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现世
  小天帝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面前女子,她身体僵硬却忙忙碌碌,一瘸一拐的招呼客人,打扫桌椅,看起来甚是费劲。
  小天地感慨道,“桐姨,若你肯拿回自己的灵骨,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而且按照你这么多年的修为和善缘,修炼成仙也是不成问题的……”
  桐姨是酒馆的老板,看起来相貌年轻,行动却缓慢如老者的平凡女子。
  桐姨也不想,但没办法,对于她来说,冬天总是很难熬。她全身都像僵住一样,只能勉强这么瘸着走路。
  桐姨神色有些木讷,甚至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天帝说了什么。
  她擦干净手下的桌子,抬头,笑得干净淳朴,“不辛苦不辛苦,我如今吃得好,睡得好,既能糊口,又能帮到别人,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其实她不懂开心是什么,只是总听人这样说,自己也照猫画虎的说罢了。
  于她而言,现在的生活里,有一个小酒馆,有踏实稳定的生活,很好。况且酒馆离魔界很近,偶尔她也愿意回去逛一逛,看看她曾经呆过的地方。
  最近,因为小天帝调皮,非留在这里,当什么“百晓生”。他总给大家讲些有的没的,大家愿意来听,酒馆生意自然也好得不得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桐姨觉得日子也更热闹了。
  唯一的不好是,这里离天界太远了。
  不过,和远近也没有关系,她不再见公主,是她当年答应老天帝的交换条件。
  现如今,他们说公主在天界生活的很好。他们都是好人,好人的话,她愿意相信!
  桐姨是有名字的,她叫秋桐,名字是公主起的。没有很多的意义,就是公主秋天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随意起的,仅此而已。
  而那位公主的故事,便要从几千年前说起。
  千年前,道忘山还是一座正统的仙山,山中灵力充沛,四季分明,奇花异草不计其数。
  而桐姨,就是山中一棵不起眼也不知名的小草。
  但花草寿命极短,秋桐就这么硬是一年又一年的修炼,经历几百世,终于有了除感知阳光风雨外的一点点收获,那就是不尽的寿命和听觉。
  秋桐听不懂山上大多的声音,但却极其喜欢听山间的鸟鸣。她以为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当然,那时的她,还是花草的样子,虽然不再枯萎,但每到秋冬,也会全身冻得僵硬,难过的要命。
  不过,只要她继续修行,慢慢的便会生出五感,体悟七情六欲,幻化成人形,最终不惧天气的变化。
  又到了冬天,雪后的清晨太冷了,周围的兄弟姐妹早在秋天就抵不住寒冷,故去了。只留下她一个,在这个地方呆着。
  由于并没有修炼出情绪这种东西,她也不知道何为孤单,就是这么安静的呆着,一动不动,和安静的道忘山融为一体。
  只是偶尔,秋桐会不自觉的想,这么多天,连一声鸟叫都没有,真冷清啊。
  “你看,那里居然有朵花!”有一女子走近,看着秋桐扎根的地方,无比好奇。
  “我摘给你?”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中满满的温柔,却毫无深情。
  女子摇摇头,说“花草修炼不易,还是算了。”
  “嗯,那我们走吧。”男子应答如流,果断干脆,就像从未提过为女子摘花这件事一般。
  女子或许想到什么,又或许对男子干脆的回答有所不满,反悔道,“我们带她走吧,这冰天雪地,她估计也不好过。把它移植回风刹殿中。”
  男子皱眉,单单摘朵花简单,这冰天雪地,徒手移植回一棵花草?不容易啊。便无奈的笑着说,“这冰天雪地,我徒手把她挖出来,带回去,我也不好过的!”男子声音中有了些许不愿。
  “哦,那我自己去好了。”女子说完,便捋起袖子,开始用手刨。
  “还是我来吧。”男子终究还是没有让女子动手,蹲下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在埋怨自己?他总是这样,一边帮女子做这做那,一边又对这样的自己不满?
  究竟不满什么?
  女子猜了千年,始终没有猜透。
  秋桐此时感受到周围,一个庞然大物蹲下,开始挖她身边的土。
  而此时,他身后的女子,看着这样委身刨土的男子,也微微叹气,然后笑了,笑容中有心满意足,也有说不出的苦涩。
  秋桐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只知道两个丧尽天良的庞然大物,把她周围的土都挖空了,只留下她光秃秃的一棵。
  喂,她会死的!他们该不会要就这么毁了自己这么多世的修为吧?
