眼往山顶看了一眼。
  上面安安静静,吕栖梧此刻应该午睡未醒,绥灵和嘲溪不知道去了哪里,并未在家。
  谢逢殊心中稍稍有些安定,又有些慌乱。他死死握着封渊刀柄,抬眼看着封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开。”
  封寂低低一笑:“你瞧,我让你活,你偏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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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毕,他神色一冷,手中幻化出一柄银色的长剑,掠足朝谢逢殊而来。
  谢逢殊立刻抽刀而出,一刀斩向对方!
  封寂跃身而起,避开这一刀,刀气横扫半坡上的山花,簌簌落了一地鲜红的花瓣。谢逢殊立刻抬头,见封寂于半空一剑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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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抬刀相抵,接下了这一剑。手腕立刻被震得发麻,生生后退了数步,一脚踏进了水里。
  不过两招,谢逢殊便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对方。
  他既想要不要把动静搞大点,让吕栖梧他们察觉,又担心万一将师父师姐们也至于险地。然而此时的情景已经容不得他考虑这么多,封寂有是一剑斩来,谢逢殊只得提刀迎敌。
  刀光剑影之间,山花落红被纷纷卷起,在阴天昏暗的光线之中居然有些可怖,谢逢殊几次被逼得无法出招,但他身形敏捷,躲过好几次杀招,又不服输的提刀相迎。
  就算是这样半躲半打,时间一久,谢逢殊也有些体力不支起来,他半个身子已经退入了湖水之中,衣服几乎湿透。等再抬头,封寂一剑直指谢逢殊咽喉,谢逢殊退无可退,眼见剑锋已经要穿过自己的喉咙,此时却变故突生!
  一截藤蔓迅如闪电,突然穿过山花,瞬间缠住了封寂的手腕重重一拽,这一剑剑势一偏,从谢逢殊脸颊而过。
  与此同时,吕栖梧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半坡上传了过来,如雷贯耳。
  “小王八蛋,打不过不会喊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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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殊心中一喜,大喊了一句:“师父!”
  吕栖梧脚踩草木叶尖凌空而下,灰色的布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封寂沉声道:“不知我这小徒弟哪里得罪了这位魔尊,居然要置他于死地?”
  封寂淡淡道:“修行千年不易,老人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此等孽徒还是趁早逐出师门,免得招来横祸。”
  “我这徒弟确实不让人省心。”吕栖梧大笑:“可若是不管徒弟,那还做什么师父!”
  与此同时,数十条藤蔓从林间而来,直直往封寂而去!
  藤蔓路数多变,如同鬼魅,瞬间与封寂缠斗在了一起,吕栖梧手中多了一根深色的木棍,横扫于身前,卷起一阵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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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掠足而上,于藤蔓之中与封寂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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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栖梧平日里抱着酒坛不撒手,没个正形,到底修炼了千年之久,一时间招势也有来有回。
  吕栖梧来了,谢逢殊松了口气,又担心自己的师父出事,提刀想去帮忙,刚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那只手冰冷刺骨,没有一点温度,勒着谢逢殊的脖子狠狠往下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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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刚才消失了的琅烬。
  谢逢殊没有防备,被对方猛地一拽,手中的封渊脱落,整个人也直接跌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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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水瞬间淹没了谢逢殊的耳鼻,他先用手肘重重往对方胸口击了两下,又去拽对方横于身前的手,琅烬的手却越收越紧,似乎想要直接拧断谢逢殊的脖子。
  刚才与封寂一战已将体力消耗了大半,湖水倒灌口鼻之中,窒息之感又越来越重,恍惚之中,谢逢殊只能看见水面上漂浮着的、殷红如血的落花。
  自己大概是真的要被掐死了。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手上一松,晕了过去。
  谢逢殊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有些糊涂,因为窒息的时间太长,他视线模糊不清,恍惚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他的衣服还没有干,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连带着躺的这一块地面也潮湿一片。他重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等有了一点力气,才勉强想要爬起来。
  刚刚一抬手,谢逢殊便听见了一阵沉闷的铁链响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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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怔,费劲的坐起来一点,去看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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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只手腕上都铐了一副铁索,几乎有成人手掌宽,分别连着两根手腕粗的铁链,铁链延伸到山洞深处,谢逢殊拽了拽,刚出去几寸便拉不动了,不知道最终绑在了哪里。
  他没什么力气,知道要保存力气,便不再动了,想阖目调息,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醒了?”
  谢逢殊转头看过去,封寂从山洞深处走了出来,站到谢逢殊身旁打量他,身后还跟着琅烬。
  谢逢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还有差点被掐死的恐惧,但他天性倔强,又不愿表现出惧意,于是也抬眼与封寂对视。
  他头发已经有些散乱,三三两两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眼睫上还有水珠,偏偏眼中带着傲气,死死盯着封寂。
  封寂讨厌谢逢殊这样的眼神,容易让他想起上古之事,他冷笑一声,去看地上的铁链。
  “寸步难行的滋味怎么样?”
  他还想端着温和之相,偏眼中不复往日平和,带了一点蚀骨的恨意,冰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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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你所赐,这副铁链锁了我数万年,让我上古至今难见天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终有一日,你也该试试这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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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虐小谢,预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