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魏文昭记得很清楚,褚青娘身体极好,从无月信不准一说,而且她每次将将有孕,都会神思困倦然后脾性不太稳。
  以前为了他,青娘都会克制一二,克制不住就会撒娇闹痴要他哄,要他陪,只是以前他能耐心抽出的时间不多。
  这次他一定好好哄好好陪,将夫妻感情重新经营起来,
  想着青娘怀着孩子闹脾气,他耐着性子轻声慢哄,魏文昭嘴角弯了弯,常年冷肃的五官柔和些许。
  然后就是文佩,魏文昭轻轻叹口气,吕文佩心里恓惶他知道,吕文佩不及青娘眼光胸襟气度,只是纤纤弱质,他得让她安心。
  将所有事情在心中排布一边,魏文昭敲敲桶壁,小厮立刻进来伺候。
  ‘哗啦啦’里间水声溅乱。
  不一会儿,魏文昭穿着家常衣裳出来,外间早摆好晚饭。魏文昭慢条斯理用完饭,洗漱毕,让魏奇进来,自己去桌前写了一张名单。
  “将这名单送去映霞苑,就说本官觉得穆武侯府、诚意侯府、安北公府不错,让夫人优先考虑。”
  魏奇看了一遍纸上名单,总共八家,和夫人圈定的五家,有三家重合。而魏文昭说的三家,都是褚青娘不想考虑的。
  尤其穆武侯府是天佑帝母家,在京城一众勋贵中举足轻重,魏思颖要是嫁过去,贵重倒是有了,就是得被所有人眼睛盯着,那日子绝对自在不了。
  不过魏奇也明白,魏文昭这份名单,与其说是让褚青娘给女儿择夫家,不如说是给褚青娘找点小麻烦。
  毕竟想让女儿嫁的称心如意,就得过老爷这关不是?
  那重合的三家就是饵,让褚青娘无暇想别的,只能思量怎么达成自己目的。
  吕文佩在屋里等啊等,等啊等,等得饭点已过,等得蜡烛高明,魏文昭才穿着家常袍子进来。
  “老爷”连忙屈膝相迎。
  魏文昭伸手拉起她,微笑:“怎么手这么冰?”顺便牵着到桌边坐下。
  吕文佩很想魏文昭继续牵着她的手,因为魏文昭的手温热而宽大,让她安心,可惜桌子相隔不可能。
  两人相对而坐,魏文昭看了一眼桌上吃食:“怎么还没吃?”
  吕文佩绞着帕子,脸上多出些难堪尴尬:“想等老爷一起来。”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在一桌吃饭了。
  魏文昭笑道:“我吃了,你吃吧。”
  吕文佩看了一眼,桌上冷掉的饭菜,觉得和自己肠胃一样冷:“没胃口,不想吃。”
  “那怎么可以。”魏文昭转头吩咐“让厨房下碗鸭肠面,稍微酸一点,就说夫人要吃,再备两个清淡小菜。”
  吕文佩心里一热,眼眶就有些发酸,她看着烛下魏文昭的侧脸。也许是今晚烛光柔和,也许是魏文昭今日心情好,那依然俊美的侧脸,竟然显出些和往日不同的柔软来。
  她要的不多,吕文佩想,她要的真不多,就像这样记得她的小爱好,对她温柔一点,对她笑一笑……
  魏文昭转过头笑了笑,许是吕文佩祈祷成真,那笑容里真有几分温柔:“晚上不宜多吃,就这两样可好?”
  泪水从吕文佩眼中滚落,魏文昭无奈的笑:“怎么孩子似的还哭了?”
  也许今夜的魏文昭太温柔,也许只是烛光惑人,吕文佩起身走到魏文昭面前蹲下,把自己脸侧着放到魏文昭膝头。
  泪水一点点往外流:“老爷,妾身不求别的,只求你多看顾,多看顾妾身母子。”
  “说什么傻话呢?”丫鬟们见色早已掩门退下,魏文昭在无人知处叹口气,拉起吕文佩,将她的帕子抽出来,递给她“既然娶你回来,自然会看顾你。”
  吕文佩傻傻的看着魏文昭,以为这就是一句情话。
  魏文昭说:“我既会看顾你,自然要看顾她,她和你一样是夫人,我得一碗水端平。”
  魏文昭柔声说:“你虽然年纪比她小,却自来比她更顾大局……”
  吕文佩痴了,醉了,醉在艳艳桃花中。
  第二日朝阳透过浅粉色纱窗照进来,照在吕文佩残余春色的脸上,魏奇进来欠身伺候魏文昭。
  吕文佩奇怪:“药呢?”
