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沈良州坐在桌案前,上面摆了小山一般的奏折,他略显疲倦,恹恹的翻了几个,内容无一例外跟他想的一样。
  云湛跪在地上,轻声回禀:“国师让人通告,说姑娘暂且住在国师府了,六月也被接过去了,连猫也被接走了。”
  沈良州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你就帮着应承下了?”
  “不敢!”云湛低了低身子:“自姑娘进入国师府后,臣等便近不了国师府了。”
  云听说,她二哥无处不在,这句话是对的。
  最起码她说这话的时候,她二哥就趴在屋顶的瓦后,虽然没听清楚,但看清了她的口型。
  那天云听被沐寒骗着去找宋昱搭讪,说了没几句就被赶了出去,连带着在屋顶藏身的云湛也被赶了出去。
  云听蹲在国师府前很久,没等到开门,倒把她二哥等过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见她二哥脸色很不好,冷冷对她说:“回去。”
  她说我不我要等着国师大人给我开门。
  “你死心吧。”云湛毫不留情,说完就走。
  云听追上去问:“二哥你要去哪?”
  云湛答:“回家?”
  云听又问:“你公务执行完了?”
  “被中断了。”云湛看她:“你也回去,大哥回来了,正在找你。”
  沈良州把奏折堆在一起,让张有福烧干净点。
  张有福以为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眉眼中的不耐,才急急应下,划拉着一大堆奏折出了门。
  云湛依然跪在地上,低眉顺目。
  沈良州按捺下焦躁不安的情绪,起身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才把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转移。
  “穗儿如何了?”
  “已经醒了,陆太医说已无大碍,静养即可。”
  沈良州捏了捏眉心:“国师那边你不用管了,过几日朕去一趟,你去盯紧靖贤王。”
  “是!”
  沈辞醒过来后,都是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身子包括舌尖都是麻的,沈岩说他已经昏迷了七日。
  陆沉奉沈良州之命过来医治他,可能是记恨上次他偷去陆沉房里翻箱倒柜,若不是沈岩阻拦,这缺德的险些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整个切掉。
  沈良州在第三日来到世子府,沈辞动都动不了,只能转了转眼珠子表示看见他了。
  姓沈的斜眼睨他,语调凉薄:“命可真大,中了毒都死不了,还有力气瞪朕。”
  沈辞想说话,一张嘴口水就流了下来,吓得他赶紧闭上,又气又恼,瞪着他不说话。
  “还吐口水。”沈良州站在他床前,略显嫌弃之色:“口眼歪斜,能好了吗?”
  陆沉在一旁回答:“不作死的情况下,应该能痊愈。”
  “痊愈不了也没关系。”沈良州一个眼神,张有福屁颠屁颠的过来,翻出件他的衣服,用来擦了擦口水,又放了回去,朝着他赔笑。
  死胖子!
  沈辞目光凶狠,好了就扒了你。
  “朕会给你寻个好亲事。”沈良州慢条斯理:“包你满意。”
  “……”
  沈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段话,所有人都没听明白,沈良州却听懂了,他笑着拍了拍沈辞的脸,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朕心情差的很,你最好别往刀口上撞。”
  于是沈辞也笑了,打算把身残志坚的传统美德进行到底,他刚张了张嘴,被沈良州猛的捂住嘴,凑近他一字一句:“你再多说一个字,朕让你下半辈子都这个样子。”
  沈辞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他忽然想仰天大笑。
  这是嫉妒啊,嫉妒让人发狂。
  他刚才说:宋昱回来了,后来者居上的可以退位了。
  这原本就是试探一下,却没想到沈良州被戳到痛处,反应居然这么大。
  沈良州从世子府离开时,脸色阴郁,张有福备上车准备回宫,却听见他沉声说:“去国师府!”
