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
  虽然早知道萧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萧璇也着实没想到萧璐会如此难缠。
  皇后寿宴,坐了满殿的宗室、勋贵女眷。宴过三巡,筵席上的气氛正正好时。谁也没料到三杯果子甜酒下了肚,大公主会突然起身对镇国公府二房跟着入宫的两个半大孩子发难。
  萧璐指责楚姐儿冲撞自己、段少澜更是出手击打了她身边的宫女和内监。
  因着萧璐开口说话,筵席当中笙乐都立停了下来。
  “是我教子无方,我替两个孩子向大公主请罪。”端素郡主慌忙站起身来,从桌后绕出。“两个孩子都是头回入宫,不太熟悉宫中礼仪,这才会无意间冲撞了大公主,还请大公主恕罪。”
  “弟妹啊,我说你也真是的。两个孩子既是头回入宫、不懂礼仪,你就合该仔细地看顾好才是。怎得就能让这兄妹二人不仅冲撞了大公主,还在宫里耍起拳脚功夫。”镇国公世子夫人话里带话地说道。“说到底庶出就是庶出,到底是上不了台面。”
  “大公主,是我错了。”楚姐儿跟在端素郡主身后跌撞起身,双眸含泪地说道。
  她年纪小偏又体弱,平日里除了在自家房中和偶尔陪着端素郡主回贤王府小坐以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满眼厉色的萧璐,不由生出一腔惶恐来,眼里吧嗒吧嗒得落下泪来。
  “母亲,妹妹。”段少澜亦跟着站了起来。
  皇后心怀不悦地看了萧璐一眼,心道也是她白在自己宫里教养了两年的功夫。李嬷嬷戒尺都敲断了不知道几把,尽然是一点都没改得了她的性子。
  不过自家二房的那位庶弟这些年实在是太风光了,原本幼时只唯唯诺诺地跟在妾侍生母后的庶弟,成年后却突然异军突起。他不愿意靠着镇国公为他求荫蔽入朝,而是通过科举入了仕途,不仅得了楚帝垂青,还入了贤王的眼,竟能让贤王愿意许嫁家中嫡出的郡主为他的正室。
  现在就连镇国公都更看重他了。
  幸好端素郡主在嫁入镇国公府后没有生育子嗣,只养了两个妾侍所出的孩子。
  不然自己嫡亲兄长的世子之位只怕是难坐稳了。
  今日之事,她亦愿意当着在场众人,给端素郡主所在的二房一个下马威。
  “端素,我说你就是心思太过单纯、仁厚了。”因此皇后虽然对萧璐不悦,却也站在了萧璐这头说话。“你对这两个庶出的孩子太过放纵,你好心带着他们兄妹入宫,他们却不知礼数为你惹出了如此麻烦。”
  “就是。”萧璐听得皇后的意思,像是站在自己这一头一般,洋洋得意道。“我的要求不高,让他们给我磕三个响头,再让我打十下板子我就放过他们。”
  “大公主,两个孩子都已经知道错了。”端素郡主听了萧璐的话,脸色不禁发白了起来。“他们冲撞了大公主,给大公主磕头请罪本来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楚姐儿才四岁不到、出生时身上又带了弱症,怕是受不下十下板子的。请大公主垂怜,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免了楚姐儿的板子。”
  “大公主,家中妹妹年幼无知。”段少澜见嫡母红了眼眶,妹妹楚姐儿又吓得不住哭了起来,少年立时掀起袍摆跪了下来磕了六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便已染血。“请大公主允许我替妹妹受了那十下板子。”
  “她身上有弱症,受不下板子同我又有什么干系?”萧璐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只顾着逞着难得的威风,一定要打下去这些板子。“他们兄妹一并冲撞的我,便要一同受这十板子!”
  同样身在筵席上的贤王妃本还不欲说话,但是贤王妃也知道女儿端素郡主性子慈善,那两个庶出的孩子又是一落地便养在女儿跟前的。女儿失了自己的头一个孩子,将满腔的母爱都浇筑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而那两个孩子也将端素郡主奉作生母,不枉了女儿一片慈母之心。
  端素郡主也常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贤王府叙话,段少澜肖其父天资聪颖又少年英挺,楚姐儿亦乖巧讨喜,贤王府众人也挺喜欢两个孩子。
  段少澜认下这顿板子倒还没什么,可是楚姐儿却是女儿家,认下这顿板子便是在满帝都数得上号的女眷们前面丢了面子。更别提这孩子还不到四岁又天生体弱,真受了这十板子的话,一消连击带吓的可能连小命保不住了。女儿已将这两个孩子视作亲生骨肉,这两个孩子万一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的女儿又是要大病一场了。
  “如此,我说句公道话吧。”贤王妃由儿媳搀扶起身刚欲开口为段家兄妹说情,坐在上位的永寿大长公主却率先开了口。“大公主口中的冲撞之事本来只是一桩小事情,他们兄妹二人也磕头认了错,何必非要闹着打下这顿板子来。再说兄妹俩都养在端素郡主膝下,也合该给端素郡主和贤王府一个面子,你说是不是啊,皇后?”