  那日,这两个“坏人”将她带进一个温暖的住处,给了她一个正正方方的家。家里的土壤,是女孩子亲手选的。而她陶瓷做的家,被工工整整的放在一个阳台上,那里阳光充足,每天都可以听见鸟叫声。
  新家和道忘山一样,充满了各种灵气,可奇怪的是,这里的灵气都是有主的!
  对!就是有主的!
  大家都说哪个地方灵气充沛,适合修炼。却从没有人会说,哪个地方灵气充沛,都是属于谁的!
  可秋桐的新家,就有这种感觉,灵气充沛,却都已认主,一点点都动不得!
  秋桐在这里,修炼缓慢至极。
  所幸秋桐底子也不差,修炼也勤快,差不多几十年,秋桐差不多也终于是五感具有,但五感不全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到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周围的兄弟姐妹属于什么物种,但这一株株的,都很漂亮!
  她也可以看到每天来给她送饭的……人?这是之前听别人说的,说他们都是人。
  秋桐近日看东西越来越清楚了。
  她每天都能看见女孩子来这里,给她浇水,帮她翻土,陪她晒太阳。
  这个冬天,似乎很轻易的就过去了。
  秋桐能看见女孩子嘴巴一张一合的发出些秋桐听不懂的声音。
  秋桐虽听不懂,但大致也觉得这个女孩子有心事,可能是不开心的心事。
  等再修几百年,五感俱全,且通晓七情六欲后,她也许可以懂得更多。
  到那时,她化作人形,修炼会更容易,也更快些,说不定还能帮帮面前的女孩子。
  再后来,秋桐已经可以渐渐感受到灵力的气息,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属于那个女孩子的……气息?
  这里的灵气都是她的,那她还不开心吗?为什么?
  那日,女子依旧跑来给秋桐浇水,秋桐喝到开心时,颤颤叶子,表示感谢。却见那将她挖回来的男子也推门进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秋桐不知道。只是,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子就咯咯笑了。
  秋桐微微一愣,她总是觉得女子不开心。久而久之,就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发出的声音就是不开心的。
  可是,如今她发出的“咯咯”声音,很好听。比山上鸟叫声还要好听。
  于是秋桐暗暗记下了男子说的那句话,以后也要说给这个女孩子听。
  “我知道这种拔苗助长的方法不好,可我总是一个人,你既然有灵,先成人形再修炼,或者先修炼再成人形,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你来陪我好不好?”说着,女子像往日一样,给秋桐浇了些水,只是秋桐喝完之后,竟觉像火烧般,浑身疼痛难忍,登时便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周围……没土了?
  那她还怎么活啊?
  女子推门进来,看了看她问,“醒了?我就知道你有灵,一定不是一般的花草。”
  秋桐双脚扎在被子里,就像扎在花盆中一样,一动不动,就那么躺着。
  “起来吧,让我看看你修炼到哪个地步了?”女子声音欢快。说完,小心翼翼的托着秋桐的肩膀,温柔的将她扶起,“看,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
  秋桐:……
  她一直在发出声音,在说什么?
  秋桐不自觉的转了转自己眼珠子,余光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她缓缓抬起自己的胳膊,五个手指?她又缓缓扯开被子,抬起自己的脚,五个脚趾?她的叶子和根茎都分叉了?
  自己和面前这个女子,一模一样?
  修炼成人了?
  可是她五感尚未修炼完全,更别说人类的情感了,怎么就成人形了?
  在秋桐还没想通这些问题的时候,面前的女子突然凑上来,近在咫尺,就这么一边细细的打量她,一边眨巴眼睛。就这么在秋桐面前,紧紧盯着她看。
  而此刻,不甘示弱的秋桐,也反盯了回去。她看到女子皮肤白嫩,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头发只是简单的在后面打了个结,随意却不散乱。她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像是被娇惯长大的无理大小姐,只是这样俏皮的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沧桑,即使灵动,即使明亮,依旧掩不住眼中的无奈和伤感,她经历过什么吗?
  一时间,秋桐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不知所措。兴许,自己五感未通,看东西久了,就会如此吧!