  魏文昭顿了顿,自若到:“以后不用喝了。”
  吕文佩眨眨眼,不知怎么觉得屋子有些发寒,那寒气从指尖,毛孔一点点渗入皮肤、血肉:
  “所以映霞苑这些日子,从没喝过药?”
  “……是”魏文昭没有隐瞒,说完领着魏奇走了。
  浅浅的欢喜像白日青烟,像冬日芦花,风一吹飘飘摇摇碎了散了。
  吕文佩站在空荡荡内室,仿佛一把刀扎进心里,心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掉落。
  第47章
  黄氏觑着魏文昭出去, 提裙进了正屋, 进去就看见吕文佩失魂落魄跌坐在妆台前。
  打从襁褓里开始,一手一脚二十多年,黄氏还从没见小姐这样过。一双眼睛没有半点神采不说,脸色一片煞白,连唇色都没了。
  黄氏唬了一跳,连忙把人搂进怀里急拍:“小姐, 小姐?”吕文佩人虽然在, 可黄氏却莫名觉得自己怀里,是快要吹散的柳絮, 不由得心慌意乱, 叫出最亲近的称呼。
  “囡囡, 奶娘的乖囡囡,怎么啦?”
  吕文佩眼珠子动了一下, 人却还是没有反应。
  黄氏急的昏招都出来了,一边向空中招手,一边抱着唤:“囡囡哎~回来了, 囡囡哎~回家了~~~”
  这是小孩儿丢魂时, 大人叫魂的法子, 吕文佩小时候容易受惊, 黄氏经常给她叫魂。
  吕文佩的泪一行行流下来:“他说后宅子嗣够了不用再生,让我喝避子汤。”
  吕文佩从黄氏怀里出来,泪流满面眼角红通通,她仰头看向满脸疼惜的奶娘:“可是褚氏呢, 只要过夜后宅就停了避子汤。”
  细弱的肩膀索索抖了起来,越抖越快,细密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整个崩溃。
  “我是什么!他到底拿我当什么!”尖锐嘶吼,仿佛一柄利刃从心肺,喉咙直冲咽喉破口而出。
  黄氏慌不迭将人揽进怀里拍哄,吕文佩却奋力推开她:“他拿我当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纤细的身体,仿若绷紧的弓弦,不知想割裂什么,是自己的心,还是魏文昭的血肉。
  黄氏也算经过事的,知道小姐气迷心了,不管不顾将人困在怀里,一遍遍抚慰:“没事了,没事了,奶娘在呢。”
  黄氏将人紧紧抱住,咬牙恨到:“都是东院那毒妇,老奴早说过,能厚着脸皮再回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小姐偏是不信现在信了吧。”
  怒火冲出胸腔,吕文佩空荡荡依靠在奶娘怀里,茫目的听着。
  “那毒妇蛰伏三年一朝出手,就让半个世子位落到她儿子头上,老爷也被迷得死死的。”
  吕文佩浑身乏力,靠在黄氏怀里,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什么不对。
  “我的傻小姐,三年前你就该立起嫡庶规矩,愣是听了她的花言巧语,让她轻松自在在后院待了三年,安安稳稳养大儿女不说,还做出通天生意。”
  “她靠的是什么?是老爷官威,老爷那官怎么来的,没有吕家能有他今天?”
  吕文佩有些不太相信:“可当年她说,没有褚家没有吕家。老爷凭着自己本事,也能……”找到别的踏板。
  黄氏冷笑着截断:“也能什么?没有吕家通天梯,老爷能做天子近臣?”
