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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靠近钻石礼堂,走廊愈宽阔,同时慌乱逃窜的人也愈多。顶上的显示器在不停滚动指示语,可没人注意。郑旦左耳的电台还打开着,只能听见嘶嘶声,像电流在空气里摩擦。
  黄色激光束铺成一张网在闪烁,拦住入口,十多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守在一个防暴路障后。大堂里面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空气里似乎有燃烧过的焦味。
  “人员都疏散完了吗?”
  “第二队,准备烟幕弹!”
  “人质还在里面吗?”
  .......
  .......
  不绝于耳的声音传进了郑旦耳朵,他停住步子,一阵轰鸣席卷了耳膜,针扎一样,震荡得他神经麻痹。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取下耳机,揉了揉快要废掉的耳朵。
  这里太危险了,他得找到林奇。刻不容缓。
  ***
  有两个穿着防暴盔甲的人朝他们开火,林奇瞄准了其中之一,随即一枪打在了对方肩上,中弹的人明显斜了一下,倒向了同伴肩头。林奇舒了一口气,回头看蹲在地上的特纳,一边换弹匣,一边轻轻踢了他一脚。
  “没事吧。”林奇问。
  特纳扬了下眉毛,脸色惨淡,左侧肩膀已经被血浸湿,他有点想呕出喉咙里带血的东西,却生生忍住了。
  林奇:“还能走吧。”
  特纳伸出手,勉力挤出难看的笑容,“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知道子弹下一刻会从哪个角度飞来,林奇犹豫了两秒,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搀扶着特纳起来,对方的重量压了过来。
  之前,特纳把他撞开,承受了一梭子弹,肋骨和脊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严重损伤,血流不止。现在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整个左半边都耷拉着,看起来惨无人道。
  林奇一边防范着,一边拉扯着特纳跌跌撞撞地朝电梯处移动。特纳带来的保镖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林奇挨个踢过去,都失去了生命气息。
  “你知道谁做的吗?”好不容易出了辅厅,林奇问肩上喘息越来越沉的男人。
  特纳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也许是来杀你的呢。”
  林奇想这男人落了下风,也不忘嘴皮子逞能,“想要你死的人应该比想要我死的人多。”
  特纳狠狠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你觉得呢,现在最恨我的人是谁,恨得要把我千刀万剐。”
  林奇一僵,差不多明白了特纳话里的意思。
  “爸爸?......你有什么证据吗?”
  特纳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笑起来,“我的小警官,你也太正直了吧,都这个局面了,还谈什么证据......”
  林奇面色渐沉,思索了片刻后,忽然问:“为什么要帮我挡子弹?”
  特纳梗住,垂下眼睫,不再说话。不知空气凝滞了多久,好似把两人的呼吸都熔断了。
  “没什么,很多事情做过了,也找不出解释。”
  林奇架着男人,看着男人胸膛缓慢起伏,一呼一吸都带着痛苦。想说点什么,又发现完全开不了口。
  好在他们终于平安走到最近的电梯。林奇伸出手,按下了按钮,手指移开的瞬间,血迹残留下来——是从特纳身上沾到的。
  “喂,撑住啊……”林奇拍了拍特纳的脸颊,将他拖进电梯,“你可别死我身上。”
  说完,他把特纳抵在金属光面的电梯壁内,借力让自己轻松些。特纳绷紧的眼皮松了,脊背贴着滑壁止不住下坠,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深痕缓缓印在似镜面的壁上。
  林奇嘴里骂骂咧咧,却还是把他扶起来,“我他妈真是倒了血霉,认识你这种王八蛋。”
  特纳觉得伤处灼热,动一下都是钻心疼。他缓缓抬臂,抚上林奇脸颊,气若游丝,“……上天的意志……”
  “呸—”林奇不满,恶狠狠回瞪,揪住特纳衣领,“你最好跟我活着,活着我才能……”
  “才能怎样?”特纳惨笑了一下,“报复我吗?”
  没等到林奇的回答,电梯提前靠岸,自动滑开的门后露出了一张焦急万分的脸。郑旦定睛一瞧,忙道:“林奇!你没事吧!”
  林奇一愣,惊讶转为惊喜,“你怎么找过来的?”