  不过,算了,什么样子都好,反正也不耽误她修行。
  秋桐不是修行狂人,可在她几百年的生命里,除了修行,似乎也无事可做。
  看着面前这位不明来路的女子,突然想到那日,她和男子聊天时,发出的“咯咯”的好听声音,便不自觉的模仿非弦在她笑前最后的声音。“我真的是在乎你的。”
  说完,秋桐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等着。她期待女子可以开心的笑一笑。
  还不会说话的秋桐,发音很不标准,可女子却一下就听懂了。
  女子一愣,随后不以为然道,“呦,不得了,你还会说话?”
  看着呆滞不回答的秋桐,女子明白了些许。她叹了口气,说,“果然是非弦带回来的花,话还没学会说,便先学会诓我开心了!”
  她,不开心吗?
  秋桐虽然听不懂女子在说什么,但也听得出来,她依旧不开心,甚至更不开心了。
  “不过,我把你提前变成人,确实也是为了讨我开心的,你做得对!”女孩子最终还是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即使苦涩,也很好看。
  从此,在秋桐心里,世上最好看的那个人,大家都叫她“魔尊”,最好听的声音便是魔尊的声音。
  之后几年,秋桐虽然迟迟顿顿,也学会了人的话语,开始像大家一样称呼她为魔尊。
  “你叫我公主吧,魔尊……太生分了。”
  “公主?”秋桐不知道公主是什么,也许是魔尊的另一个名字吧。
  “你又带回来这么多人?我的全部族人,还不够吗?”公主若期期喊得歇斯底里,可对面的非弦却一脸云淡风轻……仿佛,面前的女子,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是毫无关系的人。
  非弦微微一笑,“不够,我们的修为提升的那么慢,怎么会够?而且,又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性命,怕什么?”
  没有人知道非弦此刻的表情是无奈还是冷漠,只是,面对再多的人,再多的性命,非弦也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你……真的不怕天刑?”若期期双手颤抖,喃喃道,“你会没命的!”
  “你以为我现在停手,我们就有命吗?”非弦看着若期期,满满的都是嘲笑,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胆小,嘲笑她既然走了邪路,却还妄想着做正人君子。
  他们早就回不了头了!
  “不许你这么说公主!”秋桐看着如此剑拔弩张的非弦,硬生生的冲了上去。
  非弦看若期期的眼神,秋桐不懂,但也能觉得浑身冰冷,一阵的不舒服。连她都有如此感受,更何况公主呢?想到这里,秋桐便就这么下意识的挡在了若期期面前。
  “公主?”非弦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眼中,一下子全是嘲弄。“都几百年了,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吗?灭族公主!”
  若期期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前的男子,总是在她认为对方喜欢她的时候,给她重重一击。而在她完全想要放弃这段感情的时候,又温柔相待?将近千年,反反复复……她一直不明白。
  “我……”此刻的若期期,像是被人狠狠戳了最脆弱的软肋,将脸撇到一边,一言不发。
  是的,她有什么资格被称作公主?
  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为了和他一样变成老不死的妖怪,她在父王去世之后,亲手灭了自己的国家……
  就为了和面前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我这都是为了谁?”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为了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究还是到了如今的地步。重要的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却早已无可挽回!
  “公主很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秋桐从未见过如此绝望且哑口无言的公主,心中有了些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异样。她一把推开非弦,护在公主面前坚定的说,“他不喜欢,我喜欢!”
  不懂七情六欲的秋桐,却说出了比非弦更有温度的话语。
  公主低下头,秋桐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过即使看见了,又如何?秋桐根本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
  秋桐看见一滴一滴的水珠自公主脸上落下。
  秋桐伸手去接,无意碰到了公主脸颊。泪是暖的,脸颊却凉了个透。
  片刻,公主抬头,仿若无事的对秋桐说,“以后还是叫我魔尊吧!”