  真真是个白眼狼过河拆桥,这会儿官做大了,又回去找他老婆了?黄氏心里狠狠的‘呸’一声,暗道‘做梦’。只可惜吕家现在仰赖魏文昭,实在没法给小姐出头。
  黄氏这边心里想着,吕文佩却还琢磨当年褚青娘的话:“还是老爷自己有本事,不然吕家女婿也不光老爷,别人……”也不过平常。
  黄氏却开始琢磨眼下情形:“依老奴看,这几样事儿太巧了,偏偏老爷升尚书的时候,华姐儿、年姐儿出痘,然后逼得夫人带瑞哥儿避痘……”
  让后院空出来。
  黄氏恍然大悟:“毒妇!毒妇!毒妇!”三个毒妇伴着喷溅的唾沫星子,诉说着主人愤怒,“一定是大公子年龄快够封世子了,所以阴私手段用到瑞哥儿这,可惜被华姐儿、年姐儿挡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黄氏怒火中烧。
  映霞苑,谭芸芬沾了点熏油,一边给褚青娘按捏额角,一边劝:“奶奶不然叫个大夫过来瞧瞧,大清早就没精神。”
  褚青娘闭着眼睛,一边随着谭芸芬动作轻晃,一边懒懒道:“多半是苦夏,再加上前些日子太忙,没事。”
  往年也没见主子苦夏,谭芸芬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微微用力。叫大夫这话也就说一说,各家各府邀请褚青娘的帖子,都排了十几二十多。京城想娶魏思颖的太多,父亲实权伯爷,母亲皇商巨贾。
  真正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说起来还是咱们大小姐太招人。”谭芸芬笑语未完,竹帘哗啦响,魏思颖笑着跑进来:“谭姨说我什么好话呢?”
  “小姐想什么好事呢?奴婢可没觉得小姐好。”
  魏思颖扶着母亲肩头,跟谭芸芬玩笑:“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姑娘,谭姨也舍得不说好?”
  谭芸芬给逗的合不拢嘴:“去去去,出去几年,别的没有脸皮是绝对厚了。”
  褚青娘笑眼看女儿,好似枝头即将吐蕊的芍药,娇媚明艳。
  至于谭芸芬评价的厚脸皮,聪明的厚脸皮,其实是一种胸襟,一种接受挫折的能力。脸皮过于薄的人,敏感脆弱,自己过得辛苦,别人也不好接触。
  所以‘厚脸皮’三个字,褚青娘只当对女儿的褒奖,叠一叠收到腰包里。
  “娘,看什么呢?”魏思颖偏着头笑问“是不是看你姑娘漂亮?”
  “是,我姑娘最漂亮。”
  “……”远不及母亲的魏思颖害羞了,藏在褚青娘肩头笑着不出来。
  如意在后边笑着替自己小姐解围:“时辰差不多了,奶奶是不是该换衣裳了?”
  谭芸芬往窗外瞅了一眼‘哎呦’惊呼:“可不是!今天是大小姐和奶奶第一次亮相,可不能迟了。”
  屋里人忙碌起来,刘嫂梳头、谭芸芬准备衣裳,魏思颖在旁边给褚青娘挑胭脂水粉:“我看母亲这两日神思困倦,不如选珍珠红提神。”
  褚青娘就着魏思颖手看了一眼:“行,衣裳就蟹壳黄挑金丝那身,披帛用那条茜红镂空沙罗。”
  谭芸芬应了将手里的放回去,又去另外取。
  魏思颖放下胭脂,脸上浮出几分担忧:“娘,我看你脸色有点白,没事吧,不如请大夫来看看?”
  在旁边给刘嫂打下手的春桐,垂眸睫毛颤了颤,默默递上篦子。
  没人在意这个小细节,褚青娘也没在意:“刚阿谭还在说,不过是苦夏过两日就好。”
  褚青娘这边收拾停当,说说笑笑准备出门,却被吕文佩领着黄氏等人挡住,或者说黄氏领着吕文佩来兴师问罪。
  “三年前老奴就看出姨娘不是好相与的,果然够狠够毒,一出手就想要三公子性命。”
  这是哪儿跟哪儿?褚青娘微微皱眉。
  吕文佩其实不太想来,没有证据的事,跑来闹一场有什么用?可黄氏说魏思颖说亲在即,必须坏了母女名声,让魏思颖嫁不好,没法给魏思云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