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柳絮离立在堂屋门口,心里犯寻思,从晚秋只言片语,可判断出吴淑真服药身体见好,能生养为何瞒着人。
  半个时辰后,柳絮看见大厨房几个媳妇婆子送饭过来,跟几个小丫头接过婆子手里的食盒,放在堂屋里。
  柳絮进西间扫了一眼,吴淑真不在屋里,自己抓的大包药没在桌上,许是收起来了,西稍间门关着,柳絮站在门口回道;“奶奶,晚膳送来了。”
  晚秋从里面出来,“摆饭吧!”
  吴淑真看着摆了满桌子的菜肴,随口说了句,“你爷看来今晚是不回来吃了。”
  宝珠正巧进门,接话茬道:“奶奶,奴婢听说爷去了素云姨娘屋里。”
  吴淑真面色平静,夹了一块头子菜,“这鱼味道不错。”
  邵英杰逗会邵冀,琇莹跑进来,吃力爬上炕,拱到他怀里,撒娇唤:“父亲,莹儿想你了,你也不来看莹儿。”
  邵英杰抱过来,让她坐在腿上,慈爱地道;“父亲有事忙,没时间看莹儿。”
  琇莹赖在他身上,奶娘笑道:“姐儿,爷累了,快下来。”
  这时,外头小丫鬟进来回,“姨娘,上房送来晚膳。”
  邵英杰听说,下炕,对素云道;“我该回上房,晚了怕你奶奶等。”
  素云水杏眼似要滴出水来,软糯声,央求道:“爷今就在婢妾屋子里用饭吧!爷不在,婢妾一点胃口都没有。”
  邵英杰一犹豫工夫,素云吩咐念珠道:“快去把你爷份例菜取过来,说你爷在这屋里用饭。”
  念珠走去上房,悄声问小丫鬟,“里面摆桌子了吗?”
  小丫鬟道;“刚摆桌子,今耽搁一会,不的早吃完了。”
  堂屋里吴淑真听见说话声,朝柳絮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柳絮推门出来,念珠忙撇开小丫鬟,对柳絮讨好赔笑,“柳絮姐,爷去看小爷和姐儿,留在姨娘屋里用饭,我奉了姨娘命,来取爷的份例。”
  柳絮不冷不热地道:“原来是念珠妹妹,来得正好,刚才奶奶还说要把爷的饭菜送到姨娘屋里,可巧妹妹就来了,省得跑趟腿。”
  柳絮出去,堂屋门半开着,屋里吴淑真听见,吩咐小丫鬟,“去送她一程,日头落了,府里还未掌灯,路上看不见。”
  上房的丫鬟婆子都捏着一把汗,怕奶奶动气,见奶奶不但不气,还这般体贴,背地里称颂奶奶贤德。
  念珠前头走,后面上房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邵英杰看三人进门,问两个小丫鬟道;“你奶奶吃了吗?”
  一个小丫鬟照实说了,“奶奶先头等爷来着,后来听说爷在姨娘屋里,就自己先吃了,刚说让把爷的饭菜送过来,念珠姐就来取,奶奶就吩咐奴婢二人帮念珠姐姐送来。”
  那个小丫鬟一头说,一边从食盒里往桌上摆饭菜,嘴上又道;“奶奶说爷连日劳累,让把大厨房炖的鸡汤拿来给爷喝,补补身子。”
  素云瞅瞅邵英杰,吴淑真说连日劳累,言外之意,是说夫妻房事,不免吃醋捻酸。
  素云殷勤侍候邵英杰吃过晚膳,巧笑嫣然,“爷连日劳累,婢妾给爷捏捏肩。”
  邵英杰嗯了声,坐直。
  素云便走到邵英杰身后,柔软的双手放在他肩头,轻轻揉捏起来,邵英杰只觉浑身舒泰,素云揉着揉着,手便滑落在他胸前,头搭在他肩头,柔软之处蹭弄着他,伏在他耳边呢喃;“爷,要了婢妾吧。”
  念珠悄悄出去,把门掩上,门口看着人,怕那个冒失的闯入。
  里面传来邵英杰沙哑声“浪货,爷一日不来,都过不得。”
  素云姨娘低哼一声,缠绵口齿不清,“爷不是说婢妾的活好。”
  戌时三刻,吴淑真对晚秋道:“关上院门。”
  晚秋看看主子的脸,迟疑,“爷若回来…..“
  吴淑真平淡地道:“你爷准是留宿素云姨娘屋里。”
  柳絮招呼小丫鬟端水,吴淑真洗漱完,坐在妆台前绣墩上,柳絮站在身后,替她拔去头上钗环,晚秋进去西稍间,瞬间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小包草药。
  柳絮余光瞥见她手里拿着的包草药的纸张泛微微草黄,而自己抓的那副药,包草药的纸张颜色透着暗黄。
  晚秋走去小厨房煎药,备吴淑真睡前喝。
  柳絮看院门闩上,知道邵英杰今晚不回上房,窃喜,回到南房倒座下处,她跟晚秋住一间屋子,晚秋留在上房上夜,小屋里就她一个人,她点上油灯,拿出白日买的粗布,比量着给小生子缝个书包。
  做了一会针线,她抬头,看上房西间灯火熄了,看来吴淑真歇下了。
  古代儿童的书包样式简单,就是一个大布兜子,缝上个带子。
  柳絮收最后一针,坐的时候久了,腰酸背痛,推开门,走出去,夜已深,春的夜晚,凉风徐徐,柳絮伸了一下懒腰,站了一会,刚想转身进屋,朝上房无意中一撇,她揉揉眼,是不是眼睛累花了,就见上房堂屋门开了一条缝,溜出一人,月光洒在台阶上,借着惨淡的月光,柳絮隐约分辨出是晚秋的身影。
  柳絮闪身躲去廊柱后头,盯着晚秋,就见她朝院子里看看,没看见她。
  晚秋确定院子里无人,顺着西间窗根底下转到后院,上房是二进院,后一进是个小花园,后罩房当库房,没人住。