  说完,便跌跌撞撞的勉强走回房间,锁上了房门。
  秋桐则手握她的长枪,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示意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这里。
  这里所有人都欺负公主,但秋桐愿意护着她,心甘情愿。
  傍晚时分,秋桐端着晚餐,走近房中,看见一个恢复如常的若期期。
  “公主,吃饭了。”如今,秋桐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大多数言语,简单的交流并没有什么问题了。
  只见公主一愣,嘴角上扬,依旧掩饰不住眼中的苦涩,“和你说了,不许叫我公主,你偏不听。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说来奇怪,秋桐不懂世间的喜怒哀乐,是非黑白,却总能勉勉强强读懂公主的情绪。
  直觉告诉她,公主没有生气,于是秋桐老实的回答道,“好的,公主。”
  在之后的平淡日子里,也许是天赋的原因,也许是过早的变成人形导致的先天不足。总之,秋桐再也没有学会人类的七情六欲,也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这么平淡的呆在公主身旁,像所有日子一样,乖乖的听她抱怨非弦的冷漠,抱怨明明这里的人都是存活下来的琥国百姓,却没有一个听她的话。
  “为什么你会有两个名字?魔尊和公主,哪个才是真名?”
  “两个都不是,若期期才是我本名。”说完,若期期笑出了声,这个秋桐果真呆的很。
  “若期期?”秋桐显然更疑惑了。
  笑完,若期期想了想,道,“不过,你只许叫我公主,不许喊我大名。”
  这里的人,多数都是常年修炼,有些道行的琥国人。当时灭族后,非弦觉得他们有用,便将他们全变成了魔。这些人一边恨着非弦和若期期,一边不敢反抗,跟着非弦一起尊若期期为魔尊。
  从此,世间再无琥国公主。
  没有人知道,若期期有多渴望公主这个称呼。
  也没有人知道,若期期有多渴望当年的琥国。
  “好!”秋桐不懂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只知道公主让她称呼什么,她就称呼什么,便答应的爽快。
  秋桐想了想,又问,“那我呢?我叫什么?”
  “你呀!一朵呆头呆脑的无名花。”若期期看了看头顶的梧桐树,继续道,“秋天的梧桐树,啊!你就叫秋桐,好听!”
  “秋桐?我不喜欢秋天,太冷了,会枯萎。”
  “哎呀,又没让你一直过秋天,名字而已,就叫这个,说定了!”
  秋桐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个不吉利的名字,所幸若期期也是像往常一样叫她,“喂,哎”之类的语气词。
  名字什么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若不是那天,秋桐也许永远都不知道魔尊是干什么的。
  她会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这里的人一样,长生不老。
  她会以为,自己几百年毫无长进是因为自己的先天不足。
  她会以为,公主和非弦强大的修为,靠的都是天赋异禀。
  她会以为,她所生活的地方,是这世间至善至美之地……
  呆在风刹殿这么多年,每月的月亏之时,总见若期期悄悄离开,第二日回来,修为便更甚从前。
  是公主藏了什么修为秘法?
  这日,好奇的秋桐便远远的跟着若期期,去了后山。
  上山的小路弯弯曲曲,走了很久,才见若期期停在山顶一个极为不起眼的洞口前。
  若期期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愿意的走进洞中。
  方桐也趁周围没人,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却见若期期站在空荡荡的洞中,像是在找什么。片刻后,她衣袖一挥,洞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里横七竖八的飘着成千上万的灵骨。
  话说,世间但凡有灵者,都有灵骨,灵骨与其他骨头相比,看似无异,却储藏了大量的灵力。
  而因为各自的物种,天赋,修炼时间,甚至是脾气秉性的不同,所以大家灵骨中灵力的气息也各不相同。
  可这里的灵骨,全都充斥着相同的气息,一种和魔界融为一体的气息,一种既属于若期期,也属于非弦的气息。
  若期期盘点了片刻,便打开洞中事先备好的炼丹炉,不紧不慢的在炉下点上柴火,加上些许修为,炼丹炉霎时泛起青色光芒,将灵骨上附着的修为吸食干净。灵骨也随即变得暗淡无光。
  千万修为在丹药炉中片刻,便融汇到一处。
  若期期没有立即将这些修为占为己有,而是将其小心收至一个盒子中,带了回去。
  若期期刚出洞口,便发现了目睹这一切的秋桐。
  “你怎么在这里?”若期期攥着盒子,有些心虚,也有些愧疚。
  “这其中也有我的骨头是不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秋桐依旧没有一点情绪。
  “有。”若期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说“那日,我将你变换成人后,趁你还没醒,便抽了你的灵骨。”
  “所以,我在成人形这些年,修为缓慢,是因为我的修为,全都在你这里?”也许没有七情六欲的好处就是,秋桐即使面对自己被抽骨,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问出这些问题。
  “是。”若期期也是有问必答。
  “好,我知道了,那可以还给我吗?”秋桐的世界里,还没有愤怒,她只知道自己有东西,落在若期期那里,讨回来便好!
