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某一瞬间竟滋生出无数阴暗的想法。
  凭什么,凭什么总是这样?
  当年跌落秘境深崖困守了十数年的是她,宁杳却完好无损的出去,然后志得意满地抢了她的大师兄成亲做成一对夫妻;现在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好好的尚不到一年就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日日都担惊受怕夜不安寝食不下咽,而她宁杳凭什么能毫发无伤的逍遥自在?
  她恍惚想起在吴王宫中时被关笼中被妖女生生夺取灵力的场景,用力攥着拳头,关节泛白。
  当天夜里,西有翠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打开盒子连吞了整整七颗舒颜丹才敢去妆台前照镜子。
  她瞥了瞥旋即狠狠地闭上眼,下一刻却又忍不住往里再看看自己,镜中映着暗沉的脸色,噩梦过后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心里溢出的阴暗。
  不是我要害她,我只是把自己知道说出来,说实话而已。
  到了晚上,即使修仙界也很安静的,修士们大都在房间打坐歇息,外面并不见多少人。
  西有翠目的明确,乘着白鹤去了飞霞山十八峰里的飞云峰,这里一直空着,目前暂住的是来参加伏魔大典的其他门派长老和弟子,等此间事了,大约再过两日他们便要准备各自离开了。
  这些门派长老里最低也是元婴修士,西有翠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她是天衍宗弟子,对各处都熟悉得很,很快就找到了万音门的所居之处。
  在路边等候了几刻钟,终于出现了一个还没去休息的万音门弟子,她忙忙叫了一声,在对方愣住的时候上前双手呈了一封书信递过去,细声细气道:“劳烦这位师兄帮忙将书信交与门中万长老,内中所言关乎姜道友之事,万万耽误不得。”
  万音门的弟子伸手接过,不解地翻过来看了看,正要详细问询两句,西有翠却已经乘着白鹤远去匆匆离开了,只在暗夜星空里留下个模糊的影子。
  回小竹居的路上,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西有翠胸腔里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一时间有些畅快,又有些担心,有些希冀,又不免后怕,相当的复杂。
  而接到信的万长老则是一脸的兴奋,更是连连冷笑了数声。
  送信的弟子小心问道:“师尊何事这样高兴?可是这信里写了什么?”
  万长老一抹长须坐下,“自己看看。”
  弟子拿起信纸,一字不落地看了个清楚,憋着气惊骇不已,“不会吧?众所周知天衍宗的宁杳是个废物,连飞霞山都甚少离开,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和妖界魔界两处扯上关系?师尊,这信中所言实在不可信,依弟子看说不定是谁故意送来挑拨两方宗门关系的。”
  万长老对他的说法不以为意,轻嗤道:“是真是假,你私下找当时在场的寒刀阁弟子问问自然就清楚了。”
  天衍宗自家弟子会为了门面包庇隐瞒,寒刀阁的人可不会,就是不知道寒刀阁的人回来后为什么没有主动上报。
  万长老眼有寒光厉厉,他对姜缀玉这个弟子付以重望细心教导,绝佳的好苗子却惨死在宁家姐妹之手,叫他苦心栽培付诸东流,此事怎不叫他记恨。
  再加之万音门内早看不惯天衍宗一直占据着修仙第一宗的地位,多年一直暗里想方设法比拼打压,现在可是难得将他们拉下去的机会,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正道第一门宗主的女儿,被魔界之主玉淩昭叫着老师,被妖族少君和芪唤着姐姐……若是真的,他宁家夫妇还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坐在上面?
  万长老心中升腾着火焰。
  手下弟子则是在他的吩咐下,连夜去找寒刀阁查探这信中是否属实。
  宁杳自然不知晓还有这么一场事,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她趴在扶琂身上,凑去亲他。
  扶琂无奈道:“杳杳……”
  宁杳这才歪了歪缩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想,等所有的事情了结之后,她一定要做十天半个月的昏君,不上早朝的那种。
  第51章
  第二日早晨, 宁杳是在“咚咚咚”的悠远钟声中醒来的。
  扶琂已经去外门食坊提了早饭回来搁在桌上,热腾腾的豆浆,是上好的玉灵豆磨出来的, 光闻着气儿都鲜的很,除此之外还有两碟子面饼和两根烤玉米, 这是双人份儿的, 扶琂口腹之欲不重,对吃食不大在意, 便将所有东西尽数给了她。
  宁杳喝了豆浆,空空的胃也暖了暖。
  她撑着头,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美得很。
  晚上抱着她的人睡, 早上起来吃得饱饱的, 日子也真算是相当的不错了。
  扶琂自己不大爱吃东西, 但他其实特别喜欢看宁杳吃,因为总有股挡不住的鲜活气。
  宁杳端着装豆浆的竹筒递到他唇边,他抿了抿,又笑了笑, 温声问道:“今天还要出去找吃的吗?”