  皇后蓦然间被永寿大长公主点了出来,也回过神来,看向了下方已经站起身来的贤王妃和贤王世子妃二人。
  是啊,端素郡主可不止是自家庶弟的妻子。她还是先帝亲弟贤王的嫡出女儿,宗室近出的郡主。
  段少澜虽是少年但幼时习武,受十下板子对他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可是楚姐儿的确是稚龄,熬不过便要丢了性命。自家庶弟和端素郡主都视她为掌珠,她真要赔上性命,自己只怕会两头不落好,平白为自己增添了麻烦。
  “璐儿,你退下吧。”皇后心下一顿盘算,皱着眉看向气势汹汹的萧璐,缓声道。“澜哥儿既然已经代替楚姐儿向你磕头认错,你也别再追究了。”
  “可是母后,他不但打了我身边伺候的人,还联合着萧璇一起数落我。”萧璐哪里是知道见好就收的人,即便皇后发话让她退下,她仍梗着脑袋不依不饶不愿意退让下来。“萧璇还借着赠我衣料的话,暗讽我在宫中日子过得不如她。”
  “怎么?”皇后听了萧璐的话,再看向下方适才还坐在柳皇贵妃身侧的位置上的萧璇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觉得事情愈发得不好。“都说了此事让你不要再追究了,你怎得好好又再牵连上了你妹妹。”
  皇后是看着萧璐和萧璇长大的,心里也不知道多少次疑惑过,同样是吃着宫里的水米长大。这对姐妹俩怎么的差别就这样大,萧璐蠢顿不说性格还跋扈没眼色,萧璇聪颖温顺还讨人喜欢,宫中上到楚帝下到宫女、内监嘴里从来没有她的半句不是。
  这件事情本来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想到萧璐居然又能将萧璇牵扯进来。而这个时候原本安坐在筵席之上的萧璇忽然不见了踪影,怕是已经跑去找楚帝告状去了。
  “大公主说了这话,我倒真得为璇儿分辨一二了。”柳皇贵妃先前已经听人禀报了萧璇在御花园做的事情,便慢条斯理得开口。“大公主在御花园对着官眷子弟喊打喊杀的,已是有些过分。璇儿为平息事态,才会出头寰护那对兄妹。璇儿见大公主为了身上难得的月华锦被污动气,主动请大公主去颐华宫选月华锦赠予。臣妾尽不知璇儿一行一止是哪里出了错,倒落得被大公主这样指责?!”
  “我身上的月华锦是我母妃多年来难得的一匹,萧璇却说颐华宫库房里白放着几匹存灰,她和皇贵妃娘娘都看不上不愿意拿来做衣裙。”萧璐口不择言,宸妃脸色铁青地起身拉扯她,她伸手挣扎还哭出了声来。“我知我和母妃在宫中不若她们母女得人青眼,但她也不能这样糟践我,怎么说我也是她的长姐。我们都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她能硬仗着腰子来拿东西用话糟践我呀。”
  因着萧璐这么一番闹,殿中诸人都是面色各异。宸妃看着女儿一味得混闹,更是涨红了脸。今日筵席是为了贺皇后的生辰,主位之上皇后的脸色更是难看。
  ‘啪!’
  永寿大长公主发怒,抬手便将面前桌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下。瓷器碎裂声,一下子打断了萧璐的哭嚎。
  “大公主既然知道自己和你母妃身份不如我的外孙女和女儿,更是该有几分自知之明才对。”永寿大长公主湿了手,坐在她一边的韩元兰低眉垂目得递上干净帕子为她擦手。“安定侯府已然没落,我永寿大长公主府和柳氏一族却还未没落。我两个儿子自个儿出息不用我贴补,我长女是云南穆王府当家的世子妃也不用我多虑。皇贵妃是我幼女我自然是要拿着我私房补贴一二,我只恨不能让人把我府里所有珍宝都尽数搬给她们。所以难怪世人都说女孩儿家家就是得狠下血本娇养,看来连我们皇家所出的公主也不例外,省得将来还要为了一匹月华锦出尽洋相。”
  “大长公主息怒。”宸妃狠狠得甩了一巴掌在萧璐脸上,强逼着萧璐和自己一同跪下。“还不快跪给你姑祖母请罪!”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萧璇回来了,她却是跟在楚帝身侧回来的。楚帝看着满满一殿的人,不解得开口问道。
  “大概是大姐姐不高兴了吧”萧璇走上几步,亲热得拉着楚帝的手撒娇。“父皇这可真的不怪我。”
  “萧璇,你莫装好人!”萧璐气不平,双眼含泪猛地出声喝道。
  “父皇,你瞧瞧,大姐姐她又骂我。”萧璇像是吓了一跳般,依着楚帝的手臂低头垂下泪来。“我都和父皇解释过了来龙去脉,我不过瞧着那个叫楚姐儿的女孩儿又小又可怜,大姐姐左右也不过就是污了衣裙一小块而已,想着姐姐在母后的生辰当日喊打喊杀实在不好,想着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上前为了那兄妹二人说了些话求情。”
  “端素,带着你家孩子坐下吧。”楚帝目色微沉地看了萧璐一眼,转头对端素郡主说道。“我听段成文说起过,你家楚姐儿喜欢珍珠,待会儿我会让吴川送一斛东珠给楚姐儿回家把玩。”
  段成文便是镇国公府二房那位爷的名字。
  “多谢陛下恩典。”听了楚帝的话,端素郡主这才解了愁容谢恩,又扶了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段少澜回到了桌前坐下。
  “大公主无状,送去清静轩冷静个半年。宸妃束女不严,闭宫禁足两个月。”楚帝面色清冷下了处置,转头向永寿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才对萧璇说道。“我瞧着你母妃必定又要数落你了,要不要跟父皇去前头避一避?”
  “还是不了,母妃贯不喜欢我跑到前头去烦父皇的。”萧璇皱了皱眉,做苦恼状。“不过还好母妃心软,数落完我也就罢了,我倒是不怕的。”
  “好了,那你就寻你母妃去吧。”楚帝说话间看了皇后一眼,便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