  “对不起,我没办法。”若期期似是觉得对不起面前的人,愧疚的低头,不再看她。
  “那我能离开吗?”修炼在秋桐的生命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她并不知道。只是,千百年来,这件事是她认知范围里,唯一要做的事情。那么,唯一要做的事,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才对。
  若期期倏地抬头,眼神中出了愧疚,满满的都是恐惧和不舍,可她不敢挽留,她也没资格留秋桐。
  若期期在害怕自己离开吗?秋桐总是这样,自己的七情六欲摸不到头脑,对若期期的心情,却一眼就能看透。
  “若我下山修炼,我的灵力是属于我的吗?”
  “不是,它最终还是会附着到你的灵骨上,被我收走。”若期期眼神中全是愧疚,可这阵法,当初本就是集她和非弦两人之力建的,需道行更高者,才可破。那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
  秋桐淡淡的看着若期期,并没有强烈的心理挣扎。直觉告诉她,若期期在做坏事,而她,不愿与之为伍!
  秋桐走的那天,是秋天,秋桐像往常每年一样,浑身僵硬,一瘸一拐。若期期也像往常一样赖床,闭门不出。
  算了,虽然每到秋冬就严寒难耐,虽然她没了灵骨,再难修炼成才,但她至少也是长生不老的。只要是活着,其余事情,随缘便好。
  秋桐走后,所有人的日子,像是没有任何变化一般,按照原来的轨迹过着。
  若期期,也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去花房,和她的花花草草聊天。只是,她的眼神,似乎空了,里面再也看不到类似于喜怒哀乐的情绪。是啊!
  她是个罪人,灭国灭族的罪人。
  她是个强盗,修为再高也都是从别人身上抢的。
  可秋桐,她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几百世轮回,几百年修行,一步一个脚印,清清白白的修炼至今。若没有遇见自己,若不是一时与非弦赌气,她应该会按部就班的修行,飞升成仙,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去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
  数月后,非弦看见若期期在发呆,便问道,“你的跟班呢?”
  “走了!”若期期回过神来,看着非弦的眼神,既有落寞,又有无助。
  对她好的人都离开了,非弦是她生命中最后的稻草!所以,几百年未曾柔弱撒娇的若期期,此刻紧紧握住非弦的手,说“我原来这么不讨人喜欢。我所有亲近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你了!”
  非弦看着这样的若期期,亦是一惊!
  为了报复整个人界,他诱着若期期一步步灭了自己的国家,瞒着她在外面滥杀无辜,骗她入魔,钻研邪术,同自己一起建立那个抽取灵力的阵法。
  可是……若期期却说,只剩下他了!
  非弦心里莫名的抽疼!上次这么疼的时候,是她一个人跪在城门口,紧盯着城里尸横遍野的时候……
  但他不可以,人族有什么好心疼的?非弦深吸口气,掩去眼中的心疼,换上惯用的笑容,摸摸她的头,温柔的说“没事,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是哄着她开心的,亦是真话!
  若期期看着非弦,神色复杂。
  他们爱了十几年,恨了近千年,几年疏远,几年亲近,就这么周而复始,想过放弃,却从未想过离开。
  罢了,就这样继续吧!
  下山的秋桐,白日里,幻化成男儿身,在茶楼当小二;晚上则像往常一样继续修行,虽然她知道自己修行几乎是无用的,可她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
  在这里,她抛弃了秋桐这个名字,认认真真的给自己起了个吉利的名字——“春生”。
  在这里,她知道了魔族是什么。知道了魔族在众生眼中,是如何的存在。也知道了魔尊不是人名,而是这些魔头的首领……
  在这里的日子,有她从未经历过的平淡和安逸。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坦荡,踏实。
  只是至今,对于魔界的那些流言,她依旧无法面对,也无法把几百年没下过山的公主和大魔头联系在一起。
  那天,老板差遣秋桐去山上挑水,发现一棵从未见过古树……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之前从未见过这棵树。
  于是,她只是好奇的多看了一眼,那树便开口道,“小友也是从魔界逃出来的?”