  宁杳点点头,“要的, 这点儿不够。”多吃点儿,到时候才有力气去干正经儿事。
  两人坐在桌边,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豆浆, 明明五分甜的东西, 也莫名成了十分, 等到竹筒里空,扶琂意犹未尽又往里添了点儿温温热的清水。
  宁杳看看他, “……”什么毛病,都喝完了,好好儿还添水干什么,是因为玉灵豆熬出来的豆浆太好喝了?
  宁杳不想喝清水,低头啃她的烤玉米,扶琂只好放下竹筒。
  吃完了早饭,宁杳在院子里引出来的泉水边洗手,收到了宁楹的飞符传音,“小妹,马上到主峰大殿来……”
  宁楹说话的声音冷飕飕的夹霜带雪,这是她生气的时候才会有的,宁杳奇怪是谁惹到她了,听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万音门正在搞事。
  大约是为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和想好应对,宁楹在飞符里把事情始末说的很清楚。
  宁杳明了,大概就是一场由称呼引起来的事端。
  她在院子定然片刻,心思流转,她原本就想什么时候摊开原主之事,这倒也正好是个机会。
  宁杳洗洗手擦擦脸,又回屋换了身衣裳,提了几分精神,毕竟再怎么样身为妖族上君,时隔多年再露面儿出场,万不能在这些修士面前输了排场和坠了脸面的。
  宁杳和扶琂乘着白鹤,不疾不徐地往主峰大殿去,而那处剑拔弩张,气氛正是凝重。
  万音门的万长老两绺及至腰腹的胡须随风而动,站在殿中侧仰着头,他身后是万音门的诸位弟子,气势汹汹的,一副兴师问罪的做派。
  “我已经传音过去,小妹很快就会过来,至于这个……”宁楹手中夹着万音门递出来的那封告发书信,晃了晃,“我天衍宗多用玉简飞符,纸信却是少有,各峰皆有定量用数,风师弟,麻烦你立刻去查查,这信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风师弟当即应了一声,拿着信纸带了几人速速出了门去。
  万长老轻哼道:“怎么,迫不及待把报信的人揪出来,这就要处罚‘叛徒’了?”
  他将“叛徒”二字咬得极重,满含了讽刺之意,宁楹冷漠道:“把送信之人找出来是为了更好的摸清事实真相,何来惩处和叛徒一说,我天衍宗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万长老还是莫要以你们万音门的做派来妄加揣度。”
  万长老被个小女娃呛了声,重重甩袖。
  宁宗主夫妇二人看她有条不紊,对视一眼,干脆不出声,尽数由她应对。封玦立在一旁,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正色静待。
  宁楹一脸的寒霜,挨得近的人都悄悄往后撤了撤,她看着大殿正门口,眼见由远及近慢慢出现了两个人影才转头与宁宗主夫妇道:“小妹来了。”
  大殿中诸人的目光皆汇聚了过去,大多人对天衍宗宁杳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的“废物”这个词儿上,宗主幼女不能修行,可以说是天衍宗的一大笑话,常被其他人拿来言语挖苦。
  再然后就是与封玦成婚,和西有翠的风言风语,和封玦断绝姻缘,以及不依不饶非要参加伏魔大典的这一系列事情了。
  天衍宗从凡
  人界回来当日,众人的目光皆放在受伤的弟子身上,宁杳又被宁夫人早早叫走,好些人都没注意到她。今日还是时隔大半年之后第一次看见。
  云绣裙,红斗篷,嫋嫋明艳,三分桃花灼灼,七分白露清清。
  以前总不将她看在眼里,现在正眼仔细一瞧才知,有个“云中仙子”的姐姐,这做妹妹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宁杳和扶琂进来,她拨下路上用来挡风的兜帽,大大方方环顾四周,举步往前,向宁宗主几人微微示意,随后便极是自然的找了个宽敞大椅子坐下,从兜兜里掏出路上摘的一捧野果子,撇撇眼平静说道:“好热闹,听说有人要问我罪,我可忙不停的就赶来了,你们怎么不说话呢?”