  张有福愣了愣,不由道:“云小将军……”
  “让他等。”沈良州有些浮躁,又重复一遍:“去国师府。”
  “是。”
  张有福缩了回去,给赶车的马夫打了个眼色。
  沈良州独自坐在马车内,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当年宋昱抱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懂了什么叫做嫉妒。
  但是他会克制住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情绪,有的时候他在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的,那时他的年纪还小,做出错误的决定是很正常的。
  或者不应该送走,就留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牢牢的绑在身边。
  这样,她的眼里大概就没有其他人了。
  可是,当他一遍又一遍推翻自己的结论时,又知道,不应该这样的。
  他在后来想了无数次办法,始终没有找到在当时的情况,从这偌大的皇宫中,能够保全她的办法。
  除了送她走,他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童年充满阴霾,他不能够把阴霾里唯一出现过的太阳也拉入黑暗。
  那样不行,他会痛。
  可是这样,他也会痛。
  团团今日精神不好,趴在青颂的腿上昏昏欲睡,六月说国师府比将军府要大上一圈,这小家伙晚上不睡觉,夜游国师府,白日才会如此困倦。
  她原本打算在第二日就返回将军府,将军夫人和云听待她极好,她知道自己能够在将军府住下是沈良州的意思,也知道如果她不回去会令将军夫人为难。
  宋昱微微一笑,态度棱模两可。
  她出门的时候,看见沐寒带着将军府的人回来,六月木讷的跟在沐寒后面,手里提着行囊,团团被吓坏了,躲在沐寒怀里瑟瑟发抖。
  青颂呆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宋昱,见他面不改色,沉静道:“想的话,就住一段时间。”
  这行李带人和猫都被打包送过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有些感动,又同时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团团很快就适应了陌生的环境,瘸着小脚逛遍了国师府的每个角落。
  云听在第二天出现在国师府门前,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把门拍的砰砰响,沐寒给开了门,倚在门上抱着胳膊问她:“干什么?”
  “我来找青青。”云听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让我进去。”
  沐寒啧了声,扬了扬下巴:“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就是瞧上我们师父了,多大姑娘了,害不害臊?”
  “要你管!”云听推他一把,发现他纹丝没动,又气又急,抻着脖子喊:“青青,青青,我来找你了,青青,他欺负我!”
  沐寒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别吵,一会儿被我师父听见,有你受的!”
  “那受的也是你吧。”云听拨开他,没好气道:“国师大人那么温柔,才不会怎么样呢。”
  “还温柔?”沐寒险些笑了,觉得这小孩有意思的很:“你才见过他几眼,我可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嘁,有什么可炫耀的。”云听甩下包袱,扔在地上:“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把你给国师大人起的名讳喊出来,他肯定会听见的。”
  “什么名讳?”沐寒看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
  “我大哥都跟我说了,国师大人名唤宋昱,不叫什么宋狗蛋!”
  云听越说越气,剁了下脚:“你居然还骗我!”
  “谁知道你说什么信什么。”沐寒啧了声,指了指将军府的方向:“哪来的回哪去,最后一遍。”
  云小姑娘瞪他,深吸了口气,铆足了劲大喊一声:“宋狗蛋!”
  沐寒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只准待一会儿!”
  “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云听嘻嘻笑着,一溜烟就跑了进去。
  云听提着包袱过来,本着小住几日的打算,青颂做不了主,她便软磨硬泡,磨到青颂答应陪她去求求宋昱。
  云小姑娘问她:“国师大人多少岁了?”
  青颂愣了下,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考虑过,好像从前看见他是什么模样,现在依然是什么模样,至于年龄……
  她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娶亲了吗?”
  青颂想起当年那个跟着王媒婆上门洗衣做饭的小寡妇,拨浪鼓似的摇头:“以前是没有,现在应该也……没有吧。”
  云听啊了声:“国师大人是个老光棍啊。”
  “不老吧。”青颂努力反驳:“我觉得不老。”
  “我也觉得。”云听笑嘻嘻的挽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我已经想好我的意中人了。”
  青颂脚步一顿,惊骇看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该不会……”
  云小姑娘点了点头,好像还害羞了。
  “……”
  青颂静默一瞬,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听,不是我泼你凉水,我师父这个人好像压根没这种想法,你当从前喜欢他的大姑娘小媳妇还少,他都一个没瞧上,不知道喜欢男的女的,天天一脸忧郁,跟个老头子一样。”
  云听前面还听的聚精会神,后来垂下脑袋,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道:“国师大人安。”
  安?
  青颂心里咯噔一下,木讷的转过身,看见距离一丈之外的宋昱,以及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沐寒。
  你大爷的小蘑菇。
  静默一瞬后,青颂涨红了脸,脑袋一热鞠了个躬:“师父好,师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