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二)
  文礼快马,只一个多时辰,皇后的坐驾,就停在安康府的大门前。
  她下了马车,一个眼神也没多留,走在文礼之前,快步而进。
  急促的脚步声,没有迟疑,直接就来到安康的房门前,续卿踏了进去,一刻也没有犹豫。
  文礼的步伐,则是停在了房门外。
  “出事了?” 房内传来的,是皇后的声音。
  皇后说话,一向是柔和轻声,可此时,文礼听得出,她的话中是按捺了紧张的情绪。
  “没有,你先别多想。” 安康等了许久,待续卿进门,她便一步上前,将房门掩上。
  确认房门确实掩上後,安康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皇后。
  文德离宫,不过一个多月,续卿瘦了,人也憔悴了。
  是因为挂心。
  即使内心无限牵挂,可在他人面前,却仍要故作坚强,这样的等待,有多煎熬,安康懂得。
  她没有冗言安慰,只是走近了几步,然後把军报交给了续卿。
  续卿双眉紧锁,接过军报。
  她听到文德没事,是稍微地松了口气,可一颗心还是提着。她拆过封函,在安康面前,照着摺痕,把军报摊开。
  整份军报,写了许多,可和安康同样,续卿的双眼,略过那些,最终只停在了,文德亲征的这几个字上。
  她的双手颤抖,霎时间,难以承受。
  “说是亲征,但只是後压,主力是赵承,有他在,文德应该不至於会出事的......”
  文德亲征,心中所爱,身在刀枪无眼的沙场,这样的纠结,安康感同身受。她见续卿如此,再无法忍得,出声宽慰。
  只是,安康说什麽,续卿一个字也没来得及听,她顿时失了气力,站都站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续卿!” 安康一惊,连忙去扶,“文礼,快去传柳远!” 她对着门外喊道。
  突然有这样大的动静,原在门外守着的文礼,也把头探进房内。
  见皇后晕厥在地,也是征住。
  “别愣着,快去传!” 安康说完,没空理会文礼,她把沉香也唤进,两人一同,将续卿扶上了床。
  皇姊不在,皇后又没了意识,是何等紧急,文礼没敢再耽搁,“备马”他大喊了一声,只眨眼间,又跑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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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日头最烈,太医柳远,跪在床边,枕着皇后的脉。他年过五十,双鬓已白,可一双眼睛,仍是那样凝神专注。
  “如何?” 文礼在旁,等不及问。
  敬王的问话,柳远没有回应,他还是专心,空望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手起身。
  “皇后昏厥,是一时缓不过,气急攻心所致。这倒无碍,臣开些安神的方子,喝几天药,就能好全。”
  太医柳远,得了结论,用着一如以往,还是那样沉稳的语调,拱手说道。
  “只是......” 柳远顿住,皱起眉头。
  太医的话,往往是那句“只是”之後,才是关键。文礼的眼睛,盯着柳远,就怕漏听什麽,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只是,皇后这些日子,过於劳累,加上忧思过度,身子虚弱,等皇上回来,是需要好好调养。” 他缓和地笑了笑,慢慢说道。
  柳远的话,文礼没听明白,“皇后的身子是怎麽了,为何需要皇姊回来,才能调养?” 他直觉奇怪,连声问着柳远。
  安康在旁看着,虽是不语,但文礼的这个问题,她也想问。方才柳远的一席话中,确实存有语病。
  柳远低头,是在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神却是看向了安康。
  安康被他看着,身子莫名一震。
  “无碍无碍,” 他摆了摆手,对眼前不明所以的两人,行礼说道 ,
  “皇后现下是睡了,臣开个药方,等皇后醒来,请长公主让皇后照着方子喝下。” 明明是有什麽被看了出,可柳远像是决定不往下说了。
  文礼看了看安康,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安康和文礼,都是从小被柳远看着长大,对於自己的专行,柳远向来直率敢言,连当初先皇病重之际,让他预估所剩馀命,也未曾有过迟疑。
  如今,柳远会是这样反应,安康和文礼都能明白,八成是皇后的身子,有了其他的什麽。而柳远不说,是为求慎重,他是要等文德回来,亲自向文德禀报。
  既然知其所以,两人也没再追问,等柳远开完方子,叮嘱几句後,安康便让文礼送柳远回宫。
  沉香为了备药,也跟着出了门。
  安康一个人待在房内,她看到床上,明明是睡着,却是双眉紧锁的皇后,心情很是复杂。
  我见犹怜,这样的绝好的女子,病卧床榻,连安康自己看上去,心都要先碎一地,就更不要说文德了。
  她坐在床缘,叹了口气,取出袖帕,替续卿拭去额上冒出的汗珠。
  这一刹那,安康似乎想起了什麽,她倏地起身,交代了门外几句。
  正值夏日,又是午後,房内有些闷热。在安康的照料下,续卿轻喘着气,微睁开眼,总算是醒了过来。
  这是长公主的床榻......她不需花费多大的心力,就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床榻上,有文德的香味。
  “先躺着,别起身。” 安康没有等在床边,而是坐在了稍远的桌案旁。续卿听出,她柔和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强硬。
  桌上放着的,是沉香刚热好的汤药。
  见她醒了,安康端起桌上的药碗,坐到床缘,“柳远说了,这药你一醒,要立刻喝。” 她拿起汤匙,放在唇前,替续卿吹了吹。
  “不敢劳烦长公主,臣妾自己来。” 续卿是刚醒,她话说的轻飘,可眼神却是坚决。
  安康听了,也没坚持,点了头,就把药碗过给了她。
  续卿自己喝着,不发一言。
  安康也是,默不作声。
  汤匙轻触瓷碗的响声,在无声的两人之间,显得格外清脆。
  “那封军报,长公主可以给臣妾,再看一次吗?” 续卿喝完了药,将药碗放在一旁,开口说道。
  她的话,看似是问句,可语气中,一点也没有问话的意思。
  这个要求很合理,安康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把药碗放回桌案,取过军报,放在床上,续卿的身边。
  “谢过长公主。” 续卿拿起,向安康谢道。
  方才晕得快,没来得及细看,这一回,她拿起军报,严严实实地,把上面写的一字一句,都看得仔细。
  两人之间,仍是无声。
  “长公主,” 如利刃般划过房内的,是续卿沉静的嗓音。
  “文德送来的,只有这封军报?”