  她太过镇定了,对着满殿的前辈长者,不问好不作揖,姿态行为似乎也过于狂妄了些,有人皱起眉显示出自己的不认同。
  宁楹则是发觉了点不对,稍稍迟疑后说道:“还在找与万长老送信的人,等他来了再一起说。”
  宁杳点点头,吃了个果子,入嘴甜滋滋的,水分也足,到底是灵力供养出来的,味道甚是不错。她支起手递给扶琂一颗,“吃吗?”
  扶琂笑着接过来捏在手心里。
  “那男的是谁?”
  “听说宁二在凡人界有一门亲事,应该就是这个了。”
  “凡人界来的?蒙着眼睛,好像还是个瞎子。”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废物配瞎子,这简直是天生一对啊。
  有站在角落里的人窃窃私语,又时不时往封玦身上看去,这位可是前夫,也不知道现下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
  封玦被来来去去的视线盯得不悦,面上冷硬了两分。
  当日在王宫亲眼看见扶琂动手的寒刀阁弟子,听着那些低低碎碎的闲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废物配瞎子?
  你家废物能和数十个魔物打起来还不落下风,你家不中用的瞎子能把妖女打的魂飞魄散,修为渡劫期不止?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瞎嚷嚷,听起来真是怪丢人的。
  “宗主,人找到了。”风师弟动作很快,只是进来禀报的时候表情实在算不得好,余光还直往封玦身上瞥去。
  看他做什么?
  封玦察觉到了风师弟的异样,心有不解。
  他剑眉一拧,还来不及思索就见外面有人被领着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天衍宗的蓝白素裙,这在十八峰上是很普遍的样式并没有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然而等他清楚的看见对方头上罩着的浅色轻纱幂篱时,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让封玦浑身一震。
  这是、是有翠?偷偷给万音门送信的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是不能宗门里自己解决?
  她知不知道,此等行为无异于是往万音门手里递上一把攻歼宗门的利刃?这样枉顾宗门,无论事情到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天衍宗以后都决计是容不下她的!
  封玦惊愕不已,西有翠自己也有些慌张。
  她当然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在这个紧要关头下只有彻底摁下宁杳,拖下宁家,她以后的日子才会安宁。
  在正道修士的眼里,与妖魔二界有所勾结几乎与凡人界的“勾结外敌,意图叛国”所等同。
  谁都晓得,这是多大的罪名。
  西有翠在慌张中陡然生出了一丝镇定,她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并未有一处扭曲事实,有什么好怕的。
  “西有翠,”宁楹的声音冰冷如雪,“昨夜就是你给万长老送的信?”
  其他人还不知殿中头戴幂篱遮住容貌的人是谁,听宁楹一说才恍然,这就是传言里天衍宗大师兄封玦的小心肝儿啊。所以今日的事情,其实就是封玦的前妻和心肝儿之间的争斗??
  “是,信是我送的。”
  已经被查到了,与其抵赖倒不如大大方方认了,西有翠挺了挺脊背回道:“姜师姐曾救我性命,当日也是因为我传话请她到萝州相助,才会阴差阳错的死在杳杳手上。我心有愧疚,所以才赶在伏魔大典结束前,特特书信一封交与了姜师姐的尊长万长老说清姜师姐之死的始末。”
  宁楹又要问话,万长老一挥袖打断她,“小女娃你何必冷着脸咄咄逼人,年轻人就是气性大,接下来还是老朽来说。”
  他看了宁杳一眼,转过去正色问西有翠道:“今日叫你来,不是为缀玉之死,而是为你信中提到的一事,在吴王宫中时,你当真亲耳听见魔君玉淩昭称宁宗主二女为老师,妖族少君唤其姐姐?”
  西有翠低了低声,“是,当时不止晚辈在场,还有风师弟等人及寒刀阁的诸位道友,都听见的事情,晚辈不至于说什么谎话。”
  万长老冷笑道:“好,寒刀阁的小子们,你们可曾听见了?”
  寒刀阁师兄应道:“是听见了。”
  万长老:“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不上报?”
  寒刀阁师兄声音浑厚,“依晚辈看应该是魔君和妖族少君认错了人,这世上人有相似,并不稀奇。若非宁二姑娘与扶公子,我等当日早已在妖女手下命丧黄泉,晚辈只记得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今日若非长老重提旧事,早不记得那一两句‘姐姐、老师’的闲话了。”