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115
  与皇帝形影不离的只能是皇后,不能是将领。
  “这场仗几乎是必输之局,”方明珏道,“南越马疲兵弱,根本无法与大晋抗衡。我信你战场英勇,可力挽狂澜,但大厦将倾,若真的不成……”
  “若真的不成,如何?”萧乾打断他,问道。
  方明珏顿了顿,看着手里的包子缓声道:“若真的不成,南越皇帝自然期盼你死守一城,拖延时间,兴许会有变数。但方明珏……”他的喉头似乎哽了下,半晌才用力平复下来,轻声道,“方明珏让你识时务点,自私些,撤兵弃城……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乾下巴落到方明珏肩上,笑了下:“臣遵旨。”
  方明珏紧绷的神情慢慢和缓了些,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去多想,为何萧乾不说“好”,却说了“臣遵旨”三字。
  一夜无话,次日,萧乾与方明珏敲开了守将府的大门,见到了彭老将军的独女,彭溪。
  萧乾本以为会多费一番功夫取得信任说服出兵等等,却不料,彭溪是个一个唾沫三个钉的汉子性格,见了方明珏倒头便拜,还未等两人说话,军令便发了出去。
  “家父答应陛下的,国有难,兵先行。”
  前往校场的路上,彭溪说道,“只是陛下实不该以身犯险,亲自来到鹰城。明日微臣便遣五百兵将,护送陛下回京。”
  不出所料,方明珏也并未反对,颔首应了,转而道:“彭将军,负坤是朕亲信,在行军打仗上很有些天赋,此次回京朕便不带他了,将他留与彭将军做个副将,不知可否?”
  彭溪面容不似一般女子娇美,英气勃勃,目光凌厉,上下打量了一番萧乾,颔首道:“陛下开口,微臣自然答允。只是彭家军已然不似当年,老的老,少的少,青黄不接,人数渐少,恐怕有负陛下重托。”
  方明珏摇头道:“将军言重了,事已至此,与大晋一场硬仗,确是朕对不住你们。”
  彭溪抿了抿唇,叹道:“奸臣当道,国已不国。而今奸贼已除,不破不立,眼下总比前几年要好。”
  萧乾在后默然听着,安静地做好一块背景板。
  此时他的脸上扣了一半青铜面具,盖住半边眼睛和横亘的伤口。胡子刮了,只留下下颔一小撮,要不是为了模糊相貌,萧乾连这都想剃了。这样一副面容,让萧乾看起来多了几分厉色,年纪也更大些,不像个将军,倒像个英俊的土匪头子。
  这样一副尊容,彭溪竟然也没反对方明珏的提议,看来是真忠君爱国了。
  校场很快就到了,全军已然集结完毕,乌泱泱一片望下去,还真都是老少兵,没有几个青壮年。
  “杨晋刻意打压多年,难招新兵,”彭溪道,“若不是他还顾忌着点名声,恐怕彭家军早就散了。”
  三人迎风而立,萧乾粗略一看,便估摸出个大概,三万出头,按人头算还真是不少了,但实际兵力,却可能不如大晋一队五千人的轻骑。
  这样的军队,该拿什么去和萧乾耗费十年一手扶起来的大晋铁骑抗衡?
  唯有拼命。
  第66章 拙劣激将
  方明珏连夜踏上归途。
  五百轻骑护送, 已然是轻装简行的最高规格了,但一看这些兵将的满脸褶子,萧乾便是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瞒着方明珏又偷偷潜行送出几十里。
  直到方明珏与寻暗号而来的人马会合, 萧乾才勒马止步,隐在幽暗的林木间, 目送乌泱泱的人马披着夜色,如潮水般从山壁的夹道中流失离去。
  “天下共主, ”萧乾握着马鞭, 轻轻敲击着靴跟, 兀自低笑,“不知这个生辰礼,讨不讨得你喜欢。”
  如今四月当头, 方明珏的生辰在七月十五,只有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打下大晋?恐怕朱昆都要笑得驾崩了。
  萧乾痴人说梦一般臆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勒马掉头, 马鞭一扬,马蹄扬起轻尘,很快消匿在阴翳丛生的林间。
  鹰城的军营照例驻扎在城外, 分东、南两大营,一处在城东三里外山坳处,一处在城南山脚下。东大营日日操练,青壮年最多, 尽管数量远远少于南大营,但也是矬子里拔尖子,属于精锐部队了。
  但很显然,彭溪并不放心这样一位土匪标配的陌生男子去执掌精锐,所以,萧乾去了南大营。
  黎明破晓,天光初晕之时,萧乾才赶回来。
  远远地,纵马而来,便看见南大营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一队队老大爷和小少年们扛着枪比划着,列阵还算规整,动作也差强人意。
  在萧乾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萧乾,一个个投过各色迥异的目光来,但却没人敢窃窃私语。
  萧乾下马,进了营地,随手将马拴在桩子上,咬着根不知从哪儿掐来的小嫩草,靠在了旗杆上,看了一会儿士兵们操练,转头问离他最近的千夫长:“几时开始操练的?”
  “回、回将军,寅时便都来了……”千夫长是个年过古稀的络腮胡,哼哧哼哧喘着气,略有些忐忑不安地觑着萧乾神色,回答道。
  萧乾露在外面的一只眼微眯了眯,“平日里都练几个时辰?”
  千夫长额上有些冒汗,道:“早起俩时辰,午后俩时辰,还有……还有比武……”
  萧乾点点头,闭口不再问,而是起身负手,慢悠悠在操练的士兵中穿行起来,偶尔停下来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看那眼神,跟买猪肉似的,还挑挑拣拣的。
  几个年少气盛的不服气,凭啥让个小白脸来当他们的老大?还是个外来人,指不定是南越哪个少爷营里出来的,谱摆得倒是挺大,真打仗了还不是屁滚尿流,躲在后面当孙子?这样的,他们见多了!
  萧乾似乎是把脸皮的厚度扩展到了全身,再灼热的视线也烧不穿,完全不为所动。
  他走了一圈,再回来,手上折了枝细软的柳条,一下一下擦过掌心。
  少年们看着他闲在的姿态,更怒了,其中一个瘦高个,一杆枪舞得虎虎生风,在萧乾路过时,故意卖弄,斜刺一挑,恨不得一枪穿了萧乾的屁股。
  然而他这威风的一枪还没落下,就被柳条抽了下手腕。
  没多大力道,却不知怎的,手上就忽然一麻,没了劲儿,五指不受控制地一抽,手里紧握的枪就掉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校场内顿时一静。
  老少小兵们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手臂虚软无力,手腕发力失误,”萧乾似笑非笑道,“就这样也能舞枪,看来是有一把力气。练得不行,晚饭后加练一个时辰。日日如此。”说完,脚尖一挑,将那杆枪蓦地挑起,向上一撞,恰好撞上瘦高少年茫然伸着的手。
  少年下意识一握,抓住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