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月落国一
  月落国终年为黑夜笼罩,月不升,星不来。
  在国境以外还能看到雪山高峰,脚踏月落的土地,眼睛就没了作用。
  目之所见,只有黑夜。
  玄水珠是这茫茫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琏官坐在玄水珠上,觉得这月落国冷地让人打颤:“鬼居然也会冷。”明明此前在外头,她没什么感觉。不会饿,也感知不到冷暖。
  骤然间觉得冷了,琏官有种似乎要活过来的错觉。
  沈朝道:“此处被魔气环绕,你被影响才会生出幻觉。如果你觉得雪地里暖,你就不会冷。”
  果然,当想着雪是饴糖,琏官甚至能闻到甜丝丝的味道。
  正因为是魔气,是幻觉,才更要小心谨慎。琏官深呼吸,闭上眼想着月落国是白日,再睁开眼时,所谓的黑夜都退散开。
  但所见的地方,还是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雪。
  这雪并非幻觉。
  近处有一座冰封的城池,琏官望着远处近处的冰,问:“望月滩在哪?”
  “大致在西北方向,以我的脚程,需走三天三夜。”沈朝道。
  近处的那座城池,是西北方向的必经之处。
  琏官揉了揉双眼,让自己好好打起精神:“那就走吧。”
  沈朝穿的衣服不多,外披长袍,往前行,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
  路边有些大大小小的冰块,冻住的有人、车马、树、或者小狗,或者啄食的小雀……那些人或坐或行或跑,无一例外是身体被冻住,魂魄却都已不在。
  这就是燕平邪魔之力的作用吗?
  城池被冰封,寸步难行,沈朝只好用术强力破开城门。
  城内人更多,不是一个个单独冻住,有的是三三两两,有的是一群整体冻住。透过冰块,里面的人依旧栩栩如生,或笑或哭,或放声大喊叫卖,或裹着棉衣弓背默默前行……这是一座寂静的死城,除了沈朝的脚步与呼吸,再无其他。
  因为要走上几天,沈朝的脚步很快,双眼只是微微掠过路边的人,而后继续默然地一路往前。
  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才走出这座城池。
  接下来。沈朝除了偶尔分神回答琏官的问题,有时也会停下占卜,看地势辨别方向,再继续赶路。
  沈朝是举着玄水珠占卜的,琏官不由问:“先前的卜算,不是会经常出错?”
  “在这里不会错。我把运气都留在玄水珠上,相信它会好好指引。”
  把运气都留在灵器之上,这个说法倒是新鲜。琏官喃喃:“玄水珠还有这样的作用。”
  “你的魂魄好好地待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沈朝补充道,“别忘了,你的魂魄在玄水珠上,现在它正在给你找身体的路上。”
  不信他的占卜术没关系,但玄水珠的指引,可尽信。
  琏官讷讷,点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路就没有之前的寂静,而且时不时有黑影在跟前流窜。
  好在,它们似乎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愿。既此,沈朝也不会先行出手。
  他顾着往前走,琏官就观察着四周。
  黑影子很长,飞来窜去,速度极快。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分外陌生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那是男子的低叹,含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他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只是这么一声,琏官听完,有种汗毛直竖之感。她下意识揪着沈朝的袖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他顾着看路前行,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那声音再没有重现,琏官缓了许久,在沈朝的脚步慢下来时,她才问:“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曾听到,你听到了?”沈朝顿住了脚步,“他说什么?”
  “没头没尾的,就是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听着,不像幻觉。”
  “那就不是幻觉,”他又加快了步伐,“看来我得走快些了,那人比我还着急。”
  ……那人,玄水珠在他的袖子里,他走得快,琏官压根就看不到他的脸:“你知道是谁?”
  “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国主丹。”
  “你如何预料?”
  沈朝道:“月落灭浮屠国,燕平灭月落,照牡丹灯魂所言,月落国都被冰封。可外人都不知晓,三国混战之前,国主丹就已入魔。所谓的邪魔之气,伤地了月落的百姓,却伤不了国主云丹分毫。浮屠国与月落国是两股截然不同的魔气所致,浮屠国的赤焰,是云丹所为。”
  过去的事,他是亲历者,自然知道地比她多。琏官只是不解:“那国主丹为何不叫你,偏偏来叫我?”
