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美人迟暮(二十八)
  九龙殿,寝榻六柱五檐,雕龙镂凤。
  锦被丝帷,烛光幽暗,笼罩着一方封闭的小天地。
  武后褪去身上仅有的抹胸中衣,赤条条仰面躺在床榻上。
  方才张昌宗告密,说是山阳侯李琨,污言秽语,亵渎于她,直指权策与她有苟且之事。
  这没有激起武后对李琨的愤怒和仇视,更没有让她起意与权策保持距离,反倒意外激活了武后心头潜藏在最底处的暗涌。
  “收用长辈?母女同床?”
  武后呢喃着这两个词汇,双眼中荡漾着刺眼的光芒,疯狂中带着些激越的味道。
  身子难以自控地扭动起来,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中,都有一股怪异的酥麻在蔓延,痒到了极处,却无法安抚。
  床榻上的龙凤呈祥锦被,很快变得皱巴巴。
  武后举起手臂,由上而下,扫视着自己,肌肤尚且紧致,没有松弛,也没有下垂,养尊处优,十指白嫩绮丽,身段婀娜圆润,比之青涩少女,更耐品咂寻味。
  风情四溢,风韵宛然,任谁瞧见,都只觉是熟年的水润妇人,而非迟暮的干枯老妪。
  “世间能真正配得上你的,绝无”
  “世间能正面凌驾我的,仅有”
  武后面孔上,始终保持着病态的平静,没有任何表情,颀长的脖颈缓缓转动,满头青丝在玉枕上飘飘摇摇,铺散绵延成片,散的越来越开,像是孔雀开了屏。
  乌黑的长发,冷玉一般白嫩的身子,在鲜亮的紫金色缎面被褥上头,截然分明,有几分触目惊心。
  “你来的晚了点儿”
  “但,那又如何?”
  武后十指在身上缓缓游移,呢喃声变得亢奋,面上有几分阴鸷,也有几分情动。
  “求不得既然是苦,佛家只是念叨,又有何用?佛不渡我,我便渡了自己何妨?”
  “唔……”
  武后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
  “嗡……”
  她的心头,有一根一直绷紧的弦,钝钝的断裂了开去。
  “权谋,也是他老权家的,要斗过他,已然不易,那便试试床榻上,鹿死谁手?”
  “哈哈哈,有趣,有趣至极”
  似是已经瞧见了权策惊愕万状,猝不及防的模样。
  武后发出了爽快放荡的长笑声,说不出的旖旎魅惑。
  笑声在九龙殿上空盘旋。
  殿前广场上,挥鞭驱赶马车的羲和,狰狞坚毅的面孔时隐时现,许是冬日天象,他的偌大鼻孔中,竟喷出阵阵白色的烟火气。
  另一边,张昌宗失魂落魄,循着朦胧记忆,信步在华清宫中游走,深一脚浅一脚,在夜幕中踽踽独行。
  夜宴之中,殿堂中走向的摩诃兜勒,不知为何,一直鸣响在他的耳边。
  悲凉么?
  数载枕边温情缱绻,骤然光转,换得满身萧索,狼狈败退。
  他曾卑微过,一度像是货物,在皇族贵妇之中流连倒手,远在异乡的有情女子,都受到牵连,变成冢中枯骨。
  他也曾风光过,最得宠时,宰相见了他,都要夹尾避道,长袖善舞如上官婉儿也罢,强横一时如太子妃韦氏也罢,见了他,无不笑脸相迎,外朝的武三思、李旦,谁人不曾在他手中搓扁搓圆?
  张昌宗脚步顿了顿,眼前迷蒙一片,仿佛看到个身穿素色锦袍的人影,一手扶在腰间玉带上,一手负在身后,身形高大,面容俊美,风姿优雅,仪态从容,缓步而来,越来越近。
  “权,权策……”张昌宗脚下踉跄后退半步,身子没有抖,心里却颤抖起来。
  这是他由始至终的梦靥,他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赢过他,他的五兄张易之加入进来,以二敌一,仍是节节败退,屡屡受制于他,成了他的黑手套,履兴大狱,出击压制李武皇族,四面树敌。
  自控鹤监营建作罢之后,他们兄弟便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只能在朝廷中勉强自保,龟缩内侍省,唯有奉宸府可资倚仗。
  而今,五兄在神都洛阳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奉宸府在新安县瓦解冰消,片甲不存,他喧嚣一时,却终究难改命运,身如飘萍,茕茕孑立,无所依归。
  “权策……”张昌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啸出声,声传四野。
  一道突兀的黑影猛冲过来,撞得他一个趔趄。
  “咔喇……”
  脚边有碎石滚落。
  却不知何时,他走到了华清宫边角处,一处露天温泉旁。
  “咚……”后脑勺一阵剧痛。
  张昌宗身子晃了几晃,双眼翻白,轰然后仰,摔入了温泉池中。
  入水许久,才开始剧烈挣扎,却是身子滞重,难以起身,缓缓沉没。
  良久,又漂起。
  “给他翻个面,他应当,无颜见天,也无颜见人”
  不远处的高高假山上,上官婉儿袖手而立,冷风吹拂,袍裾猎猎。
  深夜,未至中宵。
  长安权贵朱门,各自守岁,歌舞欢腾不歇。
  义阳公主府也是如此,在外头,瞧不出丝毫异常。
  然而,在广阔大宅内,别有一番天地。
  义阳公主惊讶地瞧见,正堂大厅外,宽阔的庭院,有人流自各个方向徐徐走出,她拥紧了怀中的孙儿权衡,不安的看向权策。
  “母亲勿忧,是孩儿等的人到了”权策轻拍母亲的手安抚。
  权毅和王勖等人不明就里,蹙着眉头。
  另外的家眷老小,或多或少,都见过他们。
  咒日引着十几个徒子徒孙,翻羽带着八骏护卫,降龙罗汉身后,是他手下的十八罗汉,玉奴和香奴款步而行,身后有数十人,打扮各异,目露精光,都是无翼鸟暗探精英,最后是花奴带着百名绿衣女侍,各据一隅,铺陈满满,唯独空出了中间宽广的通道。
  许久不见的权忠出现了,他微微弓着腰,缓步倒退着,为一众百余个影影绰绰的人引路。
  “谢……”太平公主失声叫出了一个字,又戛然而止。
  她冰雪聪明,浸淫权术争斗已久,这段时日以来,权策在朝中和地下,许多没头没尾的指令,此刻都有了答案。
  绝地和占星两个供奉离席,抬出了一个案几,上头有把七弦琴,幽幽躺着。
  两人分列左右,负手而立,庄重目视着来客。
  权策缓缓站起身,举步向前,迎接他忠勇的功臣,和他任性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