  她眼神一抬,没有拐弯抹角,一句话果决,直接地射向安康。
  安康坐在床边,对於这句问话,没有闪躲,却也没有回应。她看着续卿,眼中瞬时起了些波澜。
  果然是瞒不过......安康对於皇后会有此一问,并不感到意外。她在心中,佩服皇后的细心。
  那封军报,在空白处,印着微微的字迹。会有这样的印迹,是因为文德在写私信的时候,把写好的军报,放在信纸的下方,墨水透过,才印上的。
  这是文德从小写东西时,就有的坏习惯,改了好久,都没能改得过来。
  这样的细节之处,安康是她的恋人,自然清楚,可除了安康,大概也只有皇后,能够察觉。
  此时此刻,安康可以明白确定,对於文德的情意,皇后毫无疑问,是和自己站在相同的高度上。
  “是有一封私信,” 她直接道,
  这麽多年了,皇后和自己恋的,一直是同一个人。在这样昭然可敬的情意面前,安康没有丝毫想要欺瞒的意思,
  “可这封私信,无关朝政,是文德给本宫的。”
  安康知道,皇后对文德的情意,非常深,一点也不需要自己对她怜悯。所以,即使皇后刚醒,安康还是在她面前,把话说的明白。
  “恩” 续卿轻回,没有反驳。
  文德的怀香,盈满於长公主的床上,还有被中。这个府邸,是文德和她幽会的处所,这张床,就是她们的恩爱之处。
  私信的内容......续卿知道,自己虽是皇后,文德的正妻,可却是拿不出立场,再往下去多问什麽。
  “文德没事就好。” 续卿思了许久,删来改去,最後说出口的,还是这句。
  她想下床,可被安康伸手,压了回去。
  “霜月,” 安康坐在床缘,又替她拭去了些汗水,“本宫已经派人,去接她回来,此时,应该已经在宫里了。” 她看着躺在枕上,清瘦许多的续卿,和缓地说道。
  “霜月犯错,理应受罚,长公主无需如此......”
  续卿话没说完,便被安康按住了肩。
  是让她停下。
  安康停了擦拭,“不要再这样逞强了,” 她暗着声,对续卿说,
  “你要是出了什麽,文德会难过的。”
  此话一出,续卿征了。
  你要是出了什麽,文德会难过的......安康话中的意思,续卿再清楚不过,仅仅是三言两语,却是承认了自己,在文德心中的地位。
  可她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会突然有这样的表示。
  安康会如此,当然是因为文德的那一封私信。安康把唇都咬出了印痕,她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才能对床上的续卿,说出这段话。
  文德的信上,是这样写的,
  安康:
  亲征之事,莫要挂念,朕心予你,定能永安。
  朕不在,皇后殿中,庶务繁杂,若你允准,霜月可先停了思过,待朕回到宫中,再会罚她。
  —文德
  五十个字不到,却有一半以上,是在关心皇后。
  出征当前,连霜月这样的小事,都还记得写了进来。
  独孤安康,拥着倾国之貌,身为独孤氏,她此生注定是位於天山顶峰的女子,为众人所仰望。
  可在情字面前,想到文德的深邃,安康再高傲不凡的自尊,再不容人侵犯的傲气,也如初春的融冰,化作柔情,流向了她的双眼。
  近看过去,深沉的彷佛见不了底。
  虽说文德的语气,只是附带一提,信中也没真的提及皇后,但字里行间,已足以说明,她的心中,是有她的。
  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续卿,虽是明白这个事实,可她再怎麽努力,怎麽样就是无法,将这封信的内容,对她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