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孙海也看到了,有些好奇:“带着家里人来上课?”
  林暮顺嘴说了一句:“他奶奶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不能没人看着。”
  孙海“哦”了一声,仔细想想不太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
  林暮镇定道:“林朝认识。”
  孙海听说林朝认识,一下子充满了危机感,他伸直了脖子想去看陆戎长什么样,又被林暮推开了脸。
  “别挡着我。”林暮闹起来,他正与孙海推推嚷嚷着,陆戎突然转过脑袋看向了这边,林暮吓了一跳,他想都没想,下意识拖着孙海蹲下身躲在了阳台后面。
  许一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又突兀地站在那儿,四顾半天,也被林暮拉了下去。
  三个人围成一小圈,莫名其妙地蹲着,孙海看了看许一鹭,又看了一眼林暮,实在没想明白,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地问:“你藏什么你?!”
  林暮也学着他用气音,严肃道:“不能让他看到我。”
  许一鹭天真得很:“为什么呀?”
  林暮讲不明白,只好说:“反正现在不行。”
  孙海怀疑地看着他:“你得罪人家了?”
  林暮当然不承认:“没有的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海一头问号,心想我啥也没想呢,甫一抬头,又看到林暮偷偷摸摸地去看人家。
  美美已经喝完了水,陆戎重新回到方阵里去练站姿,先前林暮他们注意到的女生也下来休息,陪在美美身边坐着。
  孙海看着那女孩挽起的裤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钢腿太酷了吧。”
  林暮现在的重点都在陆戎身上,倒也没怎么注意,他看着对方练了几个“向左转”“向右转”“稍息”“立正”地来回重复,居然也不觉得无聊,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许一鹭啥也看不见,只能听他们两各说各的。
  一个在那儿讲陆戎,一个在那儿说“钢腿女孩儿”,他听到最后都有些混乱,表情愈发茫然。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林暮的名字。
  林暮说话说道一半,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皱眉“啧”了一声,他懒洋洋地回头,看着教室门口的人,没好气道:“干嘛。”
  安锦城,坤乾第一少爷,长得跟画报里的花样美少年似的,用孙海的话说就是,安少爷那可是毛孔里都填着尊贵基因,汗毛每一根上都刻着清高二字,与他们这些平民说话都得擦十遍嘴的大人物。
  大人物此刻没什么表情,看他们的眼神像看一群弱智,语气冷淡道:“老师叫你们。”
  林暮撇了撇嘴,他拍了孙海一下,扶着许一鹭,不情不愿地道:“进教室了。”
  安锦城瞥了阳台外面一眼,高一新生得军训三天,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能让林暮这几个人那么积极。
  林暮走到他面前,不怎么耐烦道:“让一让。”
  安锦城没动,他看了许一鹭一眼:“又不是不能过。”
  过是能过,只不过林暮就不能扶着许一鹭走了,他拧起眉,刚想发作,许一鹭就松开了他的手。
  “你先走。”许一鹭似乎有些怕安锦城,他像个鹌鹑似的缩着,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
  说完,他便往门另一边靠了靠,结果没注意到距离,一下子撞在了门框上。
  林暮冷下脸,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让开。”
  安锦城与林暮对视了几秒,他率先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地挪开了身位。
  许一鹭被林暮拽着进了教室,孙海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两人之间的箭弩拔张,虽然他跟林暮关系更好些,但也不敢惹这位坤乾第一的安少爷,于是只能朝着后者尴尬地赔了个笑脸,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重点班的班主任是个小老头,姓杨,谢了半边顶,从高一带到他们高二,精瘦个小,骂人却彪悍的很,坤乾的老师大部分都从启东那边挖来的,真正的精英高压教育,林暮进了教室就被叫到了讲台上。
  “把卷子发下去。”杨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亮的很,“暑假没耽误吧?过两天就有个摸底考,第一第二你和安锦城看着办。”
  虽说是个富家子弟,但安锦城在读书方面也能算得上是个天之骄子,当然要林暮承认这点,他是打死,从这楼上跳下去,那都不可能的。
  林朝有时候逛学校论坛,看到安锦城和林暮针锋相对的battle帖子,都不是太明白她弟弟和安少爷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产生了过节,并且能让林暮在学业上如此发愤图强,就为了压人家一脑袋。
  林暮当然什么都不会告诉林朝,他与安锦城结仇,正是因为她。
  “人家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孙海等林暮发完卷子,才小声与对方碎嘴,“毕竟你姐那外表,那气质,压根看不出有啥问题,太女神了,你看这么大的乾坤一中,你姐一进来就是校花,哪有其他正常人什么事儿,对不对?”
  林暮警告地指了指他:“林朝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你注意用词。”顿了顿,他又说,“她也不爱听我们这么说她。”
  孙海叹了口气:“你姐就是太敏感了些,大家又没恶意。”
  “你不是他们你不知道。”林暮的表情有些严肃,“过分的同情和议论对他们来说就是恶意,要尊重懂吗,尊重。”
  孙海举起双手投降,无奈说:“行行……我发自心底地尊重你姐,行了吧?”
  林暮嘲了他一句:“你还欺负过她呢,撕她书的也是你。”他见孙海要反驳,又立马怼了过去,“别说什么喜欢她才欺负她,我和我姐都不吃那套,谁要敢再这么喜欢她,你看我不打死他。”
  孙海乖乖闭了嘴。
  林暮心里终于是爽快了些,他掏出笔记本来,抬头看到安锦城的目光,很是硬气地瞪了回去。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低头给林朝发微信。
  “安锦城长得太丑了。”他发完,哼着小曲地开始做卷子。
  没一会儿,林朝回了消息:“你发什么毛病?”