  他怎么知道?哦,对了,魔界灵力的气息都是相同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可这棵树,却不同,它既有魔界的气息,又有属于它自己的气息。所以秋桐纵使在魔界呆了几百年,也未想过,这棵树是来自魔界的。
  “何谓……逃出来?”秋桐直觉这棵树经历了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弊啊!天帝陛下亲自出马,收服了那两个魔头,将灵骨还给了所有人。怎么?小友逃出来的时候,忘了讨回自己的灵骨了吗?”
  “公主她……”秋桐来不及解释什么,扔下水桶,便向魔界赶去。
  秋桐赶到魔界的时候,这里已经不是灵力充沛的地方了,城里也早已空无一人。
  循着微弱的灵力气息,秋桐跑到后山,果然,他们都在那个山洞中。
  现下,偌大的阵法里,孤零零的只躺着三根灵骨,公主的,非弦的,和她自己的。
  “小鬼头,那根骨头是不是你的?快拿走。”
  秋桐看着面前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人,有些害怕。但她还是战战兢兢的指着若期期和非弦问,“若我拿走了,他们会怎么样?”
  “这阵法留不得,建此阵法者,与阵法共生共灭。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共生共灭!
  秋桐的心似是被生生的揪了起来,有些慌,有些难过。这种感受,是她从未有过的。可现下,她却顾不得这些,继续说道,“可是公主不是坏人。”
  “公主?”老天帝似是皱了皱眉,微微愣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是琥国公主?那你就是上古的神兽?”老天帝指着非弦说,“按照辈分,你倒是比我还要长上几辈。”
  “你们一族,本是福兽。可惜,人族却因为‘披上你们的皮毛可以福延子孙’,对你族大肆捕杀,赶尽杀绝。”
  如今的若期期早是虚弱不堪的靠在非弦肩上,听见如此言论,便勉强坐起问,“什么福兽?什么赶尽杀绝?”
  若期期看着非弦,说,“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恨我的父王,我的族人,恨我?是吗?”
  恨吗?恨!
  他恨所有的人,包括若期期!这也是这么多年,他躲着若期期,不愿多见她的原因。
  与其说报仇,不如说他们是天敌!
  当年,琥国是人界最富足的国家,百姓安居乐业,悠然自得。
  而他,就因为那一点点天生的福气,不得不亲眼看着一个一个同伴故去,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直到长大。
  传说,琥国有一个跋扈任性的公主,需要有德的人来教导?很好!
  非弦到琥国的第一天,就知道公主喜欢他。
  从此,以爱为名,他开始纵着若期期,带她修炼,教她邪术。而若期期,为了讨师父欢心,也为了修炼得道,永远和非弦在一起,自是勤加学习。再加上她当真天赋异禀,那些阵法符篆,她一学就会。
  没几年,若期期沉迷修炼,甚至开始自创符篆,研究些奇奇怪怪的阵法。
  直到那日,若期期发现灵骨的存在,发现灵力可以被占为己有……一切便悄然开始了。
  其实这个阵法,非弦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只是,建阵法的那天,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这个徒弟,阵法的创始者。
  也许是师徒之情,也许是报答她想到如此方法帮助自己,非弦叫来若期期同他一起。
  从此,只要他活着,阵法还在,阵法中还有灵力支撑,若期期便会活着……
  “罢了,别说你长我几辈。像你这种上古的神兽,也是我杀不死的。”说着,天帝轻轻挥手,阵中非弦的灵骨瞬间碎个彻底。随后,天帝又挑断了非弦身上所有的经脉,将一个面具扣在他脸上,说,“不过你恶贯满盈,也是不能留在三界内的。如今你已无法修炼,去风山吧,从此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可再出现在人界。算是小惩大诫,便宜你了。”
  听了天帝的话,倒在地上,极其虚弱的非弦指着若期期说,那她呢?
  “她……你们这阵法,我是真的搞不懂,不过也留不得。待那个小鬼将自己灵骨取回,她怕是会随着阵法一同消失吧,身死神灭,彻底消失。”
  若期期此时早已不在乎了。为了一个恨她的人,她伤害了所有爱她的人……应该没有比她还可笑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