  柳絮想,晚秋这么晚去后面小花园做什么,她顺着抄手回廊,放轻脚步,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晚秋朝后花园扫了一眼,快步走去假山旁,一棵老槐树后头,柳絮躲在暗处,晚秋被树木遮挡,看不清做什么,夜半极静,柳絮隐约听见树根底下有响动,仔细辨别,好像是铲土声,恍然大悟,晚秋出门时,两个手里都拿着东西,夜里黑,看不大真切,一只手里提着的大概是小铲子,这大半夜,晚秋埋东西,埋的东西一定是背人的,那是什么?柳絮好奇。
  微小的声音没了,柳絮赶紧离开,快步走回小屋,吹熄了烛火。
  柳絮坐在炕沿边,心犹自扑腾乱跳,幸好晚秋没看见她,不知为何她想起吴淑真死了的三个丫鬟,倒抽一口凉气,倒在炕上,不去想,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柳絮一晚没睡好,不想想,偏生晚秋的一举一动,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吴淑真的作息时间很规律,正卯时,上房门开了,柳絮上去侍候吴淑真穿衣,晚秋叠被子,似随意地问;“妹妹昨几时睡的,我怎么看妹妹像是没睡好觉。”
  柳絮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昨晚小屋子亮着灯,油灯昏暗,夜里黑,晚秋不可能看不见,看吴淑真瞅着自己,心说,不能说谎,吴淑真眼睛毒,一下便能拆穿,遂实话实话,“我弟今要去寒山寺书院拜见先生,我连夜给他缝了一个书包。”
  吴淑真道:“你弟去学堂怎么不早说,何必点灯熬油做活,准你一日假不就行了。”
  柳絮道;“正要跟主子说告假,今头午领我弟去书院。”
  吴淑真宽和地道;“你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事,这些下人,也不用使唤你。”
  “谢主子”
  柳絮刚往出走。想去吩咐小丫鬟端水进来,吴淑真突然道;“柳絮,把你缝的书包拿来,我看看你的针线活。”
  柳絮顿了一下,出门,看小丫鬟们提壶、端盆、等在外头,便吩咐进去。
  柳絮回到下处,取出书包,拿去上房,吴淑真抹净手,正坐在妆台前,柳絮递过去,“奴婢手笨,主子别笑话。”
  吴淑真接过,看一眼,又递过她,“针线活一般,不过是个心思。”
  这时,小丫鬟进来,“回奶奶,爷来了。”
  吴淑真回头,那小丫鬟又期期艾艾地,“还有……”
  吴淑真手里拿着一柄凤头金钗,轻轻插入发髻,淡声道:“还有素云姨娘来请安,怎么还不敢说。”
  柳絮用指尖沾了点头油,为她抿了抿鬓角,低头看见吴淑真的素手被宽袖遮挡,探出二指,捏住袖口,“走,跟我出去迎你爷。”
  回身,脸上笑容灿烂如锦,这笑容,柳絮熟悉,那是她对继母出手前。
  柳絮扶着吴淑真出了里间屋,小丫鬟打起堂屋帘子,邵英杰迈步进门,身旁错开半步,跟着素云,素云怯生生的,像是要退缩,邵英杰偏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吴淑真笑着上前,蹲身一福,“爷起这么早?”
  邵英杰看见妻子柔声细语,心里舒坦,笑着道:“有日子没给母亲请安,今同你一道去。”
  吴淑真让至上座,自己在他身旁椅子上坐下。
  素云上前两步,就要跪下叩头,吴淑真起身,亲自搀扶,“妹妹不必大礼,这又没有外人。”
  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笑着对她道:“妹妹不用害羞,我没的正嫌你爷在上房闹我,妹妹替我侍候你爷,我还感激妹妹,我这两日不想别的,总念着冀儿和莹儿两个孩子,一会啊,我跟你爷去跟太太请安回来,把冀儿和莹儿抱过来,我瞧瞧。”
  柳絮站在吴淑真身旁,就见吴淑真指尖用力捏了素云的手指一下,素云不易察觉地身子一哆嗦,随即低下头,小声道:“冀儿早起有点不舒服,吐奶。”
  吴淑真遂紧张地道:“给我看病的况大夫医术高明,正好今过来,把冀儿抱来,让他也瞧瞧,开点小药吃。”
  吴淑真眼睛里那抹冷光,令素云倍加惊恐,连连摇手,“不用奶奶费心,没什么大毛病,小孩子挑食。”
  邵英杰放下心,道;“我说冀儿昨晚还好好的,没事就好。”
  又朝素云道:“冀儿既然没事,你奶奶又想得慌,就让奶娘一会抱过来,让她母子亲近亲近。”
  素云脱口叫了声,“爷”
  吴淑真掉开脸,用指尖掐下一朵插瓶里的新摘的红玫瑰花,斜簪发间,掌心里余下一片花瓣,她指尖用力一碾,爽朗地笑道;“放心吧,妹妹,姐姐知道两个孩子是妹妹的命根子。”
  柳絮看素云姨娘脸色煞白,盯着吴淑真如染血一般的指尖,吴淑真抽出绣帕,抹手,雪白绣帕上一抹刺目的鲜红。
  柳絮看眼邵英杰,他脸上表情闲适,素云姨娘被吴淑真身子挡住,他根本就没发现两个女人之间暗中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