  林暮双手打字地回复道:“没,就是一个暑假没见他了,感慨下。”
  林朝这次回的很快,还带了个校站bbs的链接。
  林暮问:“什么东西?”
  林朝:“开学校草排行榜。”
  林暮:“?”
  林朝发了个贱笑的表情,她说:“你排老二了,弟弟。”
  第六章 迎新(二)
  校论坛这种东西林暮一直都知道,他上去看过几次,倒也没太大兴趣,里面半数都是安锦城的拥趸,这些人对于富贵的折腰,令林暮很是不齿。
  校草评选不像校花那么稳定,林朝是万年雷打不动的第一名,甚至后头还跟了一个拍照产业链,被林暮教训过几次后,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了,所以林朝居然会关心校草排行,林暮这个当弟弟的是万万没想到的。
  林暮这次是老二,但第一却也不是安锦城,林暮看了半天照片,发现居然是操场边树荫底下陪着美美的陆戎。
  他大概不知道被人在暗中偷拍,半边树影落在了少年的眉眼上,像压了褶皱的云,又像卷起了流渦的风,连光都变得舒朗起来。
  陆戎是真的长得很高,这让他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他弯着腰与美美说话的时候脊背都是挺直的,像压了东西,隐隐蓄着力气。
  林暮在网页上进进出出,看了许多遍这张照片,回头又给他姐发短信。
  “有件事得提前告诉你。”林暮这么开头。
  林朝发了个“?”来,毕竟双胞胎,总有那么点心有灵犀:“你是不是给我闯祸了?”
  林暮:“下午放学的时候说。”他想了想,很有求生欲地补充了一句,“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林朝在普通三班,他们一个年纪五个班,一班重点班,剩下四个普通班,当然还有名义上算半个班级的特殊教育班。
  像许一鹭这样的学生,主课都跟正常班级一起上,放学前的最后两堂和晚自习则会去特殊班教室,有专门的任课老师来帮着补课和照顾。
  特殊班级有一点是不分年级的,高一到高三所有的特殊学生放学前都会聚到这里来,学校这方面也看得出来是真的用心良苦,就怕新来的特殊学生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没有同伴。
  林朝的情况则更加特殊一点,她吃完午饭就直接去了棋院,等到晚自习才来接自己弟弟一块儿回去。
  在坤乾如此高压的学业氛围里,晚自习是难得可以稍微开开小差的自由时间,当然,美其名曰为了增进同学友谊,消除隔阂,每个班级还会安排普通学生去特殊教育班一起上晚自习。
  林暮因为林朝的关系,晚自习经常跑去隔壁,以林朝为中心的那一圈人他每个都熟悉,开学第一天林朝刚从棋院回来,就看到林暮坐在许一鹭前面正转着一支笔与一旁的曹湛讲着话。
  如果说智商100表示智力正常,那么低于70以下便是智力障碍,而曹湛就是不怎么幸运的那一个学生,因为他的智商只有69分。
  轻度的智力障碍其实并不会太过影响他的生活,曹湛也只是看起来比大部分同龄人反应要慢上一些,用精神病学称来说,属于还在愚笨的范畴内。
  林暮很喜欢逗他:“你有好好做作业吗?”
  曹湛瞪大了眼,他与不熟的人聊天,大概对方说20句话,他才能回个一句,但对林暮不是,他们很熟悉了,经常讲话。
  “今天数学做了什么题?”林暮也不介意他的慢动作,继续问道,“给我看看。”
  曹湛当然不会拒绝他。
  也不知是不是智商的问题,曹湛看着要小很多,脸上的婴儿肥还没退掉,个子却不矮,他慢吞吞掏出作业本,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翻开书页的时候动作有些大:“做了几道。”曹湛说,他没控制好音量,感觉有些吵,不过又马上发现了,努力压低了嗓门老实道,“这些,都不会……怎么办?”
  林暮帮他看作业本:“我教你啊。”他说的很自然,把那几道题单独列出来,又找来草稿纸,一步步演算给对方看。
  曹湛低头的表情很认真,但大概率是没听懂。
  林暮叫了他一声:“迷茫。”
  曹湛茫然地抬起脸。
  林暮轻轻问他:“听懂了吗?”
  曹湛摇头:“没有。”
  林暮忍不住笑:“那我再给你讲一遍。”
  曹湛于是继续很认真地听着。
  大概讲了有三四遍,曹湛仍旧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让林暮继续讲下去,拿过了作业本道:“我多抄抄。”
  林暮撑着下巴,问:“你要背下来?”
  曹湛想了一会儿,才说:“背下来比较好。”
  林暮无所谓他,将草稿纸给了人,方便他抄写,许一鹭在旁边安静地盲读,也不嫌他们吵,半晌,才似有所感般地从盲书里抬起头,摸索着碰了碰林暮的胳膊:“是不是林朝回来了?”
  林暮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林朝正站在他背后。
  “回来啦?”林暮边说边打手语。
  林朝回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曹湛身上,比了个“迷茫”的手势。
  曹湛看得懂是在叫他,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聋哑人和盲人在逻辑关系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可能,但林朝显然不受这种逻辑的约束,她自然地伸出手,掌心跟薅羊毛似的揉过许一鹭头顶的自然卷发,许一鹭忍不住笑起来,问:“今天赢棋了吗?”
  他语速放缓了很多,林朝可以读懂简单的唇语,按着他的卷毛压了压。
  这是“赢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