  郑旦扫了一眼惨兮兮的特纳,自觉地架住他一只手臂,替林奇分担一半的重量。
  “我看大堂入口被封,只好找偏路,也算是巧,这样都能遇上。”
  林奇点点头,简单解释情况,“里面发生了枪战,还有爆炸,应该提早就埋伏了。”
  郑旦停住脚步,疑惑道:“太巧了吧。”
  林奇心中早就有此想法,可特纳在场,实在不方便多聊。他朝郑旦努努下巴,“他伤得太重,先出去。”
  郑旦会意,步伐又起来,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
  ***
  特纳意识逐渐归拢,他动了动身子,觉得依旧沉重,嘴唇干涩,喉咙也肿得不像样。
  “醒了?”茉莉站在床边问。
  特纳缓缓掀开眼皮,转了转眼珠,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左肩,那里缠了厚厚一层医疗绷带。稍微扯一下肌肉,就能痛得发慌。
  “命大,”茉莉笑,“也多亏那两个家伙把你扛出来。”
  特纳抿了下唇,沙哑着问:“林奇呢?”
  茉莉又笑,“哟,这么关心啊?”
  “林奇呢?”特纳不理会她的调侃,冷冷重复一遍。
  “好啦好啦,我去叫他,你省点力气。”
  空气循环机在工作,发出微微嘶声,冰冷的消毒水味在不大的空间弥漫开来。特纳闭上眼,眼前出现一副画面:林奇和郑旦并肩走在一块,他在暗处凝视,心中愤怒得要发狂。他叫林奇的名字,林奇回头,怜悯地看他一眼,步伐轻快地又跟着郑旦走了。
  特纳睁开眼,颤抖不停,不知是为何而颤抖。因为恐惧,因为怕被抛弃,或者因为孤独。只要再深挖一点儿,就会发现,他在孤独中沉浸了许久,已经被埋住了半身,接近窒息。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猫来陪伴,可这猫总归要跑的。
  “你还好吗?”林奇走进来,扶在他的床沿问。
  特纳从鼻孔里哼出声,“如你所愿,还没死。”
  林奇不愠不怒,“那既然这样,再答应一件如我所愿的事情吧。”
  特纳瞳孔微张,一脸疑惑地看他。林奇低垂下脸,踌躇了片刻,随后道:“郑旦想见姜特德。”
  “嗯?”特纳条件反射地出声。
  林奇以为他没听明白,补充:“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上他,是你们搞得鬼吧,所以……”
  特纳打断他,冷笑,“你觉得自己可笑吗?”
  林奇呆愣两秒,脸色随之一变,咬着后牙槽道:“特纳·克林特,你不要老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今天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你总有失算的时候,瞧瞧背地里有多少人想弄死你!少做点儿缺德的,多积点儿善行,说不定老天还会开眼,帮你渡劫!”
  “林奇,”特纳用深沉的语气喊他,“你真正想说得是这个吗?”
  “什么?”林奇又愣住。
  “郑旦爱伯爵,爱得一心一意,爱得要死要活。你不痛苦吗?”
  林奇别过脸,不再看特纳。
  “林奇,你爱他吗?”特纳步步逼紧。
  林奇不说话,他根本给不出这个答案。
  “看着我,”特纳费力地直起身,用手指去勾林奇的下巴,“回答我,不要骗自己了。”
  林奇的脸转向他,像一个又长又慢的镜头。他抖动着肩膀,唇瓣跟着抖动,似乎连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
  “你一定要将我扒光才满意吗?让我完全置于你的掌控中,你就能开心得升天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特纳即使奄奄一息地躺着,也彷佛是一只要侵入自己的吸血鬼。他要把他的自我捣碎打乱,再拉他进最幽暗的谷底。
  这回换特纳沉默了。他认真地盯着林奇看了好一会儿。在他面前的脸,看起来脆弱而美丽,灵魂却是那么坚韧。
  “好,我满足你的愿望。”特纳闭上眼,把身子沉在了医疗床里,“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条件呢?”
  “对了,我竟然忘记了,”特纳睁开眼,思索了瞬间,“那就把我们的婚礼日期提前吧。多等一秒,多等一分钟,多等一天,都会有变数。”
  ***
  郑旦走进去的时候,有点被吓住了。
  他的视线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姜特德,只剩一副愁云惨淡的躯壳,那些遍布全身的软管,让人看起来更为可怖。
  他呆呆地望着他,比幽灵还要不堪的模样。
  悬在床头的医用显示屏上滚动着曲线还有数字,空气里有一种被掺揉的异味,刺激着人的所有感官。
  茉莉说,姜特德从两周前便是这样,他推算了一下,时间不偏不倚,恰好是他们最后分开的那晚。
  明明说了明天见。
  我真的相信了。
  你却食言了。
  为什么不证明。证明还可以有很多个明天,还可以见许多次。
  郑旦入堕深海,极寒,深色的海水极速地吞没他的视网膜。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艰难地挪到床沿,缓慢蹲下,将脑袋紧紧挨着姜特德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这只胳膊比海水还凉,眼泪顺着下颚滚到了裸露肌肤上,根本无法吸收。
  比起眼泪,此时此刻的悲哀,连黑洞也没法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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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不是后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