  她是千年以外的后人,而沈朝,起码是国主丹怀疑过的,是大巫月寄心寄情的琅琊国大国师。
  跟情敌宣战,也好过跟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些奇奇怪怪的强。
  对于这个问题,沈朝却没有应声作答。
  琏官不知道他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想说。不过琏官更愿意相信,是因为身上这件黑裙之故。
  而一国国主入魔,亦让人意外。
  自古以来,各国皇宫就是有名的辟邪之所,各种神兽神将镇守。月落国国主为何要那么想不开,竟然要入魔道。
  偏偏这位国主丹修魔修不好,浮屠国被灭,大将军燕平是凭一己之力,让月落国付出代价。显然与燕平之战中,国主丹输了。一国冰封,百姓尽数殒命,而他自己也被困在这里。
  琏官以为,若是此次她能够重新做人,她一定会耗更多的心力在修炼之上。如此,在与强者对战时,起码不会输的那么难看。
  而且月落国输的代价,显然太大了。
  沈朝此行加快了速度,穿过了好几个城池后,才停下脚步。
  不远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冰封的宫殿。宽而广,看着甚威严。可细细看去,那又不像是宫殿,因为透过冰面,可以看到墙壁的咒文。这偌大的建筑,还有灯笼,大大小小的红,都点着了,都冻着了。静悄悄地待在此处,不知不觉中,已亮了千年。
  咒文,是巫纹。
  灯笼,是琏官会做的那一个样式。
  这红灯笼,是言洄教她做的。原先不过寻常,因为桐山镇,以及周围许多城镇的黑市,都差不多是这个模样的灯笼。
  琏官看着此处,道:“这里就是望月滩?”
  白衣少年道:“亦是巫族大巫的行宫。”
  这行宫那么大,想来巫仆亦不可计数,琏官估摸着:“你给我算出来的身体,不会是宫人仆从吧?先行说好,不惧什么仆从男女老少,我只要根骨好的。若根骨不好,那还不如现在……”
  “为何你不想大巫月的身体?大巫月根骨上佳,不妨碍你修炼。”
  其他人都是被冰雪冻住,可大巫月,是实实在在地死了。
  她死在他被封印之后,沈朝还不知道。
  这是琏官在凌霄宝镜上看到的,并不打算告诉他。
  只是大巫月具体是死在浮屠国灭国前,还是浮屠国被灭国后,琏官猜不到。不过以言洄之能,他应当不会由大巫月的尸身被冻住。
  应当是埋在何处,或者索性带走了。
  琏官趴在玄水珠上,看着那高大行宫……言洄不至于把她带到此处吧。
  可他若真是月落国的巫族,不是没有可能。
  大巫月,言洄,沈朝……事情都过去千年了,往事当随风走。琏官只希望这三个人的故事,不是路边那些痴男怨女话本那样的走向。
  琏官低声道:“你总归是被大巫月封印的,若我占了她的身体,你看着我,不会介怀么?”
  她可一直记着,买新宅院那日,她问沈朝记不记得被大巫月诱杀封印的事,他颤了一下。
  虽然前些日子,他提起伊向之术,再没有异样。提起大巫月,也毫无波澜。可这样平静,并不代表没有问题。
  他只是掩饰地好,不然那日说起,他怎么会颤?
  尽管传闻中,琅琊国最终是被浮屠国所灭,但三国混战错综复杂,不代表琅琊国的人就不怀恨月落国。
  在当时的局势,他为大巫月封印,什么都做不了,沈朝就不想报仇?
  尽管,大巫月的本心,可能不是要他的命。
  凭心而论,琏官自己站在沈朝的位置与处境,无论与对方关系如何好,相处了多少年,一样难以释怀。
  只要看到,就会想起。就像裴元与她,师父与她,言洄与她。
  沈朝应当也是想到了,所以久久,才道:“先进去看看……况且介怀又如何,若根骨合适,你占了就占了,你不占也无他用。”
  琏官一下就想到他说过的大巫之力:“平白占了人的身体,那人的性情记忆,甚至乎修为功力,也能占了去么?”
  她有此问,沈朝还认真想了想,最后摇头道:“不知,我又不曾占过。”
  白衣少年边走边说,他似之前开城门那样,如法炮制打开了行宫之门。
  大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宫道,两边都是冻住的宫人。宫人身上的服饰是琏官见过的,正是齐山山洞处,那个起歌虚体身上的红纹白衣。
  沈朝并不停留,径直往前。
  琏官边打量四周,边问他:“你是不是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